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心锁





  许哲峰慌了:“小朴!快把他弄下来,他会摔死的!”
  枣红马蹦了一阵,掀不下刘杰,更恼了,急窜几步,一埋头,就地一个滚。刘杰眼明手快,纵身跳在一旁,顺手拣了根树条,在马半跪半起的当儿,又跃上马背,左手拢回缰绳,右手拿树条在马屁股上抽打几下,一紧缰绳,马站立起来,又一声吼叫,一摆头腾开四蹄,一溜烟似的窜跑开了。
  “好小伙子!就是有点冒失。”许哲峰又惊又喜,“小朴!快去把他赶回来。”
  “不要紧,大队长,刘杰从十三岁上就给地主放马,骑马的本事大着呢。”小朴趁机为刘杰捧场,“我看,要收下他来,准能锻炼成一个好战士。”
  “胡说什么?还不快去!”
  “是!”小朴飞身上马,向刘杰追去。
  两匹马一前一后,迎着太阳驰去,转眼之间,就从许哲峰的视线中消失了。
  “多可爱的小伙子!”许哲峰在心里赞扬刘杰。看到刘杰今天的语言神态,不由得使他想起了十年前的一段往事。
  一九三二年的冬天,在我国东北地区,有一支抗日义勇队,驻扎在一个名叫李家官屯的大山村里。当时哲峰和蓉淑都是这支义勇队的成员,蓉淑十五岁,哲峰十七岁,不过都是在后方做些勤杂工作,不是拿枪上前线的战斗兵。蓉淑给伤员换药、洗衣服,给义勇队员补衣服缝被子,帮炊事员烧水做饭,她手不闲,脚不停,从早忙到黑,什么活都干,而且干得很出色。哲峰干得也很起劲,但他不安心留在后方,总觉得自己应当上前方,每当义勇队出山打鬼子或是打了胜仗带着大批战利品回山的时候,他心里就越发不是个味儿。有一天,他来到他父亲的老战友,这支义勇队的队长老马同志面前:
  “队长同志,我要上前方。”
  “唔,好呀。”马队长拍拍哲峰肩膀。
  “你答应了?”哲峰高兴得两道剑眉直挑起来。
  “唔,那是以后的事,先在后方呆两年吧。”
  哲峰急了:“不,我在后方实在憋不住了。”
  “哈哈!不行。”老马用手一比划,“要上前方吗?你还不够尺寸哩!”
  “怎样才算够尺寸呢?老马叔叔。”
  “唔,等你能够单独打鬼子,就够尺寸了。”
  “好!”哲峰掉头就走。年轻好胜的许哲峰,被老马的话激恼了,当夜,他找了把大刀,骗过哨兵,摸下了山,直向铁路线上一个小车站奔去。
  那时,日寇正向关里运兵,积极堆备在华北扩大侵略战争,火车日夜不断,车站附近岗哨林立,警戒森严。许哲峰一心只想杀鬼子,也顾不得多想后果,就向一个放远哨的鬼子兵摸去。他一不小心踩响了一块冻土,鬼子哨兵发觉了:
  “什么人?口令!”
  “帝国军人!”许哲峰也用日语回答。
  许哲峰虽通日语,但不懂军队的暗令,他的答话出了漏洞,那鬼子哨兵就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枪向他奔来。哲峰着了慌,急忙爬在雪地里,气也不敢出。
  鬼子哨兵搜到了跟前。哲峰看到鬼子狰狞的面孔,凶神似的眼睛,明晃晃的刺刀,紧张得一颗心快要跳出了胸膛。
  “举起手来!”鬼子找不见人,就拿枪乱拨,瞎叫。
  “拚!”哲峰突然想起:正是这些魔鬼在屠杀祖国同胞和中国人民,正是这些魔鬼夺去了他亲人的生命!复仇的怒火从心头升起,他咬咬牙,一个扑跳从侧面冲上去,刷的一刀砍倒了鬼子哨兵,接着又一刀,鬼子一挺腰,一伸腿,完蛋了。
  杀死了鬼子,哲峰又紧张又兴奋,他捡过鬼子的三八枪,取下了鬼子头上的钢盔,又去脱鬼子的皮靴。脱下一只,正想去脱第二只,忽听“叭”的一枪,附近的鬼子哨兵打着手电筒向他冲来。他急忙扔掉鬼子的皮靴,拔腿就跑。
  许哲峰一鼓作气跑上了山,这时,马队长正在屋里召集义勇队员们开会。哲峰冲到马队长跟前,把三八枪、鬼子钢盔朝他面前一扔,气喘吁吁地说:
  “队长:你说,这下够不够尺寸?”
