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爆之刃 作者:照下土竜





  “请选你喜欢的。”
  一道是在面上拌着半熟蛋的黑胡椒意大利面,另一道是拌着香菇类的奶油意大利面。
  我稍微想了一下后拿了掺着半熟蛋的那道,将香菇奶油意大利面放到她面前。
  将半熟的蛋拌到面里,用叉子把面送进口中,蛋的柔软触感和被咬断的面同时刺激着口腔。
  面煮得刚刚好。
  接着用叉子叉起放有海藻和蕃茄的沙拉放进口中,边用舌头和牙齿用心地分开蔬菜纤维和海藻纤维,边用牙齿咬断。
  蕃茄的味道也很好。
  忽然抬起视线,结果看到她用很讶异的眼光看着这边。
  “怎么了吗?”
  “没有,你吃东西的方法很怪。”
  “很怪吗?”
  “嗯,吃得非常认真。”
  “喔喔,我的同事也经常这么说。‘心经先生,请不要那么认真的吃嘛!很恶心耶。’”
  她微微地笑了。
  光是那样就让心脏的跳动加快了1。5倍。
  “那个同事很讨厌,是个没礼貌的家伙。总是在吵着说电视怎样,女朋友怎样的。”
  “嗯。”
  好象很疲倦的声音,咚一声掉了下来。
  “为什么来接受采访呢?”
  又是心脏自己任性地说道:
  “因为喜欢你。”
  她像是叹息般低下了头。
  把动也不动的她就那样放着,收拾了自己的意大利面和沙拉,将柳橙汁往喉咙深处咽落。
  “不好意思,时间差不多了。这里手机之类的东西不能用吧!超过两个小时让人联络不到是不行的。”
  “只剩最后一个问题。这是值得做的工作吗?”
  “值不值得吗?我不是很清楚。”
  我边说着边打算打开门,不过不知道要把手往哪里压才好。
  她在桌上的触控式面板上不知道按了什么之后,墙壁里传出些微的电子音。
  “我已经把你面前的门的锁和重量解除了,请把手压进去打开。”
  把手放在水泥上,那就像肝脏和胃之间一样软软地把手吞了进去。
  一把手往旁边移动,水泥墙就完全没有抵抗地往旁边移开。
  身体边穿过打开了的门缝间边回过身。
  “再打电话给你。”
  往狭窄的通道走过去,服务身就穿着跟刚才一样的打扮站在收银台,眼睛看向这边。
  “付钱是在这里吗?”
  “您的朋友在预约房间的时候就已经把帐付清了。”
  “多少呢?”
  “三万六千九百八十元。”
  我把四万块放在收银台上,穿过木制的门爬上长长的阶梯。
  配合着走上阶梯的脚步声,心脏又开始任意地跳动。

