放电人
店长没有回答,只是仿佛望向远方似的补了一句:“所以说,那就是个谜了。”女孩追问什么意思,他又继续说:“就是关于放电人的传说啊?”
“怎么会没有交代动机,只流传着杀人的故事呢?”
“虽然是我先起头的话题,不过这毕竟只是个捏造的故事嘛!”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更应该编个像样的动机才对;像这样没有动机,反而更增添了可信度。而且没有指定出现的场所,实在不像典型的都市奇谭。”
“你的意思是说,这有可能是真的喽?”
“天晓得,动机不明的怪事是无法防范的。不知道理由反而更可怕。或许,这个传说本来就是刻意这样安排的吧!或许是因为爱听鬼故事的人水准都提高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故事出现也说不定吧?”
“这样想未免也太无趣了吧……?”
女孩一边这么嘟囔着,一边移开了视线。店长也自顾自地望着天花板。店里只有电线中的电流,静悄悄的在线路中不断流窜着。
“如果说……”他喃喃自语道。“真的有放电人的话,我真想问问看。”
“问动机吗?”
“对,问他为什么杀人,我很感兴趣。”
“你会被杀掉的啦!”
点头称是的店长,不知为何出现了落寞的神情,女孩急忙寻找下一个话题。
冬日的斜阳早早西下,虽然天色已暗,但距离书店打烊还有一段时间。
1
“放电人、放电人、放电人……”
赤鸟美晴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爬上了细长绵延的阶梯。
印象中,这条阶梯应该更为宽广,两旁有高高的石墙遮蔽视线才对;然而,相隔十几年后再次造访,阶梯在她眼中,不过就是住宅区里随处可见的住户专用道而已,若要说有什么改变的话,那就只是侧边加装了不锈钢材质的扶手。
“放电人、放电人……”
爬上了阶梯顶端,赤鸟停下脚步,转身俯瞰着自己身后的光景。朝着阶梯下方不断向外伸展的住宅区远端望去,可以看见造型突出的国铁JR新车站。即使是人口数在县内高居第二的远海市,只要离开闹区,其实还是颇为幽静的。
令人心情舒畅的微寒凉风,吹干了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嘴里的吐气化成阵阵白烟,飘散、融化在透明的天空之中。赤鸟从浅灰色的围巾里探出头来,把手塞进深棕色的大衣里,不觉地打了个冷颤;她露出了仿佛在后悔剪短头发般的神情,舔了舔自己厚厚的双唇。
然后,她破了咒语的戒。
“——放电人。”
只要谈论放电人,他就会出现。
赤鸟并不认为放电人真的存在,只是向来尊重这个规矩。
既然在研究放电人的传说,这也是应该的。
赤鸟在县内的一所私立大学攻读民俗学,今天她也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的。不过,严格说起来,她对于做学问并非那么热心;今天的远行,也是认为走访实地蒐集文献资料有助于研究的指导教授,和这位成绩不佳的学生在学分上讨价还价后,双方所达成的协议。就这样,赤鸟被迫在寒假期间,必须针对某项假说进行实地调查并导出结论,而她所选择的研究主题,正是“放电人”的传说。
在实际展开调查之前,赤鸟认为放电人的传说属于一种“都市奇谭”,也就是在都市地区流传且未经证实的奇闻轶事。当时,她直觉想起的有“人面犬”、“蚯蚓汉堡”、“洗尸兼差”等知名的故事;这些怪谈并不属于既存的幻想——也就是说,它们是一种不受自古相传的鬼故事所局限,产生于都会区中的新兴怪谈。它们那种缺乏特殊识别性的情节四处散播开来,有的最后甚至普及到了全国各地。赤鸟原本以为“放电人”也是这种广为人知的都市奇谭,因此并没有多大的兴致。
然而,几经查证过后,她却发现事情似乎并非如此。关于“放电人”的传闻只流传于赤鸟小时候住过的远海市与其周边的几个城镇,是个局限于地方的奇谭。
在网际网路覆盖全球的现今,即使是刚诞生的奇谭也能瞬间流传开来,然后在确立独特性之前就被消费殆尽。时代高速流转之下,奇谭也变得跟流行歌曲一样短命,所以这些奇谭难以成为学术研究的对象,不过,如果只是归纳一下表面的皮毛,多多少少还是能汇整成报告吧——赤鸟是这么想的。
但是,赤鸟经由这次调查擭知的放电人特质,和她国小时所听闻的几乎了无差异。这个故事在她第一次听到时就已经完全成形了。就算已经过了十几年,但放电人的传说还是一如从前,既没有普及到全国,也没有消失。
这是个经过岁月筛选,却没有发生变异的都市奇谭。
“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形成了这个传说的骨架吧!”
