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心锁





  部队住下后,就挨门挨户地进行调查访问。刘大娘家来了一个女兵,当她说到伟大领袖毛主席正在领导着全国人民抗战,现在的八路军就是当年的红军的时候,刘大娘一家都流着热泪笑了。刘大娘楷了揩眼泪,激动地说:
  “盼呀,盼呀,总算盼到了这一天!”
  那女兵又问了刘家的一些情况,走了。一会,又来了一个戴眼镜的干部,他一进门就问:
  “谁是枝子?”
  枝子吓得直往大娘身后躲。但戴眼镜的干部把她拉过去,他在枝子脸上左看右看,看着看着,两行热泪滚滚直下:
  “孩子,你是枝子!”
  刘家的人给闹得莫名其妙,不知该怎么好。
  “我是司令部的参谋,叫洪波。”戴眼镜的干部说,“梅盛同志你们都知道吧?就是他叫我来找你们的。”
  一提起梅盛,刘家的人都喜出望外。大娘欢天喜地的问:“同志,梅盛这会儿在哪呀?”
  洪参谋忽然低沉地说:“梅盛同志已经牺牲了!”
  原来,梅盛是上个月部队在过陇海路的战斗中,重伤之后牺牲的,牺牲的时候是个营长。梅盛临终前托组织办两件事:一件是,设法找到刘有富的后代,并承认他们是革命烈属;另一件是,如果也找到了枝子,就请组织照顾她,并告诉她,她爹是如何为革命牺牲,对她是怎样希望的。洪波是梅盛的老战友,他以为刘家的人还在外头流浪,没想到竟这么容易就找着了。当他讲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引起了刘家多少往事的回忆,枝子哭得已说不成话了。
  当天下午,部队首长亲自来到刘家问候。随后,部队机关就送来了烈属证和许多吃用的东西。刘大娘含着激情的热泪,只收下了烈属证,别的东西全部谢绝退还给部队。
  八路军一来,刘家郢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几天,各种抗日团体相继成立,刘喜夫妇被分别选为村农救会和妇救会的主任,穷哥们扬眉吐气都挺直腰杆站起来,翻身做了主人。群众一起来,就纷纷要求斗争周祖鎏,八路军为了争取他抗日,向群众做了许多说服工作,没让斗。哪知道反动成性的周祖鎏,却以怨报德,他表面上伪装“拥护”抗日,暗地里却通过东北军流落下来的兵痞张团副,同日寇搭上了线,积极图谋反共。
  一九四O年二月,一个狂风呼啸的晚上,刘喜夫妇和部队派在刘家郢做群众工作的洪波,一起到部队司令部新驻地南郑庄去开会,研究如何进一步开展群众性的抗日运动。会场在一家富户的后厅里,部队首长也参加了这个会议。正开着会,忽听大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接着,一匹黑色的大马凶猛地冲到后厅,闯进了会场,嗖的一声,从马上跳下一个小伙子来。
  “小虎子!”洪波惊愕地站了起来。
  来者正是刘杰。刘杰还在周家当马童,洪波曾向周祖鎏交涉了好几次,想把他要出来,周祖鎏借故不放。后来,洪波请示了首长,就索性把刘杰布置在那儿做个“耳目”。他这时如此匆忙地赶来,大家知道必定出了事了,还没来得及问他,刘杰就急促地说:
  “不好了!首长,周祖鎏勾结鬼子要来打你们了!”
  “莫急,莫急,”首长把刘杰拉到自己面前,“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刘杰象放连环炮似的报告道:“晚上,我给周祖鎏送热水,赶巧啦,碰上了他爷儿俩吵架。老的说,今夜一定要动手,小的说,东西弄不走,打败了怎么办?老的说,东路有中央军,西路有日本人,中路有他,一定能打胜。后来,姨太太、少奶奶都插嘴吵,说要打,得先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弄走。周祖鎏发脾气了,骂了一阵,说中央军跟日本人都已经出动了,下半夜三点钟,他要是拿不下南郑庄,东西两路会争着要他的脑袋哩!”
  首长又问:“小虎子,你是怎么出来的?”
  刘杰说:“我躲在暗处听,等他们吵完了,把水送去,回来就牵马去放尿。出了后门,我踢了马一脚,马就跑,我就大声喊叫着追马。追出了村,我骑上马,一个奔子就赶到这儿啦!”
