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小姐的主意
“不是谁来让她‘保持清醒’,而是要谁来叫醒她。”瓦格小姐的眼睛仍然贪
心地看着派饼。瓦格小姐离学生时代不太遥远,到现在仍然保持着好胃口,对美食
毫无判断能力。
“威尔士是她的故乡,”涵妲压抑地说,“我相信她绝对能适应。反正,她在
威尔士之外的其他地方,恐怕是没办法成功的。威尔士还是个保守的乡下地方,我
没有其他的意思。我注意到,威尔士人总是不自觉地被吸引回故乡。如果有机会让
他们回老家工作,也是相当好的。这个工作机会正巧得宜,汤小姐也很适合担任三
年级的体操老师。毕竟她的自发性也不够强。”
“汤玛丝小姐,这个工作是惟一的新工作机会吗? ”瓦格小姐猛吃着派饼。
“不,有个新职缺,我想和各位讨论人选。”
啊哈! 露西心想,终于要说到阿灵葛的事了。
“灵格修道院需要人专职照顾小朋友,同时要教授学校的舞蹈课程。也就是说,
舞蹈专修要有高水准的表现才行。我想分派这个工作给戴克丝小姐,她对小孩子相
当有一套,但是,茉莉,有关她的舞蹈程度,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她简直是一头母牛。”雷弗夫人评论。
“但是她对小孩子真的很行。”瓦格小姐说。
“笨重的母牛。”雷弗夫人继续说。
“重要的不在于她的个人表现,”涵妲说,“而是在于她启发他人表现的能力。
问题在于她是否能够掌握这个课程。”
“噢,她当然知道四三拍与四四拍的不同。”
“去年圣诞节,我看过戴克丝小姐在西拉博镇教小孩子跳舞,”瓦格小姐说着,
“她棒极了。我本来是要去做教评的,但是最后竟然被她迷住,什么评语都忘了说。
我觉得她适合担任这个工作。”
“那么,茉莉,你说呢? ”
“我实在不懂这有什么好烦恼的,”雷弗夫人说,“反正灵格修道院的舞蹈课
程糟得一塌糊涂。”
这句话让缺点成了优点。看来戴克丝是去定了灵格修道院。如果每个人都得上
学的话,灵格修道院也可以算是个好地方,露西很是替戴克丝高兴。她看着下头,
尽管在一片吵闹声中,仍听得到琼恩·戴克丝以她高亢的声音发表对病理学试卷的
看法:“我的回答是关节处黏着,亲爱的,我敢肯定这个不是专业用语。”
“我要先警告她们两个吗? 贺莒小姐? ”一会儿之后,瓦格小姐问。
( 警告?)“不用,我想今天先告诉汤玛丝小姐就好了。我明天再告诉戴克丝小
姐。最好让她们分散注意力,不要一下子兴奋过头。”
教职员起身依序离去,瓦格小姐转身向安静肃立的学生们宣布:“午餐后,请
汤玛丝小姐到贺莒小姐办公室谈话。”
这显然是惯用仪式,因为教职员们尚未走出门口,学生们就传出一阵低语声。
“小汤,有工作了! ”“恭喜,小汤! ”
“好唉! 老汤! ”“向威尔士人致敬! ”“希望你年入百万,小汤! ”“太幸
运了! ”“小汤,干杯! ”
然而,还是没有人提到阿灵葛。
第九章
露西第一次听到有人谈论到阿灵葛的职缺一事,并不是来自教职员,而是出自
学生口中。她整个礼拜六下午的时间都和馥若及葛塔森太太在一起,帮忙缝制低年
级学生在成绩发布日表演瑞典民俗舞蹈时所要穿着的服装。那是个风和日丽的午后,
她们把一整叠色彩夺目的衣物搬到花园的一角,边坐着缝纫,边欣赏英国的田园风
光。板球队和网球队都出赛去了,所以花园空无一人,也没有辛勤工作的学生们来
破坏溪畔的绿地。她们沉溺在缝纫的幸福中,葛塔森太太好像在向女儿报告露西的
种种好处,馥若严肃的表情因此烟消云散,露西喜孜孜地发现,这个让她联想起日
光下冷冰冰白雪的女子,也可以综合着温暖的轻笑与幽默的感情。( 事实上是,露
西的针绣让葛塔森太太对她的信心有所动摇,然而归咎她是个英国人,也就原谅她
