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小姐的主意





否则雷弗夫人也不会如此疼爱她。”

  晚餐时颇为安静。疲劳,松懈,一旦闲了下来,则又笼罩在早上发生的意外事
件的阴影下;这件事让她们精神沮丧,口不能言。教职员也是一样,在震惊之后处
于疲惫状况,筋疲力尽下又要顾及社交应酬,现在则是十分的焦虑。露西觉得在这
种处境下,实在需要一杯好酒的安慰,于是不禁有些后悔,眼前没和吕克小姐在一
起品尝上好的德国强宁葡萄酒。当她想到再过一下子,她就要拿着小小的蔷薇花饰
到涵妲的办公室,告诉涵妲,自己是在哪里发现这东西的时候,她的心骇人地怦怦
作响。

  她还没把东西从抽屉中拿出来。晚餐过后,她正回房去取出来的时候,宝儿在
路上拦下她,一只手臂穿过露西的膀子,说道:“萍小姐,我们所有的人都在公共
教室煮热可可。你来帮我们加加油好吗P 你不会去坐在楼上的停尸房里吧? ”——
停尸房指的应该是画室——“不会吧? 来鼓励我们嘛! ”

  “我自己都不太有精神,”露西想到自己有多讨厌热可可,“但是如果你们能
忍受闷闷不乐的我,我就能忍受你们的忧郁。”

  她们正在走向公共教室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从敞开的窗户扫进了走廊里,
窗外树木绿色的枝干互相敲击,树叶在一阵翻扯下,露出背面的部分。“好天气到
此为止。”露西停下来倾听。她向来厌恶这种终结美好时光的狂风。

  “是啊,而且也凉了,”宝儿说道,“我们起了个火。”

  公共教室属于“老屋”的一部分,里头有个砖砌的老火炉。新燃的火上头跳动
的光影和清脆的爆裂声,卡哒卡哒作响的杯盘,裹在学生疲惫身躯上的亮丽洋装,
以及颜色更活泼的室内拖鞋,这一切当然会使人精神稍振。今晚不只有欧唐娜穿着
奇颜异色的拖鞋,几乎所有的人都穿着各种便鞋。事实上,躺在长椅上的戴克丝,
高翘过头的光脚、r 上只有脚趾头上的——绷带。她高兴地对萍小姐挥着手,并指
着自己的脚。

  “止血用的,”她说,“我最好的芭蕾舞鞋害的。我想大概没有人会想买一双
稍稍弄脏的芭蕾舞鞋吧? 不,我想不会有的。”

  “火炉旁有一张椅子,萍小姐。”宝儿说完话,走过去倒了一杯可可。茵恩斯
正在壁炉前蜷着身子,看着一个低年级学生用风箱煽火,她拍了拍椅子,以她惯有
的不苟言笑的方式表示对萍小姐的欢迎。

  “我向乔丽小姐把午茶剩下的点心全要来了。”葳玛。

  哈赛特托着一大盘剩下的综合点心走进来。

  “你怎么办到的? ”大家争相问道,“乔丽小姐从来不会给东西的,她连香味
都舍不得施舍。”

  “我答应等我回到南非以后,寄一些桃子果酱给她。

  这看来一大盘,其实没有多少东西。女侍们在茶会后吃掉大半了。嗨,萍小姐,
你觉得我们的演出如何? “

  “你们都表现得好极了。”露西说。

  “是啊,就像伦敦的警察一样,”宝儿接口,“呃,你信这一套吧? 葳玛·哈
赛特。”

  露西为自己的陈词滥调表示歉意,想要再说得仔细一些,来让她们相信自己的
热忱。

  “迪得洛迷倒了全场子的人,不是吗? ”她们说着,并对坐在炉边,裹在薄毯
里,镇定自如的人儿投以友善且艳羡的一瞥。

  “我,我只做一件事。一次做一件事,比较容易做得好。”

  如同其他人一样,露西也无法确认这个冷静的评语,究竟是谦虚,还是责难。
整体看来,应该算是谦让吧。

  “这样子就够了,玛区,这火生得很好。”茵恩斯对那个低年级学生说,然后
移动了一下,把风箱接过来。她在移动身体时,脚露了出来,露西看到她穿着黑色
的皮制便鞋。

  鞋尖上应该装饰有金属饰件的地方,现在空无一物。

  噢,不,露西心里说着。不,不,不。

  “萍小姐,那杯是你的,这一杯给你,茵恩斯。尝一个出炉已久的杏仁饼,萍
小姐。”

