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电人





  “挺合理的。如果这就是答案的话,事情会如何发展呢?杀了三人所能达到的目的又是什么?说得再简单一点,杀了三人之后,现在发生了什么事呢?”
  这件事从昨晚开始,就在栅马的脑中勾勒了好几遍。栅马不假思索,立刻答道:
  “放电人成为流言,然后我们就出动了,对吧?”
  “没错。不过凭藉这条线索,会走进死胡同吧?栅马兄不是凶手,流川先生也不是。在‘只要人们相信放电人的存在就能因此获利的人’当中,没有一个是可疑的凶嫌;毕竟,不管怎么说,为了工作杀人这种事实在太愚蠢了……说到这里,我再问你一次,受害者为什么只有三人?究竟为什么杀到第三人为止就停手了呢?”
  “杀到……三人为止?”
  “啊,我了解了!”栅马点点头,他知道咏坂想要诱导他到达的答案了。
  “你是想说,凶手已经死了吗?”
  “正中下怀。”
  换言之,就是——
  “日积亨杀了赤鸟美晴和竹峰英作,然后再自杀?”
  这话一出口,栅马的脑海即浮现了几件可以作为佐证的资讯。“没错,”他频频点着头。“打从一开始就存在着这种可能性。”
  ——赤鸟身亡的房间是个密室,需要她本人的协助才能进到里面。不过,如果对方是赤鸟所熟识的日积,那一切就说得通了。再者,假设日积使用的是放电杀人武器,就必须除掉知道内幕的人以灭口。要是秘密武器原本就来自于这个坑道,无怪乎日积会萌生杀意,一并除掉知情的竹峰。
  栅马照实陈述了心中的想法。
  “日积是杀了两人之后,因为受到良心的苛责而选择自杀了吗?——不过他要怎么自杀呢?现场除了尸体没有别的了。……不,等一下!话说回来,那具尸体真的是日积本人吗?该不会其实是别人,日积现在事实上还活得好好的——”
  咏坂露出诡异的笑容,默不作答。栅马回过神来,开口问道:
  “不对吗?”
  “我不知道。不过,就算假定是日积亨杀了赤鸟美晴好了,日积在浴室杀掉竹峰英作这部分,还是太缺乏真实感了。因为在当时,那栋平房里还有竹峰的老婆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啊。”
  “……对喔。”
  “况且,这样也太没有看头了。”咏坂又继续说道。“要是推论出来的结果,只是单纯的伪造尸体诡计的话,那是不行的。不再多花点脑筋,做出来的报导风评恐怕会很差啊!”
  “我现在没心思去在乎那个啦。”
  “读者可在乎了。”
  “哪来的读者啊?”
  “依现在的情形而言,栅马兄就是读者。一旦查明了真相就写不出有趣的报导,我之前不也说过了吗?”
  “那是你个人的意见吧?而且如果真有所谓的‘真相’,无论如何,我都想将它追查清楚并且写下来。这样才是所谓的‘记者精神’。”
  “真是崇高的理想啊。然而事实是,我们并没有足够资讯拼凑出真相,手边有的只是看似无误的线索,将来也不会再出现新线索。就算这样还是坚持要查下去的话,撇开职业上的使命感不谈,其实多少是因为出自好奇心吧?所以我之所以这么说,其实也是一边在观察情势。”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栅马兄能不能认同,就是我对这件事衡量的价值基准。请容我在这里说句漂亮话:如果能让你打消念头,不要再继续追查那三人的死,那这就是真相了。老实说,要写放电人的报导,目前蒐集到的材料已经够用了。”
  真是相当赤裸裸的意见,不过也是极端的事实。栅马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也是啦……”
  “那我赶快说完吧。在我的假定之中,凶手是竹峰——也就是说,管理这片林木的老人杀了赤鸟美晴和日积亨。”
  “你说什么?”栅马不禁喃喃自语,完全不懂咏坂的意思。
  “竹峰要怎么杀了那两人呢?赤鸟是在饭店的客房里——”
  “他们在白天见过面吧?如果竹峰得知了赤鸟的手机号码,那只要口头上说几句话,就能轻易让对方开门。譬如说,她有东西忘了带走之类的。”
  “不对,就算这招管用,竹峰还是必须直接到走到赤鸟的房门口——”
  “他大概佯装成客人,投宿在同一个楼层的房间了。这样子最省事,也最不易被人怀疑。赤鸟死于造访坑道的当天夜里,所以赤鸟和竹峰两人认识的事,除了他本人以外,还没有别人知道。警察或许也访查了其他房客,但他们绝对料想不到八十多岁的老爷爷和二十出头的女大学生之间会有关联,更不要说是怀疑他痛下毒手了。”
  “这点只要调查一下房客名簿的话,应该就——”
  “他应该不会笨到用真名投宿吧?查名簿没有意义。”
  咏坂说得干脆。但栅马到底还是无法同意。
  “那你说,赤鸟为什么会全身赤裸呢?她本人再怎么没戒心,也不可能没穿衣服就出来开门吧?”
