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心锁





  正闹着,刘喜他们回来了。刘喜因挖出了周疤眼这颗定时炸弹,除去了一大祸害,本来很高兴,一看乡亲们把他弄死了,加上,刚才搜了一阵,跟周疤眼联系的那俩家伙没有抓到,又觉得老大的不快。鲍三豆子因自己没有赶上这一阵打,很遗憾,他用枪托狠狠地捅了捅周疤眼的尸体,说:
  “老子没揍你一顿就上了天,便宜了你这龟孙!”

  太阳偏西的时候,部队回来了。许方团原订伏击计划虽未实现,还是打了个大胜仗,基本上消灭了林支队,缴获了大批械弹,抓了三百多个俘虏。
  部队一回到刘家郢,村干部们都被请到团部来。哲峰一见刘喜,就问道:
  “怎么搞的?为什么团部一动,敌人就知道了呢?”
  刘喜说:“团长,已经搞清楚了。”
  “哦!有发现了?”方炜问。
  “是这么回事。”刘喜向团首长报告破获周疤眼通敌的经过。哲峰、方炜听刘喜说到抓住了周疤眼都很高兴,后来,听他说到周疤眼被村里人打死,又不满意。
  “呃,你们干什么的呢?”哲峰促着眉问。
  “没法儿。”鲍三豆子解释说,“这龟孙害死小朴兄弟,乡亲们都想打他一顿解解恨,金凤跟小牛怎么也拉不开,还挨了大家好几家伙!”
  哲峰双眉紧锁,背着手踱了几步,对政委说:“看来,周祖鎏这条毒蛇,在当前,是我们全县和全团最危险的敌人了。”
  “自然罗!”刘喜接话说,“不消灭这条毒蛇,老乡们夜里睡觉都要多醒几回。”
  “是的,是的,……”哲峰同感地说。他又踱了几步,忽然斩钉截铁地说:
  “打三道沟!”
  “早该打了!”汪老五发表意见道,“要是能除了周祖鎏这条地头蛇,就给咱们这一片地方除了大害!”
  “首长,哪天打?算我一个!”鲍三豆子摩拳擦掌叫起来。
  政委摆了摆手,说道:“大家先请回,这事以后再研究。在领导没有作出攻打三道沟的决定以前,千万不要议论这个事。咹!防奸工作还要进一步加强,具体做法,你们去跟安大姐商量。” 
  村干部都走了。方炜对哲峰说:
  “三道沟,是要打。只要打下三道沟,就可以一下解放母猪河西十几万人民,根据地可以向西伸展到铁路附近。打下三道沟,消灭了周祖姿,也为我们解放古镇,消灭广田扫清了障碍。问题是什么时机打?怎么打?如果强攻,要在一夜之内解决战斗才行;否则,敌人援兵一到,就很难对付。因此,我们必须在敌情、地形、人民等条件,都有利于我,不利于敌人,确有把握而后动手。一定要做到毛主席说的:‘不战则已,战则必胜’。”
  “是的,是的。”哲峰抽着烟说。
  两人又聊了一阵,哲峰回到了东房。
  这时,蓉淑正在给朝华喂奶,哲峰刚坐下身来,忽听房外一声喊:
  “报告!”
  帘子一动,梅繁走进:“团长,汪大娘要见你。”
  “请,请。”哲峰站起来,抢出一步,伸手掀起门帘,汪大娘在金凤的搀扶下,进了东房。
  蓉淑忙放下孩子,搬过椅子,拉汪大娘坐下,又倒了杯茶送到她跟前:“大娘,请茶。”
  汪大娘不说也不动,泪花花地看着哲峰夫妇。看了一阵,站起来对哲峰说:
  “团长,小朴死了十来天了,他的仇怎么不管啦?”
  “大娘,管,管!全国同胞的仇,我们都要管!”哲峰按汪大娘坐下。
  “那为什么不打三道沟?”
  “要打,要打。”哲峰给问得头皮发炸。
  “哪天打?我也参加!”金凤眼里射出仇恨的怒火。
  汪大娘又站起身来,声音沙哑地说:
  “团长,我两个儿子都给周祖鎏害死了,你们要抓住他,把老汉奸交给我,我要拿他活祭我的小贵和小朴……”
  汪大娘说着,悲愤得哭起来,金凤、梅繁也簌簌地淌下两串眼泪。
  哲峰夫妇心里一阵发酸,望着汪大娘,默默无语。
  “团长,安大姐,”汪大娘拉起衣襟,楷着泪水,“我走了。”
  “再坐一会,大娘。”哲峰夫妇挽留。
  “不啦,团长,别忘了给我的小贵和小朴报仇!”汪大娘又哭泣起来,拉起金凤,掀起门帘走去。
  哲峰抑不住仇恨的怒火,送走汪家母女,跑到方炜屋里:“老方!我坚持打三道沟!打不下三道沟,搞不掉周祖鎏,我们部队还有什么脸在刘家郢跟乡亲们见面?”
