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去的那一晚





  “说不定凶手原先打算带走,但发生了某种突发状况,结果无法带走。”
  “这种情形的话,凶手就不是小闺了。”岩仔当然不会疏忽这个道理。“假如小闺想丢掉头发,她在打电话到学长家找我之前有的是时间可以处理,但她却搁着直到我们前来;这正是小闺并非凶手的最好证明。”
  “作为假设出发点的前提都太模棱两可了,现阶段什么也说不准……我在想,我们没调查小闺父母的不在场证明,妥当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或许我们必须找证据证明他们当晚真的到亲戚家守灵了。你们想想,假如被害人真是我孙子好江,且这是桩因她姐姐被赶出职场而引发的过失致死案,那滨口启司和妻子秀子当然也有充分的嫌疑。”
  “换句话说,凶手有可能是小闺的爸爸或妈妈?”
  “我承认可能性很低,但既然现场是滨口家,这个假设自然不能免——喂!匠仔!”
  漂撇学长突然转向我。
  “你完全不说自己的意见,到底是怎么想的?还有,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忙什么啊?那是什么?”
  “啊……等一下。”
  我手上拿的是小池先生的报告,我一面倾听三人讨论,一面阅读乘杉达也钱包被盗的经过——如此这般老实回答后……
  “你认真一点!”
  ——被骂了。
  “不过,这还挺有趣的耶!”
  “再有趣也和我们现在讨论的案子没关系吧?”
  “嗯,看来是没什么关系。不过,难得小池先生精心制作了这份报告,完全不看有点对不起他。”
  “唉,算了。”
  或许漂撇学长也想转换心情,很干脆地让步了。
  “我们的讨论也碰上了瓶颈,干脆来谈谈那件案子吧!再说,现在不能喝酒,夜晚就变得很漫长啦!”
  于是,在漂撇学长的心血来潮之下,我们便转换方向,讨论乘杉达也钱包被盗一事。枉费小池先生下了这么大工夫,结果只被我们拿来充当打发时间的材料;倘若我们今天是和平时一样边喝边谈的话,他的报告铁定会陷入被人彻底忽视的命运,实在叫人同情。要是本人知道了,八成会大发脾气吧!
  然而,就结果而言,我们却因为这份报告而得知了意外的事实。不,先说结论,这和栈桥公园弃尸案并无任何直接联系。
  但要说是毫无关联呢?似乎又不然。
  ……

                         逻辑情人
  根据小池先生的报告书来重现整个事件,便如下所述。
  乘杉达也,二十八岁,大学毕业后透过亲戚的门路到地方上的大型书店工作,之后一直在营业领域发展。
  他有个二十五岁的未婚妻,名叫古山春江,自二专毕业后便在某法律事务所担任事务员,是个极为寻常的粉领族。
  他们预定今年秋天举行结婚典礼;七月三十日应邀至滨口家吃饭,亦是为了报告此事。
  达也的未婚妻春江是滨口夫人秀子从前的学生,但两人与滨口夫妻的关系并不止于此;一开始介绍春江给达也的,便是滨口启司。
  “乘杉,你现在有没有女朋友?”
  刚过完新年的一月某日,滨口启司在海圣学院的教室办公室如此询问达也。
  由于达也工作的书店统一供应海圣学院教科书及公定参考书,因此身为营业员的他几乎每天都会频繁地出入学校;除了参考书,他也接洽教职员们私人的杂志或书籍订单。
  当然,达也从以前便认识滨口启司,也说过话;不过,他们谈的大多是与购买参考书籍有关的业务,从未聊过私事。
  因此,被问及此时事,达也相当意外;对于滨口启司的口中竟然会出现‘女朋友’一词,也令他颇为迷惑。
  达也从其他教师口中得知滨口启司今年四十四岁,但启司的头发虽未变少,却已完全化为银色,看来比实际年龄要老上许多。不只如此,听说他还是个超级老顽固,居然对年已二十的女儿订立严格的门限。
  实际上接触过后,达也更具体验到他的顽固之处。他是个严谨的人,最恨拖泥带水的做事态度,活脱是一丝不苟四字的体现;虽然说话温文有礼,但即使是面对校外业者,也不改他容不得工作上有半点疏失的一贯方针。因此达也在办理教科书购买手续时,若是面对其他教师还能轻松处理,但一站到启司面前便不由得紧张起来。
  顽固、不讲情面、无趣——正因为达也抱着这种印象,更觉得‘女朋友’一词与启司格格不入。
  “不不不,我没女朋友。”
  “真的吗?”
  达也原想一语带过,但启司以平时那一本正经、犹如即将开始说教的严肃表情再度询问,因此达也亦察觉到了这并非单纯的调侃。
  “真的没有。”
  “那还真是不可思议,你长得这么英俊,竟然没有固定的对象。”
  “不,呢……”假如‘英俊’二字是出自其他人之口,达也只会当做是客套话,听过便罢;但从不苟言笑的启司口中说出,却令达也莫名动摇。“因为我工作很忙,就算交了女朋友,也不知道能不能定期赴会。”
  “那有没有去相亲?”
