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心锁





  “妈呀!”蔡豁牙一头扎进桌底下,桌子上的两盏灯也被打翻了。
  “啊——!”广田跳着,抖着,嗥着,舞着指挥刀格架着几把刺刀,象跳圈儿的狗似的。
  “喔——!喳!”二十几个小鬼子撇开了老乡,冲上厅来厮杀。
  “杀!”厨房里又冲出十几个水淋淋的人来,领头的是蓉淑。
  大厅里格斗开了,一阵嘁里咔嚓的拚打,打得桌翻椅倒,神柜上那两盏灯给震得直摇晃。两个鬼子被几个伤员逼下了台阶,院里窜上几个老汉,抓住了那两个鬼子的腿往下猛的一拖,两个鬼子一齐扑跌倒下,四五把刺刀同时扎进那两个鬼子的后背。
  “乡亲们!快走厨房冲出去!”
  “啊!安大姐!”老乡们都惊喜地叫起来,哗啦一下向厨房里冲去。
  叭!叭!大门外也响起了枪声,赶来增援的鬼子和刘喜他们接上了火。
  “把灯打灭!”蓉淑喊。“把鬼子枪带上,一小队负责掩护!撤!”
  蓉淑带着战斗队和民兵胜利地撤出了战斗。
  枪声大作,喊叫连天,一批批赶来增援的鬼子和伪军,与村里的鬼子伪军稀里胡涂地打了起来,一直打了半夜。

  晴朗的午前,烈日烘晒着雨后的湿地,蒸得热气逼人。片片相连的青纱帐里,躲藏着无数的老乡。大路上,一队队鬼子和伪军窜来窜去,潮湿的路面,被踩得稀烂。他们包围了一个村庄,炮轰,冲打,抢、抓、烧、杀,摧残了一个村庄之后,再向另一个村庄围去,围起之后,又是炮轰,冲击,疯狂地抢、抓、烧、杀。
  广田骑在大洋马上,双岭大战后重新编建起来的骑兵小队拱卫着他。他左手吊着三角巾,挂在脖子上,脖子上又缠了渗着血的绷带,这是昨天夜里在刘家大厅战斗中留的“纪念”。广田现在狂怒得就象一头疯了的恶狼,每当鬼子兵包围了一片青纱帐以后,他先令鬼子扫射,接着就叫鬼子骑兵冲击砍杀,骑兵所过之处,是一片凄厉的惨叫。鬼子步兵跟在骑兵后面搜杀,从野地里搜杀到村里,又从村里搜杀到地里,他们见生物就开枪,抓到人就砍。
  伪军们尾随着鬼子,狐假虎威,也在猖狂地抢东西抓人。周祖鎏以刘家郢为中心,牛子汉以李圩子为中心,林三瞎子以贾家渡口为中心,绥靖队的郑五老头子以大朱庄为中心,都在拚命地抓人,抓到人就赶回那些“中心”去修据点,挖粮食,妄图长期盘踞根据地。
  老乡们都被冲乱了,在青纱帐里踏着泥水,不停地转移,人都跑散了。村长汪老五只团住了三百来人,蓉淑夜里救出来的那一百多个群众,经一上午连续地转移,也失散了不少,只剩五六十人,下午才和汪老五的那一部分人在离纪家庄不远的野地里会合。
  “安大姐!安大姐!”老乡们一见蓉淑,一齐呼喊着围拢上来,向她打听村里的情况,向她诉说鬼子伪军的罪行。蓉淑心里很难过,就赶忙和村干部们向群众作政治思想工作,安定情绪。
  正忙着,周锡文和他老婆拖着七岁的儿子,泥头泥脸,狼狈不堪地从青纱帐里跑过来。他一见到村里的人,就气喘吁吁地说:“可恶,可恶,鬼子扫荡,百姓遭殃。这一回,我一家真是狼嘴逃命,虎口余生啊!”说罢,长叹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
  昨天晚上,敌人进村后,周锡文吓得连腿也挪不动了:“我是参议员,跟共产党一道抗日,要是叫日本人抓住了,那是要斩首示众呀!”
  一想到杀头,周锡文全身的毛发都根根直竖,他慌忙关上大门,叫老婆孩子守在屋里,自己便钻到茅房里躲起来。外面传来一阵阵的枪声和嚎叫声,他象个受惊的刺猬缩作一团,连气也不敢出。
  周锡文老婆搂着孩子,胆战心惊地在屋里坐了一阵,忽然听到外面几声熟悉的呼喝声,就跑到门口,两眼对着门缝向外探看情况。看着看着,眼睛突地一亮,原来她看到姘夫李狗子和周祖鎏都进村来了,乐得她一掉屁股就往茅房里跑:
  “老夫子!别躲啦,我看见叔爷跟李副官都进村了。”
  “哦!”周锡文一听周祖鎏进村,象遇见了救命菩萨,心里想道:“有道是‘虎毒不吃子’,叔侄至亲,多说上几句孝敬的话,叔爷一定会帮我向日本人圆通,如是,岂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真乃吉人自有天助!”