  “你坐下,你坐下。”方炜见哲峰有些激动,忙放下手里的《论持久战》,掏出烟,递给哲峰一支,两人都点燃抽着,这才说:“打,我赞成,问题是强攻不得。三道沟里三层外三层的工事,重机枪打不穿土墙,何况咱们全团只有九挺;迫击炮炸不开碉堡,全团也只有三门,而且只有六十几发炮弹。此外,再没有别的硬家伙了。哲峰,拿我们现有的条件,你有把握么?”
  哲峰提高声音坚定地说:“毛主席说过:‘战争的胜负,主要地决定千作战双方的军事、政治、经济、自然诸条件,这是没有问题的。然而不仅仅如此,还决定于作战双方主观指导的能力。’有党的领导,有全团指战员的顽强斗志和决心,有广大人民的支援,我就不信打不下一个小小的三道沟!”
  “对,说得对。”方炜抽了口烟说,“毛主席教导我们:‘指挥员的正确的部署来源于正确的决心,正确的决心来源于正确的判断,正确的判断来源于周到的和必要的侦察,和对于各种侦察材料的联贯起来的思索。’我看,是不是这样:做好攻坚准备,同时派人往据点里闯,侦察侦察敌人的内部情况,然后咱们再来定下决心,作出计划。”
  “正确。”哲峰赞同地点了点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光靠地下联络员送消息,报情况,知道敌人的动静很不够,我们需要自己深人细致地进行调查研究。我同意马上派人进三道沟,进古镇,把敌人的工事、火力配备、士气,都摸清楚,争取掌握住敌人。”
  “对。”方炜说,“万一这条路不通,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好吧,”哲峰余怒未消,“只要照毛主席的教导去做,发动群众,依靠群众,就没有打不赢的仗。”他站起身来,决然地说:“实在不行,就请上级派部队阻击敌人援兵,我包打三道沟。妈的,那怕是铁铸的,我也要把它砸开!”

  旧历腊月二十三的晚上,在周祖鎏公馆的堂屋里,一个名叫光光的女侍,打扮得妖里妖气,在神柜上摆供品,给灶君上天饯行。副官李狗子坐在一旁看她忙,不时向她逗几句下流话。
  光光摆完供品,在灶君神像前点着了香火,问李狗子道:“副官,为啥老爷家二十三就送灶王爷上天了?别人家都是二十四才送哩。”
  “这你就不通窍了,”狗子神气地说,“咱们老爷是官家,官家的灶神应当先上天,等民家的灶神上了天,见了玉皇大帝想说官家的坏话,就没用了,官家灶爷早把本奏了上去,那些个民家灶神只好吹吹胡子瞪瞪眼,吃顿年饭滚下凡。自古规矩就是这样:官三民四。”
  “唷!天上也不公平。”
  “当然,天上地下一理,都是官官相卫。”
  狗子同光光扯了一阵,回到自己住处,一倒头就睡个半死。一觉醒来,太阳照红了窗,一看自鸣钟,时针已指到九点半:“糟!老百姓都早进街了,差点误了公事。”他急忙披挂一番,带着特务排的十来个兵到大街上巡查。
  今天是腊月二十四,四乡的人都想上街买点年货,所以,今儿集上显得比平时热闹了许多。狗子本想找找机会,发点小财,哪知道这些赶集的人大都破衣烂衫,不是来卖草就是来卖碎铜烂铁。狗子查了一阵,没搞到什么油水,懊丧地走进一家酒店,要了壶酒和两碟小菜,独个儿嘟啦嘟啦喝起来。
  在离酒店不远的一条小街上,有一家不大不小的中药铺,药铺的大门上悬挂着一块红底金字的招牌,招牌上写着三个大字:香山堂。这时,药铺的柜台上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学徒,正在忙着给来客配药;柜台里面靠墙的地方,坐着一个五十开外,身穿长袍马褂的人,正伏在一张写字台上结算帐目。他,就是这家药铺的老板。
  打门口忽然走进一个少年来,他穿了一身破棉衣,戴了顶象被狗撕烂的毡帽,脸上的灰积有铜子儿厚。那少年走进药铺,迈到老板跟前,轻轻地唤了一声:“舅舅!”