  “好孩子,有见识。”首长亲切地抚摸着刘杰的头,“谢谢你,小虎子,你今天为祖国为革命立了一大功!你不愧是共产党员的后代。当然,对周祖鎏,我们早有警惕,他的阴谋活动,我们也早有察觉,早有准备。”
  当天深夜,四处响起了枪声,一直打了三天三夜,日、伪、顽联合进攻八路军的卑鄙阴谋被彻底粉碎了。周祖鎏匪兵被歼灭了一大半,他带领浅部逃往三道沟,干脆摘下了“抗日”的假招牌,公开投敌,当了伪军的团长。
  坏事变成了好事。淮北抗日民主政府宣告成立,县里随派人在刘家郢召开群众大会,宣布没收周祖鎏财产分配给穷人。贫苦农民扬眉吐气,搬掉了多年的压顶石,都翻身做了新世界的主人。刘喜夫妇在斗争中飞快地成长起来,先后加入了伟大的中国共产党,循着刘有富的足迹前进了。在这期间,政府多次提起优抚刘家的事,都被刘大娘谢绝了。分逆产时,全村群众议定,要把最好的房子分给刘家,刘大娘却不肯搬出那两间草棚,坚持要把分给她家的房子分给别人住。后经洪波再三说服动员,村里的穷哥们也都表示,如果刘家不搬,他们也不搬。闹得刘大娘没法,这才搬进了周家的前正院。搬进以后,刘大娘只同意住后正房的五间房子,把其余的房子统统让出来作村里的公用。刘大娘不要公家任何补贴,不接受任何特殊的优待,她经常教育自己的子女:“从前你爹说过,干革命的人不兴带头享受!”
  刘家郢面貌焕然一新,随着各种组织的健全和发展,各种形式的夜校也兴办起来了,一年多的工夫,刘杰和枝子都能结巴地念报纸了。每当他们读报给刘大娘听的时候,老人家乐得连心都笑开了花。
  可是,现在刘喜哥俩一下都给敌人抓去了,这怎么能不叫老人伤心呢?

  太阳象个大火球似的缓缓下坠着,西半个天被映得一片橙红,鲜艳夺目。
  刘家郢四周的树林里,倦鸟归巢,或在翱翔待落,或在依枝唤唱,吱吱喳喳,十分热闹。
  村西林外,有一个丈把高的大土墩子,相传汉高祖围困徐州的时候,韩信在上面点过将,因此人们都管它叫“点将台”。点将台上现在站着两个人,手搭凉篷向西了望,他们的脸都被晚霞映得通红。这两个人可不是点将的元帅,而是放哨的民兵,副队长鲍三豆子和刘有才。他们每人背了一支土造的步枪,刘有才的腰里还别了一支牛角号,鲍三豆子的脚旁放了面大铜锣。
  “完啦:天都快黑了,还没个人影儿。”鲍三豆子叹了口气,坐下来打火抽烟。
  “午饭前明明听到炮声的嘛!怎么下半天又没动静了呢?”刘有才还在向西望着。
  “说不定是鬼子演习的。你想想,主力部队又不在这儿,光是区中队能把被抓的人救下来?”鲍三豆子磕去了烟灰,又装上一锅,“这都是咱们想刘喜想迷了,一有点动静就朝好处想啦。”
  “唉!”刘有才也叹了口气,失望地蹲了下去,“庄户人家刚出了个人物,又叫敌人抓去了,以后怎么办?”说着就流下泪来。
  “有党有大伙,咱们刘家郢垮不了!”鲍三豆子宽慰刘有才,但他那黑黑的大圆脸上也滚下了许多泪珠。
  西边,正对着太阳的方向,突然出现一个黑点,后面扬起一股小小的尘头,如飞而来。两个民兵都站起来手搭凉篷定睛西望。那黑点来得近了,原来是一匹奔马,鞍上骑着个战士,鞍后还权着个穿黑棉袄的人。
  原来这是刘杰带小朴来设营的,骑兵大队今晚要宿营刘家郢。那场战斗已经胜利结束,敌人都缩回了据点,被抓的老乡也全都抢救回来了。
  马离点将台只有十几丈远了,两个民兵迎着夕阳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刘杰早就看清他们的面孔了,就喊:
  “小朴班长,停停,停停。”
  小朴还没来得及答话,马已窜到了点将台下。刘杰伸手抓住缰绳猛的一收,马跑得太急,缰收得过猛,马一扭头,哧——一个急旋,屁股抵住了土墩子,前蹄一跪,闹了个前失。小朴差点给掀下来,他刚要回脸责备刘杰,刘杰已经飞身跃上了点将台,叫了声“豆子哥!”拦腰抱住了鲍三豆子。
  鲍三豆子给吓了一跳。一看是刘杰,便高兴地叫起来:“小虎子!”照刘杰肩窝嘭嘭两拳,“哈哈哈!你回来了。你哥哩?”