了。) 葛塔森太太回到食物的老题目上,发表她对一种名为“富利卡德拉”的碎肉
佳肴无尽的赞美。
露西( 她的烹饪技术仅限于将番茄切开,放在锅里,再加上按手边有的所有材
料去烹煮,最后淋上奶油酱料) 认为这道菜太费时费力,便决定把葛塔森太太的评
语当成耳边风。
“你今天晚上有什么活动吗? ”馥若问她,“我母亲要和我到拉博镇上去看戏,
她还没看过英国剧团的演出。欢迎你和我们一道去。”
露西解释她今天晚上要去辛娜·史都华房里参加庆祝找到工作的派对。“我晓
得教职员通常不出席,但我不算是正式的教员。”
馥若看着她,说道:“你应该算是才对,你对她们有益。”
又是那句听来像是医生说的话。好像她是一帖处方。
“这话怎么说呢? ”
“噢,我的英文不够好,用德文来解释又不够精细。就是,有一部分是因为你
穿高跟鞋,一部分是你写了一本书,有一部分是因为她们不需要对你稍存敬畏之心,
又有一些——噢,有上千个小小的理由。对她们来说,你来得正是时候,这段时间
她们正需要转移注意力。天哪,真希望我的英文好一点。”
“你是说,我就像一帖对抗胃酸过高的碱剂。”
出乎她的意料,馥若轻笑了起来。“对,就像这样。可惜你晚上不能和我们去
看戏,但是能被学生邀请是一项殊荣,我想你一定会乐在其中的。考试结束了,大
家都很高兴。赛完球回来后,她们整个周末都没事。她们这个星期六一定会乐翻了。
挣脱束缚。”她用英文加上最后几个字。
她们的确挣脱了束缚。馥若与她的母亲走向下榻的前屋,露西则走向中庭的门,
这时,四周传来一片声响。两层楼的浴室传来水花声,数不清的声音嘶吼着,老橡
木楼梯上咚咚的脚步声,歌声,口哨声,低吟声。两支球队显然都回来了——从这
种气氛中判断,应该是凯旋了——整栋屋舍活生生地响着。激昂中,有三个字像是
曲调中的主旋律,在泡沫中穿梭。阿灵葛。阿灵葛。当露西经过楼下的浴室要上楼
时,她第一次听到:“你听说了吗? 老天哪,是阿灵葛唉! ”
“什么? ”
“阿——灵——葛! ”
有个水龙头被关掉了。
“水开着我听不到。你刚刚说哪里? ”
“阿灵葛! ”
“我不相信。”
“明明就是,”另一个声音说,“是真的。”
“不可能,不会有像阿灵葛这样的好缺轮到我们。”
“是真的。贺莒小姐的秘书偷偷告诉乔丽小姐,乔丽小姐又告诉她住在村里的
妹妹,然后她妹妹再告诉小茶壶茶馆的奈薇儿小姐,骚核桃今天下午和她表哥去喝
茶的时候,奈薇儿小姐又告诉她。”
“那个小白脸又来了吗? ”
“嘿,阿灵葛唉! 谁会相信! 你想她们会推荐谁去? ”
“噢,这还不简单。”
“是啊,一定是茵恩斯。”
“茵恩斯真幸运。”
“噢,好唉,这也算她应得的。”
“想想看,是阿灵葛! ”
楼上也是一样,水花声,冲洗声,泡沫中浮现着阿灵葛。
“谁告诉你的? ”
“骚核桃。”
“天哪,亲爱的,她脑筋不正常,大家都知道的。”
“呃。反正与我无关,一定是分派给茵恩斯。我可能会在乡间度过一生。”
“她也许脑筋不正常,但她不可能知道阿灵葛代表什么意思,所以不可能是捏
造出来的。她还问:阿灵葛是不是一所学校呢! ”
“是不是一所学校! 老天有眼! ”
“我说啊,咱们的贺莒老大可要乐昏头了,亲爱的。”
“她会不会昏到晚餐时把牛奶布丁换掉,给我们吃蛋塔? ”
“我想乔丽昨天就已经把布丁做好了,还把它们一排排放在门边。”
“呃,它们就好好排队等着吧,我要去拉博镇。”
“我也要去。嘿,茵恩斯在不在啊? ”
“不在,她洗完澡,在穿衣服。”
“我说啊,我们来帮茵恩斯开个庆祝会,所有的人一起庆祝,不要让她开个小
小的私人派对。再怎么说,总是——”
“对。就这样,好嘛! 再怎么说,这种大好职缺不是天天有的,茵恩斯当之无
愧,每个人都替她高兴,而且——”