  老板抬起脸来,先是一愣,在看清了那少年的面孔以后,立即露出惊喜的神色,一伸手,把他拉进里屋的一间小卧室,关上门,问道:
  “虎子,你怎么到这里来啦?”
  “老董同志,今天我们进街的人不少哩!”刘杰拿下毡帽,高兴地说。
  “哦!你们今天进街有紧急任务?”老董把刘杰按在床上坐下,又给他倒了杯茶。
  “我们部队决定要在年关前后拿下三道沟,首长派我们进街来侦察三道沟的工事配备,和熟悉一下街道情况。”
  “好啊!”老董高兴得眼里射出了明亮的光芒,“三道沟人民早在盼望这一天了!小虎子,有什么事要我做的么?”
  “三道沟的工事我们都侦察清楚了,现在只有周祖鎏家里的情况还不了解。老董同志,你能不能在最近几天内,想办法把老汉奸家里的警卫、住处情况了解一下,给我们画一张图来?”
  老董沉思了片刻,说:“行。争取在三天内把图给你们送去。”
  “好。最近斗争形势很紧张,首长要你们提高警惕,注意安全,有什么情况及时报告。”刘杰说罢,站起来要走。
  “等一等。”老董向刘杰摆摆手,走出卧室,从柜台上随手拿了一包药,走回来交给刘杰。
  刘杰戴上毡帽,向街上看了看,机警地走出了药铺。走到街口,他向三个化装卖柴的便衣侦察员使了使眼色,大家都挑起柴禾,刘杰在前,侦察员们在后,一齐向酒店方向走来。
  狗子正喝得半醉,一双血红的眼睛不时向街上东转西溜。他看到四个挑柴禾的人过来,一打量,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刘杰今天虽然化了装,但一身破烂衣掩不住威武气概,满脸污垢盖不住英俊本相,任他装得怎样浑厚,两只大眼也藏不住机警的光芒。狗子一惊:“他妈的!这小子胆大包天,敢闯到老虎嘴里来送死!”他猛地冲出酒店,向几个伪军一挥手:
  “跟我来!”
  街上人太多,狗子带着几个伪军在人群里挤着跟着,一恍眼,那四个卖柴的人都不见了。他追来追去,一直追到东圩门下,这儿人更挤,进的进,出的出,找了半天,还是没找到。狗子有心想惊动大队人马,又怕这份功劳落到别人手里,就又一头扎进了人群,搜寻起来。
  狗子寻了一阵,终于被他寻着了,刘杰刚卖了柴,正在数钱,另外三个卖柴的却不见了。狗子挤上去,一把抓住刘杰的后衣领,骂道:
  “看你往哪跑?当我不认识你!小虎子。”
  狗子正要伸手掏手枪,没提防刘杰猛一蹲身,脚一翻,噗!狗子腹中着了一下,他手一松,刘杰回过脸来,照狗子颌下又是一拳:
  “认识老子又怎么样!”
  狗子一仰脖儿跌倒了。等他忍痛爬起来,刘杰早巳无影无踪。他急忙掏出手枪,叭!叭!两下枪声给自己壮胆助威,跳着脚大喊:
  “抓新四军探子哪!快来人呀!”
  十几个伪军从后面漓漓拉拉赶上来,一阵乱叫乱打,打到东圩门下。圩门楼上站着十几个卖柴打扮的人,举着驳壳枪在向狗子射击。
  枪声四起,全街大乱。周祖鎏出动了全部兵马,稀里哗啦打了一个钟头,才把东圩门夺了回来。
  狗子爬上门楼一看,原先在这里把门的八个弟兄全被一群卖柴打扮的人抓着向东跑了。不用说,这些新四军便衣探子是跟老百姓一起混进街来的,更不用说,是小虎子领的头。狗子看着,气得鼻子都几乎要飞了。
  老百姓都跑光了,惊魂未定的伪军都齐集在东圩门附近。周祖鎏站在东门楼上跳脚大骂,骂他的小官小兵无用,骂张团副不该出这个馊主意要发洋财放老百姓进街。骂来骂去,最后,还是骂到新四军身上。
  周祖鎏回到家里,气得他一身肥肉不停地跳动。最近,广田又天天逼着他交粮,周祖鎏脑子里象塞了一团乱麻,越想越不是味儿。
  周祖鎏火并了林支队残部之后,兵力一下增加到一千四百多人,两千余支枪。论枪数,再抓两千人也能摊得开,倘如真有三千多兵,按伪军实力现状,他就有资格当师长。因此,周祖鎏成天盘算如何扩充队伍,一心想打回刘家郢去。刘家郢有人、有粮,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