就在上个月,赤鸟和指导教授讨论时,教授这么说道。
“说起来,现今的都市奇谭已由不知其真实性的恐怖,逐渐演变成由嗜血杀人魔、异常癖好的脱序行为等所引发的恐慌;超自然现象的风潮,已经随着诺斯特达拉姆斯的世界末日预言一起被埋葬在二十世纪了。然而……”教授接着又补充说明道:
“正因如此,要是像放电人这种难以相信其存在的怪谈得以幸存的话,毫无疑问,一定有什么东西构成了故事的骨干。”
骨干。
奇谭的骨干,不外乎就是亲人的死亡或糊口过活等关乎生死的世间事,或者像是剪指甲、刷牙、洗澡等这类一成不变的日常习惯,再不然就是起源于寺庙或石碑,以及以此为中心思想产生的祭祀活动。这些不变的事物构成文化的骨架,化为种种的因缘牵系,由父母传给子女,再由子女传给孙儿。
“因此,首先要蒐集流传于群体间的各项资讯,让故事的骨架浮现。然后,试着连结其他文化圈的骨架,丰富其内容,再经由这样的雏形,分析人类孕育文化的倾向,这就是民俗学的基本概念。”教授这样建议着。
对于教授的一番话,赤鸟几乎是左耳进,右耳出,唯独同意一点——那就是,放电人的传说一定有个核心所在。
而赤鸟之所以选择“放电人”作为研究对象,也有她自己的理由——那是她唯一亲身经历过的奇异体验。
那是她国小五年级的事,当时的赤鸟是个个性活泼的小女孩,某天放学后,当她不经意往窗外望去时,瞥见·有某个东西·卧在校舍的屋顶上。
此刻,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看到什么了。
不过,当时的她为了能够更近一点确认那东西,脚步不停地飞奔上楼。即使没有明言禁止,其实孩子自己知道哪些场所是不可进人的。至今,她仍然依稀记得自己跨上四楼通往顶楼的那一段楼梯时,心里所感受到那种偷偷做坏事般的感觉。
这里不在学生扫除的范围之内;或许是心理作用吧,那布满灰尘的楼梯,较别处显得昏暗许多。即便如此,受到尘埃上留下的足迹与墙壁上以钉子刻画的涂鸦所激励,赤鸟仍然继续往前走。然后——
她来到了一扇门前,赤鸟看了看门锁后,不禁大感失望。门把上只有锁孔,没有转钮;要前往顶楼,必须有钥匙才行。这当然是校方必要的安全措施,不过当时她并没想那么多,只是抱持着姑且一试的心态,转了转门把。
接着,门竟然打开了。
一时的喜悦之情胜过了对原因的思索,赤鸟登上了顶楼。迎接她的,只有略为强劲一些的风势。
——对了,当时是冬天。
虽然那天气温偏低,但阳光的日照温暖,是舒适宜人的一天。
然而,她在校舍顶楼并没有任何发现。那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不过,赤鸟还是马上说服了自己——顶楼的门没锁,一定是因为刚才有人来过这里。那个人只是暂时离开,马上就会回来。
——毕竟,门没有上锁嘛!
她这么想着,并且决定在此等候一下。赤鸟避开风头,蹲坐在墙边的向阳面。
然后,她就这么打起了盹来。
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四周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没有灯火照亮的顶楼光线昏暗,远处的天空和地平线的分界已变得模糊不清,若不是天际高挂的一轮明月,恐怕早已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了。赤鸟这下也开始觉得害怕了,她沿着墙壁摸索回到通往校舍的那扇门,战战兢兢的抓住门把,转了一下。
门开了。幸好自己没在不被注意的情况下,被人反锁在门外。赤鸟松了一口气,不过同时也觉得疑惑不已:难道开启这扇门的人没有再回来吗?