  “不要,我准备了一些巧克力饼干要给萍小姐。”

  “不行,她得尝尝艾尔郡的苏格兰松饼,刚出炉新鲜的。不像你们那些吃剩的
粮食。”

  喋喋不休的争论声围绕着她。她从盘上拿了个东西。

  她有问必答。她甚至还啜了口杯子里的饮料。

  噢,不。不。

  事情来了——她最怕的这件事,她怕到甚至不敢在自己脑海中明确地构图——
事到临头了,既具体又明确,露西胆战心惊。突然,所有的事变成一场梦魇:室内
明亮嘈杂,窗外渐黑的天色孕育着狂风暴雨,以及那个不见了的小饰物。在这样的
梦魇中,再小、再无关的细节也会有着骇人的重要性。必须要赶紧做些处理,但是
又不知从何下手,也无法了解理由。

  一会儿,她必须不失礼地退席,然后把她的故事拿去找涵妲说明:“现在我知
道这是从哪个人的鞋子上掉下来的了,就是茵恩斯。”

  茵恩斯坐在自己的脚上,没吃任何东西,但是状似口渴地喝着可可。她又把脚
蜷曲到身下了,但是露西并不需要进一步的检视。微弱地希望有其他人穿着一样便
鞋的想法,业已完全破灭。众人脚上各式各样的鞋子都有,但是没有第二双皮制便
鞋在场。

  不管怎么说也没有别人,会有在今天早上六点出现在体育馆的动机了。

  “再来一些可可吧! ”茵恩斯转过头来看着她,愉快地说道。但是萍小姐杯里
的饮料几乎原封未动。

  “那我就要多喝一些了。”茵恩斯说着,开始站起身来。

  一个相当高,名叫费瑟的低年级学生走了进来。教职员倒是比较喜欢呢称她为
“零钱儿”。

  “你迟到了,零钱儿,”有人开口招呼,“进来吃些圆面包。”但是费瑟犹豫
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零钱儿? ”大家对她饱受惊吓的表情大惑不解。

  “我去馥若的房里摆花。”她慢慢地说。

  “别告诉我们,她房里已经有花了? ”某个人接口,于是大伙儿一阵大笑。

  “我听到教职员谈到鲁丝的事。”

  “哦,她怎么了? 好些了吧? ”

  “她死了。”

  茵恩斯手上的杯子跌碎在炉前。宝儿弯过身去把碎片捡起来。

  “噢,胡说,”大家表示,“你听错了,小零钱儿。”

  “不,我没听错。她们在楼梯平台那里讲的。她半小时前过世的。”

  承接在这句话之后的,是一片低调的沉寂。

  “我是架靠墙的那一头。”欧唐娜在寂静中大声地说。

  “你当然是了,小唐,”史都华说完后便走向她,“我们都知道的。”

  露西放下杯子,觉得自己最好是上楼去。她们在低声的憾语中让她离去,快乐
的庆祝会崩裂成碎片。上楼后,露西才知道贺莒小姐已经到医院去,好招呼鲁丝家
人的到来,就是她打电话回来通知这个消息的。鲁丝的家人已经抵达,似乎毫不激
动地接受了这个打击。

  “老天原谅我,我从来没喜欢过她,”雷弗夫人在硬沙发上拉直了身子,她对
老天爷的请求声,听来是发自衷心。

  “噢,还好啦,”瓦格小姐说,“认识她之后,还算不错。

  竞赛中她可以扮演很好的中场球员。真是可怕,不是吗? 现在会有人来进行侦
讯,会有警察,调查,可怕的宣传等等的事情。“

  是啊,警察和那些等等的事情。

  她今天晚上没办法做任何有关蔷薇花饰的决定。况且,她本来就想要好好考虑
一番的。她想要自己一人离开,好好地想一想。

               第二十章

  砰! 砰! 远方塔钟再度敲响。

  两点了。她躺着瞪视着一片黑暗,冷冷的雨点打在外头的地上,一阵阵骤起的
狂风在混乱中喧闹,窗帘被吹进窗内,像风帆一般地飘荡着,室内充满一股不安的
紊乱。

  雨滴持续不断地打下来,她的心也随之哭泣。她内心充满着一片混沌,远比狂
风所造成的紊乱更为严重。

  “做正确的事,然后让因果各得其所。”这是瑞克说过的话,而且好像是一个
合理的裁夺。

  但是当时的假定状况是“造成身体上严重的伤害”( 那时是这么说的,不是吗
?)而现在,事情的假设性已经不存在了,情况成为真正的身体伤害。就像——是如
此。

  不管所有的安慰话语是如何说的,这一回不会是由老天来裁夺,然后让因果各
得其所。法律会断定一切。法律全书上有着白底黑字的说明。一切宣判之后,连老
天爷也没有办法,来拯救一个将要被神祗所乘坐的马车辗过,带上西天的无辜性命。