  “当然也回来了,哥俩嘛!”刘杰神气地说。
  刘有才过来摸摸刘杰头,揪揪刘杰耳朵:“鬼子有千军万马,可围不住咱刘家哥俩!咹!真行。”
  “八路,八路!”刘杰指指小朴,“是八路同志救了咱们。”
  “唷!”鲍三豆子这才想到客人,奔下点将台,向小朴跑去。
  小朴在遛马。鲍三豆子抓住他一只手,“对不起,同志,小虎子回来了,咱哥们一乐,把你给撇一边了,实在对不起。”
  “别客气,一家人嘛!”小朴谦逊地说。
  “小同志,你们是打路西过来的吧?”
  “对啦,是打路西过来的。”
  “这回过来的部队有万把人吧?”
  “嗯,这回过来的部队不少。”
  鲍三豆子一蹦三尺高:“这下可好啦,这下可好啦!同志,你刚来,还不了解路东的情况,这儿的鬼子、汉奸、国民党跟土匪,全他妈串在一根杆儿上啦!他们偷啊,抢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这回八路来了,嗨!”他又蹦了起来。
  刘有才不满意地说:“三豆子,你唠叨个什么?还不回村打招呼去!”
  “唷!”鲍三豆子抖抖小朴的手,“对不起,我要回村里去。”说罢,窜上点将台,拎起大锣,对小朴说了声:“待会见!”就大喊着跑去,“八路来罗!老八路来罗!好几万老八路来罗!老乡们,刘喜哥俩也回来罗!”哐!哐哐!锣声也随着喊声响起来。
  鲍三豆子的喊声和锣声,惊动了整个刘家郢,人们纷纷跑出家门,奔走相告,在地里干活的人,听到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也都赶快跑回村里来。有些年轻人和一些大孩子们,把鲍三豆子传播的消息,又加倍渲染地满村呼喊起来:
  “小虎子回来罗!八路军过来罗!几十万老八路来罗!”
  枝子抱着一捆草,刚走到大门口,听到了人们的喊声,她怔住了。当她听清了是怎么回事之后,马上抛掉柴草,一路喊叫着向大厅跑去:
  “大表姑!嫂子!他们哥俩回来啦!”
  “什么?”大娘好象没听明白,大约是喜讯来得突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刘大嫂闻声从厨房跑出来:“真的?枝子。”
  “咋不真?”枝子脸上挂着喜悦的眼泪,“豆子哥打着锣喊的哩,老八路来罗!小虎子他们回来罗!”
  哐!哐哐!鲍三豆子大锣敲到刘家大门里:“大娘,刘喜哥俩都回来啦!”哐!哐哐!锣声向村东头响去,“老乡们,老八路来罗!快准备欢迎啦!”哐!……
  “我说上级一定会想法子救他们,这不,八路来啦!”刘大娘挂着庆慰的泪走出大厅,“咱们有毛主席领导,再大的风险也能闯过去。”走下天并,她停住脚步,对大嫂说:“他嫂子,这老八路是从毛主席身边来的亲人,可得好好慰劳慰劳呀,你快去找村长安排,我在家做饭等着招待同志们。”
  哐!哐哐!鲍三豆子的锣声响到村后去了。
  谷场上有许多人跑来跑去,有向刘家报喜的,有去村西欢迎八路的,也有为迎接部队而捉鸡拔菜的……。忧愁了半天的刘家郢,这会儿又欢腾起来了。

  骑兵大队在刘家郢谷场上下马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刘家郢男女老幼都跑到谷场上来,热情地欢迎八路军。小伙子们争着替战士遛马,村干部提着灯笼找部队干部接洽工作,孩子们围着骑兵欢呼跳跃……谷场上灯笼点点,人声嚷嚷,在一片欢笑声中,还夹杂着几声战马的嘶鸣,热闹极了。
  村长汪老五,举着灯笼挤到许哲峰面前:“这是大队长噢?”他抓住许哲峰一只手,使劲抖了抖,“我叫汪老五,是这儿的村长。”
  “哦!村长同志,你好?”许哲峰热情地向汪老五问好,“部队一来就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儿话,哪儿话。”汪老五乐得胡子开花,“就怕招待不好,让同志们受委屈!”
  “老根据地了,还这么客气!”方炜也走过来和村长握手。汪老五本想讲几句感谢部队抢救群众的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刘杰挤过来了:
  “报告大队长!小朴班长派我来带你去住房子。”
  许哲峰笑笑,问道:“到你家啦?小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