  周锡文高兴得连忙出了茅房,换上长袍马褂,决定马上去找周祖鎏。走到门口,忽又停止了脚步:“叔爷为人阴险毒辣,我跟他长年不和,况且,还登过报……”他想起和周祖鎏的许多旧隙,不由打了个冷战,僵僵地站在那里不动了。
  周锡文年轻的时候,为自己的高官厚禄费过不少心计。高中毕业后,开始他在县教育科当书记,“奋斗”了好几年,才混上了个科员。周锡文一心想当科长,在教育界上来个出人头地,但由于不会钻营,官阶一直没有上升。他看到周祖鎏飞黄腾达,非常眼红,有一天,特意去到他家里,向这位官运亨通的叔爷请教升官发财之道。这一下,正合着周祖鎏的心意,他眼珠子一转,生了个歪点子,鼓动周锡文花钱托门路运动。
  周祖鎏显出一副非常热心的神情说:“古往今来,最看重的是一个‘钱’字。唵,县里、省里我有的是熟人,你锡文只要舍得花钱,他妈妈的区区一个科长,何愁弄不到手?”
  周锡文心想:“叔爷此话乃是至理名言,有钱能使鬼推磨。要想升官就得托门子,要托门子就得花钱,不花钱打点,屁来的官做!”他连连点头说:“叔爷说的极是。只是小侄年来积蓄不多,眼下有些周转不开。”
  周祖鎏见事有可为,故意沉吟了一下,说:“可以先卖点地嘛!嗯,事成之后,这钱,这地,不就又那个,那个……唵,嘿嘿!”
  “是极,是极。”周锡文觉得叔爷今天说的全是肺腑之言,感激得几乎要向他磕头了。
  周锡文为了升官发财,在周祖鎏的怂恿下,决定卖地聚钱。可是刘家郢偌大一个村子,除了周祖鎏,有谁买得起地?周锡文只好又去求叔爷圆通。不料,倒腾了好几年,钱花了无数,田地大部分落到周祖鎏的手里,周锡文结果还是个科员。开始,周锡文埋怨自己时运不济,后来了解到自己之所以没有当上科长,却是叔爷在捣鬼。原来,周祖鎏分祖产时多占了几间房屋,多占了几十亩地,他耽心周锡文升了官,得了势,来翻这笔老帐,因此,对周锡文活动当科长,明里支持,暗中刁难。周锡文知道这个原因后,恼羞成怒,与周祖鎏大闹一场便裂了锅。就在他扬言要告周祖鎏的一天夜里,一群土匪突然窜进周锡文家里,一个五花大绑把他架走了。土匪把周锡文拉进一个破庙里,吊打了一夜,受了许多罪,最后还是他老婆通过李狗子求周祖鎏设法,又卖了一块地,才救下了这条命。周锡文心里完全明白,从卖地到聚钱,又从被绑到卖地,都是叔爷安排的圈套,一下气得他大病半年。从此,周锡文便死了升官发财这条心,保持着小地主的家势,躲在书房里看看古书,哼哼旧诗,轻易不出门来。八路军第一次开进刘家郢的时候,他害怕保不住这份家业,在周祖鎏叛国投敌的时候也动摇过。后来,看到新四军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很受感动,他逢人便说共产党英明伟大,说新四军纪律严明,是古今没有的仁义之师。在党的统战政策的感召下,加上老洪又给他做了工作,周锡文积极要求参加抗日,并登报与周祖鎏脱离了叔侄关系。由于他有这点进步,被选为参议员。
  现在,周祖鎏跟鬼子一道进村来了,周锡文心想:如果去找他,岂不是拉着老虎尾巴喊救命,自己找死么?退一步说,即使叔爷开恩,饶了这条命,以后新四军打回来,民主政府又要拿自己当汉奸治罪……。周锡文想到这里,越发害怕,没有血色的嘴唇,好象兔子吃菜似的直哆嗦。
  周锡文老婆生气了:“你到底去不去呀?你怕你在家,我去找狗子去!”
  周锡文一听老婆要去找李狗子,一下失掉了他的斯文,好象有个巴掌打在他脸上,腾地跳起来:
  “放你妈的狗屁!你找狗子想,想……”
  “我想什么了”周锡文老婆的黄脸皮上泛起了一块块红晕,冲着周锡文的鼻子大叫:“你说呀?”