  摩西诫律里说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听起来是很简单,很公平。人们看到
的是一个单纯的背景,好像整件事只牵扯到仅仅两个人而已。如果用现在的言语述
说这件事,那就成了“绳索绞颈,直到气绝为止”。

  如果她去找涵妲——如果? 噢,好嘛,她当然要去找涵妲。

  当她早上去找涵妲的时候,她会把一种不管是自己还是旁人都无法控制的力量
释放出来,而且一旦释出,就无法收回,这股力量更会把众多活在安稳天地的无辜
生命拖进一团糊涂之中。

  她想到茵恩斯夫人,这时可能快快乐乐地睡在拉博镇上的某处,明天打道回府,
等待如同是自己性命般的女儿返乡。但是她的女儿永远回不了家了。

  鲁丝也是一样,一个小声音指出事实。

  不,当然不,而不管如何,茵恩斯必须付出代价。她不可以因犯罪而得利。但
是当然,当然有法子能让茵恩斯付出代价,但不至超过她所应受的惩罚。

  究竟什么才是正义公理? 去伤一个女人的心,羞辱涵妲,并毁了她所建立的成
就;永远抹灭掉一向无忧无虑的宝儿脸上的光辉。这就是一命抵一命吗? 这是三条
性命——不,四条性命去换一条啊。

  而且是一条不值得的命。

  噢,不。这她就不能妄下断语了。像瑞克说的,这要视事情变化的“前后关系”
了。瑞克有着花花公子的脸孔和拉丁情人的风度,说来也古怪,他却有着严肃冷静
的头脑。

  隔房再度传来茵恩斯辗转反侧的声音。据露西看来,她约莫也是一夜无眠。她
非常安静,但是不时传出移动声,或是房里水龙头的流水声。露西怀疑那些水是用
来止渴,还是来镇定鬓边的悸动。如果说,连露西都清醒地躺在床上,脑子里的思
路像是被困住的老鼠般跑来奔去的,那么茵恩斯又是正在历经哪一种折磨呢? 她也
许欠缺幽默感,不是人见人爱的典型,但她的感情绝对不迟钝。不管是受挫的野心,
或是单纯的愤怒或恨意,促使她走向晨雾中的体育馆,她都不是那种可以为自己所
做的事毫不感到罪恶的人。没错,当她对杠木动了手脚时,她所摧毁的,也有可能
是自己。在犯罪史上有许多案例,有许多冷血女子,为了排除自己所欲之物前的障
碍,盛怒之下而犯罪。但是她们和茵恩斯不同。茵恩斯属于另一种少有的人,她们
在事后无法面对自己。她们要付出的代价太高了。

  也许茵恩斯会自我惩罚。

  现在回想起来,在那个星期六下午的杉树下,她对茵恩斯的第一印象就是如此。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自我毁灭者的性格。

  茵恩斯,几乎是意外的,毁了一条阻碍到自己的生命。



   再怎么说,这都不是蓄意的毁灭,露西对这一点十分的确定。这就是为什么她
在决定如何处理这件事时,会感到如此的憎恶,如此的无法想像。没锁紧的插销,
意图仅在于造成短暂的肢体障碍;在确定鲁丝无法在九月时抵赴阿灵葛——而自己
将取而代之。

  露西不禁怀疑,当茵恩斯在拒绝威其利骨科医院的职位时,心中是否已经做好
如此打算了呢? 不,当然不会。

  她绝非冷血地来计划这一切。事情是在绝望之下,最后一刻才执行的。

  至少,是在最后一刻才发生的。

  有可能事情会拖到最后一秒,是因为先前没有下手的机会。如果不是事先要清
理体育馆,鲁丝也许会早些到。

  “她的脸蛋像是15世纪意大利悲剧性贵族家庭波吉亚一家人。”爱德华·亚帝
愉快地说过。

  而迪得洛那个曾祖母的祖母,她,则是有预谋的。之后过着平安、成功的漫长
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