  ——————————

  有一段时间没有办法把眼睛从那个男人出去的那道门上移开。
  臀部下方椅子的触感,不知不觉得变得有点不舒服,身体不自觉地震动着。然后,初次发现自己刚刚很紧张。
  把口中最讨厌的香菇吐在盘子上,用橙汁漱着口。用叉子的前端拨弄着盘子里的面、香菇和奶油酱料,脑中浮现那男人说的话。
  “描绘着两者对决的构图,是媒体不好的习惯”、“最多也只是在工作而已”、“因为我喜欢你”、“值不值得吗?我不是很清楚”。
  这些话在脑中团团转。耳朵的内侧,另一个自己好象在喃喃自语着意义不明的话。
  不知道是意大利话还是泰国话的音律在耳膜中回响。
  什么东西都乱了。
  用叉子搅拌香菇意大利面的盘子,把面切断之后继续搅拌,最后把剩下来的沙拉倒进那上面搅拌。
  酱和面的白、蔬菜的绿和海藻的黑渐渐混合。
  进入了胃的少数香菇好象要涌上来。
  在水泥箱中的自己是无法忍受的悲惨。这样的自己应该在那个时候死在那个地方的。
  在这个地方被讨厌的香菇噎死是最惨的了。
  要是哭出来的话,不如死了算了。
  滑落脸颊的泪水为盘子上的香菇意大利面和沙拉的混合物追加着咸度。
  在耳中响着的声音无意识的从口中滑出,再度传到耳中的时候,才知道那是呜咽声。
  拿叉子来回搅拌着盘子里的物体,手开始颤抖,碰撞着盘子发出声音。映在眼中的景色也因为流出的眼泪而乱七八糟的,连自己手上拿着的叉子都像是映在水面上般摇动着。
  用手帕将眼泪拭去后,泪水又再一次溢出来。手帕马上被流出来的睫毛膏染黑了。从化妆包里拿出小粉盒,一看自己的脸简直是不堪入目。流出来的睫毛膏在眼角形成一道黑色的小河流,像是眼圈的妆化失败的角力选手一样。
  眼泪一直流出来,那黑色的小河流往脸颊下方扩展,从喉咙里冒出的呜咽在那上面弯曲延伸。
  拿着化妆包站起身,把手放进房间角落的水泥墙壁,进入化妆室。
  在狭窄的空间里,有着清洁简朴的马桶和洗脸台。
  一站到镜子前面,自己现在的样子便看得更清楚。
  镜子里是穿着套装的凶恶角力选手。
  不由自主觉得好笑。混杂着呜咽,些微笑意涌了上来。
  不知道为什么,不可思议的笑意渐渐支配全身。不是弯腰笑着,也不是只有呼吸的失笑,而是全身细微振动着的笑着。
  身体像是上战场时的颤栗细细颤抖着。
  汗水浮出,头发黏在额头上。
  想也不想地扭开水龙头,将水拍打在脸上洗脸。从包包里拿出洗面霜,流过脸上的黑色小河渐渐消失。
  在止不住笑的脸上涂着粉底。想要画眉毛,手却颤抖着而没有办法好好地画。用左手压着右手,硬是把眉毛画上去。用颤抖的手画出淡淡的眼影,睫毛膏涂得有点浓。
  最后要上口红的时候,这次是脸在震颤着而没有办法好好上。用左手硬是压着下巴,涂上口红。
  口红的前端离开嘴唇的瞬间颤抖终于停了,但是觉得笑意仍然沉淀在腹部的深处。好象抽一口气就会当场笑出来一样。
  打响鞋跟回到了房间,把仍然在转着的录音机停了下来,拿出里面的盘片。在双手加了力道想将盘片弄碎,但是盘片只有些微的弯曲。用臼齿咬住,用力弄弯。想着被店内的灯光照得闪闪发光的部分有一点点变白的瞬间,盘片轻轻发出啪一声,裂成了两半。
  “好痛!”
  尖锐的痛感刺痛着手掌,溢出鲜红色的血。
  血滑过闪耀着虹色盘片的纪录面,将其染成红色。流出来的血滴落在桌上,顺着木纹流过去。红色的河流慢慢的分成两边,中间出现的沙洲。
  失神地看着一段时间,然后才慌忙地用唇压住小指根部。
  脑袋一半想着“又要重涂口红了”,另一半看着将自己的视线引向下方的手腕。下意识将盘片碎片靠近手腕。
  被薄薄红膜包覆的纪录面,鲜红的虹光传进我眼中。像是充血的瞳孔般闪烁着漂亮的颜色。
  把破掉的盘片先端抵住皮肤,再一点点皮肤就破了。在那之前,我将碎片扔到墙壁上。
  水泥墙上很明显地留下半圆形的血痕。