  “衣服当然是竹峰脱的了。”
  “为什么他要脱赤鸟的衣服呢?”
  “大概是衣服上着了痕迹吧。”咏坂马上见招拆招地应道。
  “假设竹峰使用的是栅马兄最中意的凶器——放电杀人武器,那赤鸟的衣服上一定留下了行凶的痕迹。再进一步推测,竹峰要是为了降低身体的电阻,同时使用了凝胶之类的东西,那也一样会沾到衣服上。即使等事后再擦掉,也未必瞒得过警察的眼睛,拿去用水洗又不自然,因此直接把衣服带回去,才是最妥当不过的了。”
  “带回去?可是听说赤鸟的衣服就扔在一旁耶。”
  “她应该有带着换洗的衣物才对,留在陈尸现场的衣服恐怕就是了。至于赤鸟实际穿在身上的衣服,因为留下了谋杀的迹证,所以就被竹峰带走处理掉了。”
  “这手法未免也太粗糙了。如果留在现场的衣物和赤鸟在前一天晚上穿的不一样,那可是会被怀疑的吧!”
  “被谁怀疑?刑警又不知道她穿什么。要说如果真的有人注意到的话,那也只限于饭店里的某人——好比说,看到她来办人住手续的人吧?我想警察应该有请饭店员工来确认死者是否确实为房客,不过那时候的赤鸟身上应该已经一丝不挂了。有没有穿衣服会大大改变一个人的印象。假如是讲求高规格服务的饭店,工作人员或许能察觉到衣服被掉了包,但那种水准的商务饭店,要求员工做到那个地步,也未免太苛刻了。所以只要不是款式太特别的衣服,即使服装有所差异,会被略过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就算有注意到好了,他们也可能干脆当作没看见,草草敷衍了事。”
  咏坂的说明听起来还算言之有理。虽然大多的情节都依赖想像,不过栅马也想不出能够加以否定的材料。
  可是,还有疑问。
  “那尸体处于濡湿状态这点,你要怎么解释呢?”
  “全裸的尸体就这样倒在房间里,很不自然吧?凶手把人移到浴室里,再淋湿死者的身体,就容易让人产生洗澡的联想。这是很高明的手法。其实,光是直接脱掉死者身上的衣服,不再帮她换穿另一套衣服这点就很高招了。凶手很慎重地避免产生不自然的结果,对于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掌握得很透彻。这不是很像老人家的犯行吗?”
  栅马轻敲着头。(真的是这样吗?)栅马想了一下,发现自己正在逐步被说服当中。
  ——不对啊,等等!等等!
  “就当作是竹峰杀了赤鸟好了。可是那之后竹峰也死了耶。”
  “是啊,他也死在浴室里。……竹峰的年纪也大了,我猜其实只有他是真正死于心臓衰竭吧?如果他是自杀的话,自杀工具的去向也是一大问题。或许,他事前拜托他老婆帮忙处理了也说不定。”
  “不,我不是在问这个,而是日积怎么办?那小子是在竹峰死后才死的,虽然不知道确切的死亡日期,但只有这点是千真万确的——韮泽!”
  “什么?”一脸无趣听着两人对话的小学生回嘴了。
  “你在竹峰死后见过日积吧?”
  “见过啊,竹峰爷爷死掉时,学校在朝会宣布了这件事。日积是在那之后才来的。”
  “你看吧!”栅马说道。他原本是想夸耀自己的胜利,但声音听起来却像是在哀嚎一般。
  “竹峰死掉时,日积还活着。难道你想说是别人杀了日积,还是他其实是自杀,或者说,他遇上了某种意外事故吗?”