返回校舍的赤鸟仰赖着指引逃生门的各处灯光,摸黑走向校舍门口。
可是,大门已经被上了锁。
而且不只这里,所有的出口都锁住了。一楼的所有窗户也都一样,无法靠手动方式将锁打开——赤鸟所上的小学在该县领先其他学校,率先引进了连线作业的电子锁控管系统。
赤鸟简直快哭出来了。
虽然说被反锁在校内的话,只要用伞架或灭火器之类的打破窗玻璃就可以脱困,但要是真的这么做的话,事后一定会狠狠被臭骂一顿吧!
——那时候,光是忍住不掉泪,对我来说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赤鸟回想着。
——当时班上都还没有人有手机。设有电话的职员办公室也关着,虽然校舍的玄关旁设有公用电话,但我的口袋里却没有钱。
——如果按下紧急求救铃的话,事情似乎会比打破玻璃闹得更大,于是我只好暂且耐着性子坐下来。
校舍大门正对面的墙壁底下,镶有一盏用来显示逃生方向的灯箱,赤鸟在那盏灯旁倚着墙面坐下,然后,她发现了那个涂鸦。
就在正对面的柱子,靠近地板的某个小角落——
放电人
那上面写着这样的一个字眼。
赤鸟一时差点就照着念出声来,连忙撝住了自己的嘴巴。她想起了那代表着什么意思:有个会放电的人存在,要是被那家伙附了身,就会死掉,而且尸体上不留任何伤痕,任谁都看不出是他杀。没创伤、没病史的人就这么死了,那就是放电人搞的鬼。而且放电人——
“只要叫他,他就会出现。”
当时的赤鸟觉得这个传言很可怕。然而,她之所以感到恐惧,或许并不是因为真的对放电人的传说信以为真,而是因为她已经体认到,人是会突然死亡的——即使很年轻,没有疾患,也没有与人结怨,还是有可能会消失在这世间。
而且,也许会就这样逐渐被人遗忘……
突然一阵寂寞涌上心头,还是小学生的赤鸟不自觉地喃喃说着。
放电人先生。
——如果你在的话请出来。请你到这边来。
说这句话之前与之后的世界似乎没什么改变。她低下头把脸埋进膝盖,强忍着泪水。随即,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那是有如蚊蝇振翅般,微不可闻的嗡嗡声。
赤鸟望了望四周,并没有任何异状。她站起身来,伸长脖子,在大门口一排排鞋柜的阴影间来回查看。由于太过焦躁不安,她甚至没有察觉到那声音已经消失了;等察觉之后,她又不肯放弃的搜寻了好一会儿,但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赤鸟失望地垂下肩膀,回到逃生门的指示灯旁,然后,她又再次听到那个声音。
这次她没有起身,而是待在原地竖耳倾听。
声音好像是由低处传来的。赤鸟凝视着地板好一阵子,终于发现,声音是来自于那盏指示逃生方向的绿灯。她把手放在灯箱表面,感觉好暖和。贴近耳朵一听,清晰的低音是由灯管所发出来的。大概是因为静寂与寂寞而变得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平常不会意识到的声响吧。
赤鸟觉得有点失望,不过同时也放下心来。
正因如此,当赤鸟重新坐回地面,抬起视线瞥见正前方门板上的玻璃窗外,有一个微微发光的人形时,吓得心脏简直就要停止了。
那个身影虽然散发着光,不过却不怎么亮。如果说是火焰燃烧产生的光,又似乎少了点火红色。尽管如此,赤鸟还是没来由的确信,那模糊的轮廓绝对是个人影。
——你是放电人先生吗?
仿佛像在回应赤鸟的话似的,那物体靠近了些;然后,就在差点要撞上玻璃时,它突然失去了踪影。
几乎就在同时,那里传出咔嚓一声开锁的声音。
赤鸟往大门奔去,试着拉了拉门。门板很重,似乎有沙子卡住了轨道;虽然不太顺畅,但用力一推,门还是缓缓打开了。赤鸟由鞋柜取出鞋子,换掉脚上的室内鞋,走出户外环顾周围。
可是什么都没瞧见。
正当她背对着大门准备离去时,又再次听到那咔嚓声。赤鸟反射性地回头望去,但没有再次确认门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