  ——————————

  回到家淋了个浴,将衬衫穿过湿湿的头,扑到床上。
  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打来的手机放在床上,并将碍事的灯关掉,开始了平常的作业。
  首先,环视着狭窄的单房宿舍,依序看着挂在墙壁上的大小九十二个板框。
  板框里是都只有缺一片就可以完成的拼图用胶水固定着。兔子、熊、老鼠或熊猫的卡通人偶等等,都只有挂在胸前的铃铛或是腰带的扣子之类的地方缺了一片。
  看着那些拼图,接着将放在床旁书架上的拼图箱盖子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床上。
  九十二片拼图散落在床上。
  在床上竖起一边膝盖,用手将那其中一片拿起来。
  那片拼图往两端突出,开着两个弯曲的凹陷。拼图的表面是全白,不过一边突起的边缘沾着一点点的柿子色。
  这是面无表情的兔子的胸部,一点点的柿子色是连身裙肩带的颜色。
  脑中浮现那板框的全体样貌。
  白色与黑色的兔子在原野上玩球的画面在脑中浮现,构图单纯的原野、彩虹和房子,也在脑中渐渐浮现。
  那全体的样貌被裁成板框拼图的形状。但是那样的话,果然各拼图的凹凸变得模糊。
  把手上拿着的拼图高举到眼前,将最容易连接的、沾着柿子色的突起,在脑中嵌入旁边的拼图。
  然后,拼图嵌入了柿子色的肩带上,到白色兔子的脸上。
  首先从轮廓线开始,依序沿着圆圆的脸颊做出耳朵,然后连接着另一边圆圆的脸颊。就那样进入脸的里面,做出打叉的嘴和只有黑色点的眼睛。结束之后,开始以柿子色的裙子为基点描绘出上半身和下半身。
  用一条线画出那脚尖的黄绿色草原,来到旁边的黑色兔子,以下半身的裤子为基点做出它的全身,在黑色的皮肤上做出白色叉叉的嘴巴和白色点的眼睛,接下来以照到那身体的太阳光线为基点做出蓝色天空。
  就那样随着太阳光线来到云和彩虹,来到那下方简单的房子。
  依序埋入从房子的窗户探出头来的兔子爸爸下面的草原,最后做出白色兔子拿着的彩虹球,就完成了。
  整体确认过之后,把手上一开始拿着的胸部抽出来,收进拼图箱里。
  又从床上散乱的拼图里抓起一片。这次是从对角线以锯齿状分开黑色的拼图。白色那边是一个突起和一个凹下去的地方,黑色那边是两个凹下去的地方。
  这是熊猫的脸。
  和刚刚一样的,先是描绘想象着全体的样貌并裁断,在那之后以手中的拼图为基点,在脑中让拼图完成。
  就这样,九十二个拼图都完成。最后的一片拼图收进箱子里面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雨。
  把拼图的箱子像原来一样放进书架,一边的膝盖靠在床上。手机就在旁边的地方。
  放在毛巾上的手机的显示器显示着现在的时间是二点十五分。
  今天已经不会响了吧!
  到底在等什么呢?
  如果现在电话响了的话,在电话的另一边的人会是谁呢?
  是片口?还是她呢?
  在等谁呢?
  到底在等什么呢?
  像平常一样开始理所当然地思考着。不断旋转的言词像锁将脑袋五花大绑捆起来并掐紧。从被缠紧的脑中泌出来的思考又再轮回,开始理所当然地巡回着,一样的缠上那言语的锁。
  不知道是第几次的“到底在等什么呢?”这句话将锁扯开在脑中扩散,而在心里跳动着,开始准备睡觉。
  从洗脸台下面的架子里拿出吸入用气化麻醉剂的压力瓶,放在床旁边。稍微松开压力瓶的栓子,大口地深呼吸。味道附着在鼻子深处的,像是橡皮擦一样的味道微微扩散,在脑中持续的言词连锁开始生锈。
  再一次用力的深呼吸之后,将压力瓶的栓子确实关上。
  背靠着墙壁,把越来越重的头放在抱着的单膝上。
  脑中的锁零散地掉落,变成咖啡色的粉末并消失。
  自己到底在、在这里、等着什么、谁、等着、自己……
  锁的环一道道卸落。
  蒙眬的视线朝向自己的腿,可以看到毛巾上的手机。
  约略可看得到显示器上显示三点十五分。
  窗户的另一边闪着光。
  迟了一会,远远传来雷鸣。声音摇晃着身体。
  敲在窗户上的雨声突然增加,那振动敲着快要睡着了的耳膜。
  不时照亮着蒙眬视线的闪电把手机的显示器反射成全白。时钟显示着三点三十分。
  那首歌传来。

  好大好高的旧时钟,是哥哥的时钟。

  二十六年来一直没停过,令人骄傲的时钟。

  是哥哥诞生时一起带来的时钟。

  现在,远在,走动着。那时钟。

  世界慢慢关上。
  闪电和雷声都从这个世界被切开,雨、窗户、房间和床也渐渐消失。
  只有剩下自己和手机。
  从自己的脚前面开始消失。渐渐剥落成全白的世界。
  脚尖消失、膝盖消失、腰消失、胸部消失、手腕消失、脖子消失、下巴消失、嘴巴消失、耳朵消……雷声落在手机上。摇着头让朦胧的视线变清楚,抓起屏幕闪烁并响起红蜻蜓铃声的手机。
  “……”
  取代无言的状况是咚地一声,敲着玄关大门的声音在房间里响着。
  想着把脚放下床,而地板比想象中还远,直接从床上滚落。
  打算站起来而撑着地板的手腕,力气从手臂消失,脸撞到了地板。
  一边爬着一边抓着书架站起身,因为麻醉的关系而不稳的膝盖边碰撞着墙壁,边朝着玄关走去。
  平常只要走五步就到了的玄关像地平线一样远。
  第六次撞到墙壁,双手终于抓到了玄关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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