  叭!叭!一阵突然爆发的枪声,吓得周锡文和老婆都没命地又钻进了茅房。在剧烈的枪声中,传来一阵奔跑的脚步声和杂乱的说话声,周锡文侧耳细听,好象是刘喜跟村里人在说话。他大着胆子,伸着脑袋,从茅房的小窗洞里往外一瞧,只见村里一群群男男女女,在刘喜和民兵的指挥下,正向村东转移。周锡文急忙拖起老婆孩子:“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快跑!” 
  原来,这时正是蓉淑带归建队和民兵进村抢救老乡的时刻,鬼子挨了个痛打,一片混乱。周锡文就趁这个机会带着老婆孩子跑出了村,在青纱帐里躲了一夜,又跑了一个上午,挨了几次流弹的威胁,好容易才找到村里的人。他看见蓉淑、刘喜等村干部都在这里,象服了一颗定心丸,心里踏实了许多。可是想到鬼子的猖狂烧杀,看到村里人零零落落,大都失散,又感到忐忑不安。他喘息了一阵,对蓉淑说:
  “安大姐,鬼子烧杀成性,要再没新四军来,这根据地如何得了啊!”
  蓉淑正要答话,三豆子绷着个张飞脸,抖抖手中枪,抢话道:“鬼子有什么了不起!他不也是一个脑袋两条腿吗?新四军不来,有安大姐,有归建队,还有咱民兵哩,怕熊呀!”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周锡文点了点头,自语地道:“民不惧死,我乃堂堂爱国之士,奈何俱之!”说罢,叫老婆拿出干粮,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
  鬼子又来了,小钢炮的炮弹在青纱帐里咣咣地爆炸着,稀烂的泥巴被炸得一团团崩起来。周锡文吓得跳起三尺高,拖起老婆孩子就跑。
  老乡们又乱了,盲目地向青纱帐里钻。
  哒哒哒……,鬼子扫来一阵机枪。
  蓉淑急喊:“刘喜,你跟村长赶快带群众向东南方向转移!三豆子和归建队的同志都跟我来!”拔腿就向西南方向跑去,跑了一阵,掉头朝鬼子放了一阵子枪。
  鬼子听到枪声,便立即转过身来,向西南方向猛追。哇啦一下,广田的骑兵小队冲过来了,三十几匹大洋马,在青纱帐里横冲直撞,三十几口马刀把刚出穗的高粱,一片片地削断,三十几个鬼子睁着吃人的血眼,纵马扬刀,嗷嗷叫地直向蓉淑他们冲来。
  “转移!”蓉淑带起归建队和民兵向西一阵急跑,避开了鬼子骑兵,又转了几个弯,跳出了敌人的圈子,在一片乱坟地里休息下来。
  叭!叭!鬼子在盲目地放枪。
  “喔——!”鬼子在发疯地嗥。
  蓉淑拔了把草,编了个伪装帽,戴在头上,走上坟头一看,只见那鬼子骑兵,人半露在青纱帐上,马全没在青纱帐里,还在前冲后杀,在他们的刀前蹄下,不时传来凄厉的惨叫。
  蓉淑看到这里,睑变得苍白而焦黄,她紧咬着下唇,唇在微微地颇抖。
  鲍三豆子也编了个伪装帽,戴好,站到蓉淑身旁。看到鬼子骑兵,气得他不住地骂:“龟孙子!龟孙子!要是许大队长在这,不要半袋烟功夫,就把你们全劈了!”
  蓉淑听了,马上沉下脸来。三豆子自知说漏了嘴,黑黑的大圆脸顿时红得发紫。
  “走!”蓉淑下了坟头,“到纪家庄去。”
  大雷雨又来了,越下越大。蓉淑带着伤员和民兵们转到纪家庄和刘喜他们会合。清查一下人数,刘家郢的群众,跑散了一些,又收容了一些,现在还有四百多人转移在这村上安身。纪家庄的群众虽然也受了一天的大难,但还是热情地照顾刘家郢的人,尽力招待蓉淑和归建队的同志们。
  吃了晚饭,蓉淑就召集干部们开会。为了适应斗争的需要,决定组织一个战斗队,一个掩护队。战斗队由伤员和一部分民兵组成,蓉淑亲自担任队长;掩护队全是民兵,由刘喜负责,掩护群众转移。这样组织好了以后,蓉淑就叫小蹦蹦领着两个伤员,化了装去区里找老洪,打听全面情况和请示工作。
  开完了干部会,蓉淑把全体伤员集合起来,动员道:“同志们,鬼子骑兵的凶恶残暴,大家都看到了,他们的人马虽然不多,但成了我们当前的主要祸害。大家考虑考虑看,我们能不能消灭敌人骑兵?如果能,用什么办法消灭它?你们都是老同志,战斗经验都非常丰富,只要人人开动脑筋,我想,一定能想出消灭敌人骑兵好办法来的。”
  “对这么几个敌人,要是没有办法了,那还称得起老八路!”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