  马队长一看哲峰的“战利品”和他身上的血迹,就明白了一半,不禁生气地喝问:
  “怎么回事?”
  哲峰喘着气,把自己的“光荣战史”向马队长作了简要的报告,报告完了,只听义勇队员们喝彩似的嚷了起来:
  “好小伙子!”
  “小许,好样的!”
  在一片赞扬声中,只见马队长眉头一皱,眼一瞪,厉声斥责道:
  “谁批准你下山的?你胡来!”
  顿时,屋子里鸦雀无声。许哲峰满以为杀死鬼子,能得到队长的表扬,批准他上前方,万万没想到竟落了个批评。他象受到很大的委屈,胀红着脸,看着队长那副严厉的面孔,不觉失声哭了起来。他一边哭,一边激昂地说:
  “我,我不是胡来!我是向鬼子讨血债,给祖国同胞报仇仁我,我坚决要求上前方!”
  义勇队员都被哲峰的哭诉感动了,大家异口同声地帮助他请求:
  “队长,你收下他吧!”
  “队长,批准小许上前方吧!”
  马队长很久没有说话,脑子里好象正在想着什么。其实,马队长对哲峰比谁都要喜欢,许哲峰是他老战友的孩子,而且是受战友的嘱托亲自把这孩子带上山来的,在紧张的战斗中,马队长一刻也没有放松对哲峰的培养教育,他也很想把哲峰带到战火中去锻炼,只是年纪太轻了。那天,他被哲峰缠得没法,随意说了一句“能单独打鬼子就够尺寸”的话,没想到小伙子却认了真,干出这样冒险的事来。他看着机智聪敏,勇敢不怕死的老战友的孩子,心头一阵发热,眼眶不由得也湿润起来。他终于满足了哲峰的要求,用严厉的语气说:
  “记住,革命军人要严格执行纪律,一切行动听指挥。回去做好战斗淮备,明天随队出发!”
  哲峰擦了擦眼睛,大声应道:“是!”
  ……
  这是十年前的事了。十年后的今天,许哲峰自己也当了队长,在这里遇到了象他十年前一样勇敢、倔强的刘杰,闹着要参军。意味深长的是,许哲峰自己也变得象马队长那样固执,而且还在无意中用了马队长“不够尺寸”的话来拒绝刘杰的要求。怎么办呢?收下吧,年纪太小,不收下吧,这孩子说不定也会干出什么冒险的事来。许哲峰感到为难了。
  一阵马蹄声打断了许哲峰的思绪,他一抬头,刘杰和小朴已经到了面前。刘杰跳下了马,兴高采烈地奔到许哲峰面前来:“大队长,这回够尺寸了吧?”
  许哲峰未及回答,一个骑兵通讯员飞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封信,又急急地跑走了。许哲峰拆信一看,就急喊小朴:“快去通知各中队立即吃饭,听号集合,准备战斗。”说罢就向村里跑去。
  “要打仗啦?大队长。”刘杰追上了许哲峰,“我也要去噢!”
  “胡扯,你去做什么?”许哲峰自管走了。
  “呃!变卦了了不成!”刘杰站着发怔。少倾,他忽然眉毛一扬:“看我能去成不!”撒腿就朝家里跑。

  缭亮的军号声,震动了刘家郢,战士们匆匆吃罢早饭,披挂整齐,牵着战马来到谷场上,集合待命。老乡们赶紧煮了许多鸡蛋,烙一些单饼,拿到谷场上来,硬塞给战士们,一面向战士们诉说鬼子和汉奸的罪行。
  刘大娘带着枝子提一篮熟鸡蛋,找到了小朴,叫他把鸡蛋带上。小朴为难地说:
  “不成啊,大娘,咱们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呀!” 