  “嗯——这三个可能性中,最后一个答案最接近。”
  “最后一个答案——意外事故吗?”
  “是啊。”不甘示弱的咏坂回过头望着坑道。“我说‘最接近’的意思是,这个选项里暗藏了杀意,所以应该也可以算是他杀的一种吧?”
  “可是他杀就要有加害人啊!”
  “你真是不折不扣的教条主义者耶!说得再更精简一点,日积是中了竹峰设下的陷阱而死的。”
  “陷阱?可是,陷阱不是应该要有启动的机关吗?没那种东西——”
  “不是有吗?超明显的,就在坑道里。”
  “超明显的?”
  “说到陷阱就想到地面上或藏宝盒里的机关,那是角色扮演游戏的思考逻辑;自从‘Rouge’和‘wizardary’(译注:两者都是RPG初始时期的游戏。)衍生出这套破关模式以来,这样的逻辑就一直持续到今天。”
  栅马终于听懂了。
  “你是说——禁忌之门?”
  “没错。那里设下了陷阱,只要一开启禁忌之门就会被机关夺取性命。或者应该说,那扇门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关闭的。”
  “不过,若真是竹峰设下陷阱杀了人的话,那他应该没办法收拾现场了吧?如此一来,机关应该会维持在发动时候的样子才对;可是我们看遍了现场,并没有类似的迹象啊!”
  “是啊,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警察才没想到他杀的可能性。也就是说,凶器不能在尸体上留下大片的痕迹,而且还不能置留在现场。”
  “那到底是什么呢?吹箭和刀刃不在条件范围之内……难道是毒针吗?”
  “毒针也一样会留下痕迹。而且由机关启动的毒针,很有可能在开启门扉时会无法顺利发射,有点不切实际。”
  “那么就是毒气罗?”
  “这个想法不错。我最先想到的也是毒气。只要事先设好一开门就会散发毒气的机关,再加上坑道又是密闭空间,的确能够杀得了人。就算不是毒气,只要灌入比重大于空气的气体,就能让入侵者因缺氧而窒息身亡。像这种地下密室、古井或墓穴,时而会发生类似的事故,所以入侵者常利用蜡烛的烛火来判断氧气是不是充足。只是……嗯……”
  咏坂低声沉吟了起来。
  “有什么问题吗?”
  “基本上,我觉得这个说法没有什么不合理之处。如果要让死者看起来像窒息死亡的话,其实还巴不得尸体留下疑似的症状,这样警察也容易当成意外事故来处理。可是……”
  咏坂转过头向韮泽问道:
  “你发现日积的尸体时,他是倒在禁忌之门的前面吧?”
  “应该是。”
  “请你回想一下……至少他人不是在房间里吧?”
  “对,这点是绝对错不了的。”
  韮泽看起来很有自信。
  “那时候,日积是仰躺着,还是俯卧着呢?”
  “——仰躺着。”
  “他的头朝哪一边?——是朝向坑道出口这边呢?还是朝向里面那边呢?”
  “……朝出口。就是向着我们现在的这边。”
  咏坂点点头,好像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似的。栅马追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还不懂吗?日积是头朝出口的方向仰躺着,那就代表他在倒下之前,身体是面向坑道内侧的。也就是说,日积是在进房间之前死亡的。如果他是出了房间才死的,那他就会呈现头朝着出口的方向卧倒,抑或是头朝向洞里仰躺的姿势。——更进一步说,日积倒在门框之前,这意味着他很可能在打开禁忌之门后,立刻就倒地不起了。”
  “可是,这样的话就怪了,”咏坂继续说。
  “就算机关释放了毒气,或者储存于门后的气体制造出缺氧状态,还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让日积倒下,无法一开门就立即见效,可是日积的尸体看起来却像是开门的当下就倒地了。”
  “那就不是毒气类的陷阱罗?”
  “不这么想的话,栅马兄又无法认同了吧?”
  栅马突然觉得有种想笑的冲动。如果咏坂没有主动提出这个疑点的话,自己想必已经接受毒气说了吧!结果呢,咏坂这家伙想说服的,其实是他自己吧——?在说服别人之前,必须更先一步让自己能够信服才行,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