“是啊,在公用教室开! ”
“再怎么说,这是大家共享的荣耀。对赖氏学院来说更是锦上添花。”
“阿灵葛! 有谁会相信! ”
“阿灵葛! ”
露西不知道那个恭顺的秘书之所以会把消息说出来,是不是因为涵妲马上就要
公开说明。即使是谨慎成性的涵妲,对这样的大消息也按捺不住。如果没有别的特
殊考虑,阿灵葛应该等着涵妲推荐人选才是。露西猜想涵妲大概是要等到这个可怕
的期末考星期过去后才要昭告众人,她深深地赞赏涵妲的时问抓得恰到好处。
当她穿过走廊正好到达她那位于尽头的小房问时,她遇见茵恩斯。茵恩斯正在
扣上她那干净上衣的扣子。
“呃,看来你们有个丰收的下午。”露西说道。
“你是指吵闹声吗? ”茵恩斯回答,“是啊,我们赢了。
但是吵吵闹闹的不是出征曲,纯粹是在赞颂她们再也不必经历这样的期末考星
期了。“
露西注意到她无意识地使用“她们”两个字。好一会儿,她好奇着这个女孩子
的冷静究竟何来。是不是有可能她还没听到关于阿灵葛职缺一事呢? 接着,当茵恩
斯从阴暗的走廊经过戴克丝明亮敞开的房门前时,露西看到她脸上亮丽的表情。露
西心中一片温情。这就是了,不是吗? 就好像天堂之门在你面前开启。
“不管怎么样,你看来都满高兴的。”露西回归平凡无饰的字眼,因为再也没
有什么话可以形容茵恩斯闪亮的眼神了。
“套一句爱琳·欧唐娜的话,飘飘欲仙。”她们错身而过时,茵恩斯说着道,
“你会参加史都华的庆祝会吧! 好极了,我们到时候再见。”
露西在鼻头上扑了一点粉,决定去“老屋”听听教职员们对阿灵葛这件事的反
应。也许还有一些茶可以喝吧——她完全忘记有午茶,显然葛塔森母女也忘了这件
事。她把从乔丽小姐那里要来,为晚上史都华的庆祝会准备的香槟酒,在冰桶里转
了个位置,心中叹息着,可惜拉博镇的酒商没能供应更好年份的酒,还好,对学生
来说,法国香槟区的任何产品都是“香槟”。
要到“老屋”去,必须经过高年级的房间和楼下的浴室,露西听来,这场大型
的音乐会好像是到达了新的高潮,越来越多的学生听说了消息,然后再以高过水流
声,乒乒乓乓的关门声,及震耳欲聋的脚步声提高音量,加上评语.传递出去。从
高声宣叙.情绪高昂的地方踏入安静.漆着粉嫩色彩,敞开的窗户,明亮的空间,
一片和平的主屋,着实让露西感到不适应。她穿越宽敞的楼梯平台,打开了画室的
门。这里也是一片宁静,她顺手带上了门,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屋内真的是一片
肃然。在理解到这片不寻常的宁静之后,她走向教职员座位中间。从她们脸上的表
情来判断,这是个严重对立的情势。涵妲背对着火炉站立着,脸色泛红,带着防卫
和固执的表情,其他人则愤怒地以指控的眼神瞪视着她。
露西本想退出房间,但是有人机械性地倒了一杯茶递给她,让她尽管想走,也
不好放下茶杯离开。茶已经是又浓又凉了。
没有人注意到露西。要不是她们已经完全接纳她成为教职员的一分子,就是她
们仍无法从争吵中自拔来注意她的出现。当她们看到露西的出现时,就好像人们在
火车车厢中看到查票员一样,毫不觉得突兀,完全当她是个无所谓存在与否,突然
出现的人物。
“太荒谬了,”雷弗夫人说着,“荒谬。”有史以来,露西第一次看到雷弗夫
人没有摆出舞者姿态,而是双脚贴地地坐在椅子上。
吕克小姐站在她身后,苍白的脸色比起平常更为过之,然而颧骨上却燃着两抹
不寻常的嫣红。馥若坐在一张铺着印花布的椅子上,带着轻蔑阴沉的表情。瓦格小
姐在窗前来回踱步,既困窘又生气,似乎刚刚才从凡人世间来到神界,却发现这个
世界也存在着不安的情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