  大娘脸一沉:“那是在外边用的!在大娘家里不兴这么说。”
  枝子走上来不由分说就把熟鸡蛋往小朴马套里塞:“一对,二对,三对……,一共二十五个。大队长吃十个,教导员吃十个,你人小,吃五个。”
  小朴谢过大娘,收下了鸡蛋。刚扎好马套,金凤和几个青年妇女又抱了一大堆衣服来,这是她们昨晚替战士们洗的,由于情况发生得突然,来不及晒,临时架火烘干的。小朴又感谢了她们一番,接过衣服,叫班里战士拿到各单位分送给战士们。
  一阵锣鼓声,刘家郢小学全体师生也来为出征的战士送行了。小学生们进了谷场,排好了队,在一通锣鼓过后,就唱起抗日歌曲来。校长周锡文,是开明士绅,县参议员,他指挥学生唱了两支歌,然后就向骑兵们致祝词:
  “八路军英勇善战,举世知名,此番出战,必将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他这一通文里文气的话,把战士和老乡们全引笑了。
  一个胖敦敦的小司号员,跳到一只碾磙子上站着,举起马号,吹起了“集合站队”的号令。战士们都上了马,迅速排成队,谷场上也就立刻静了下来。
  小司号员举着马号挥舞了一下,目视着队伍,又吹起一个号令:打达的——
  几百匹马刷的一下都立正了。它们都昂着头,瞪着铜铃般的眼睛看着前方,呼吸也都压得很轻很轻。
  嘟嘟——的尼——
  几百匹马同时把头向右偏去,偏成了划一的高度和斜度。马上的人也一齐把头向右偏去,同时举起右手贴在帽沿上。人和马都同时屏住了呼吸。
  许哲峰、方炜乘红白两骥,由右首入场,齐步慢走,检阅队伍。
  这阵势,把老乡们都看得呆了,都不由自主地屏声静气,用惊异赞佩的眼光看着骑兵大队的威武队容。
  检阅完毕,许、方二人立马队前,许哲峰喊道:
  “稍息!”
  马都稍息了,一律左腿在前,右蹄在后,角度和距离也非常整齐好看。战士们都放下了右手,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拢紧缰绳,人和马同时呼出了一口长气。
  看阵的老乡们受到了感染,也一齐呼出了一口长气。
  “同志们!”方教导员在作临战动员,“两小时前,九团同敌人接上火了,地点在双岭子,离这儿二十华里。敌人是日寇广田大队,伪军周祖鎏团和牛子汉团,还有个蒋、汪合股的林支队,总兵力约有四千人。敌人的行动是偷袭性质,他们的企图是,想趁我们在长途行军之后,立足未稳之际,给我们来个下马成,那么,我们应当怎么办呢?”
  战士齐声怒吼道:“坚决消灭它!!!”
  “对,应当坚决消灭它!”方炜习惯地做了个表示沉着的手势,继续讲道:“同志们,这儿的老乡也称我们是老八路,他们对于老八路的印象也和别处群众一样:凡是老八路都是从毛主席身边来的,都是最忠于祖国、忠于党、忠于人民的部队,也是最能经得起打的部队。是的,我们是从毛主席身边出发奔赴抗日前线的,从太行山区到豫东平原,打了不少硬仗,打了不少胜仗,我们得到了人民信任,所以才被光荣地称为老八路。现在,我们又到了一个新的根据地,进入了一个新的斗争环境,刚到这里就碰上这样大规模的战斗。同志们,这一仗关系着这儿根据地的巩固和发展,也关系着我们全旅战略任务的执行,我们只能打好,不能打坏。凭我们的政治素质和战斗经历,只要我们牢记住毛主席的教导,不麻痹,不轻敌,英勇顽强,不怕牺牲,高度发扬我军的光荣传统,充分发挥我们的战术特长,这一仗是一定能够打好的。同志们!我们要狠狠地打击敌人,彻底粉碎敌人的进攻!”
  方炜话音刚落,战士们就齐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战马也一齐示威般的吹咳嘶吼起来。
  许哲峰右手一挥,战士们立刻静了下来,他又扫视队伍一眼,大喊道:“按次序,成临战队形,前进!”
  喊罢,提缰刺马,当先驰去。
  战士们向老乡们招招手,说声“再见!”一齐催动战马,驰出了刘家郢。
  骑兵们已经走了,谷场上又出现一个骑大黑马的人,这是刘杰。他穿一身黑夹袄,蓝夹裤,虽然精神抖擞,故作神气,可怎么也不象个骑兵,象个赶集的农家小伙子。
  “小虎子!哪儿去?”刘大娘诧异地问。
  “打仗去!”刘杰象过年节那样高兴。
  大娘着急地说:“你又不是兵,打什么仗?”
  刘杰调皮地笑答道:“娘,我是兵罗,考过罗!”
  枝子追过来说:“小朴说你没考上呀!”
  “再去考一回!”
  刘杰纵马跑出刘家郢,见鲍三豆子站在村西大路口,左手持枪,挥着右手,望着远去的骑兵出神。刘杰猛一刺马冲到鲍三豆子身旁,一偏身来了个“叶里藏枝”,说声“豆子哥,枪借给我使使!”嗖的一声抓走了鲍三豆子的土造步枪,伏鞍打马,急驰而去。
  鲍三豆子冷不防发生了这一着,被吓了一跳,待他明白过来之后,急忙大喊道:
  “小虎子!别胡闹,把枪还给我!”
  刘杰抖抖手中枪:“待会还你一支大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