  “嗯,有是有,相过几次亲。不过,我中意的时候对方拒绝,我拒绝的时候对方觉得伤了自尊、闹脾气……反正就是不顺利。”
  “呐,假如你愿意,我想介绍个女孩子给你,怎么样?”
  “啊?”
  “我问你意下如何?有没有兴趣见个面?”
  “不,我……”
  “名字叫做古山春江,今年二十五岁,是个很好的女孩。”
  听到具体的名字都出现,达也才惊觉这话是认真的。不,既然是和启司谈话,当然不可能是玩笑,但他依然感到惊讶。
  “其实她是内人从前的学生。”
  “夫人的?”
  达也没见过启司的妻子秀子,但曾听过她在公立小学任教。
  “不过,不是现在的学校,是以前曾经待过的学校所教的学生,现在还有寄贺年卡来,很尊敬我们。”
  “哦……”
  “她也快过适婚年龄了,我和内人都很担心。怎么样?要不要和她见个面?”
  “哦,那就承蒙您的好意,麻烦您安排了。”
  达也会应允,主要是因为对方是启司。换做其他人,他八成会害怕被认为是饥不择食而裹足不前;但对方既然是启司,至少不必担心有此粗俗的误解。
  于是,达也和古山春江相约会面;当达也实际见到她后,便立刻成了她的俘虏。
  春江有张娃娃脸,圆柔可爱;身材虽然娇小,却很丰满。过去达也并不觉得这种类型的女人有魅力;乡下姑娘型的女人,说得好听点是健康美,说穿了便是俗气。达也本来喜欢的,是更具都市时尚感的女人。
  然而,达也却一反自己的喜好,迷恋上春江;从初次见面的那一天起,他便直觉地领悟自己再也离不开她。
  春江散发着达也未曾体验过的魅力。的确,她有些俗气,但那股俗气亦是强烈的女性荷尔蒙,宛若老练的成熟女性般彻底发酵,渗透男人的骨髓,缠绕自律神经。
  这股成熟的风韵与春江的娃娃脸甚是格格不入,却更增添了她的魅力。达也有生以来初次理解到,所谓倾倒众生,就是像她这样啊!
  所幸,春江似乎也中意达也,两人闪电订婚,又下了聘;接下来只等十月举行结婚典礼并宴请宾客。
  到了关键的七月三十日,达也与春江应启司之邀,一同造访滨口家。考量他们俩结识的契机,其实该请滨口夫妇当媒人;但因为诸多缘故,最后决定由达也职场的上司来担任媒人。
  虽然算不上替代方案,但两人决定邀滨口夫妇共进晚餐,一方面感谢他们替自己制造邂逅的契机,一方面报告婚事。既然如此,地点自然应该选在外头——达也常识性地如此断定,总不能嘴巴上说要感谢,却劳烦滨口夫妇费心准备餐点。
  然而,不知何故,滨口夫妻却执意在家中款待他们。达也虽然感到不可思议,又猜想或许滨口夫妇只是吃不惯外食,便坦然地接受招待。
  夫人是未婚妻从前的恩师,丈夫与自己仍将持续工作上的往来;要造访这对夫妇家,不能穿得太随便。如此断定的达也打上领带,穿上夏季夹克;而这件夹克将在后续发展中扮演重要角色。
  这个阶段,达也的钱包确实还在他的夹克袋里。他曾确认钱包里的钱够不够他当晚坐计程车回家,因此绝对错不了。
  而夹克内带上缝着达也的名字,这点也请各位看官务必牢记在心。
  达也与春江抵达滨口家时,是三十日的晚上七点。此时,滨口家的独生女小闺早已出国旅行,不在家中;因此前来迎接他们的,应该只有滨口启司及秀子夫妇——至少达也一心如此认为。
  然而,却有另外一对夫妇受邀至滨口家中,即是风户明弘与夫人景子。当然,达也见过今年四月刚到海圣上任的景子,也知道风户夫妇与滨口夫妇常年密切来往,因此丝毫不觉奇怪。
  于是在场与达也初次见面的,只有滨口秀子与风户明弘两人。
  风户明弘的头发乌黑,发迹却已退至头顶,是个高大却消瘦的男人;他剩余的头发顺着耳后长长地垂在肩上,有种无赖派路线的艺术家气息。
  而滨口秀子则与达也想象中的完全不同。既然是启司的妻子,又听说她的个性比丈夫还顽固,因此达也一直以为会是个骨瘦如柴又冷冰冰的中年女性;但实际上正相反,秀子是个让人忍不住想替她穿上和服、梳起发髻的圆润和风美人。
  就这层意义上,秀子与风户景子的五官类型虽然完全不同,却酝酿出一股相似的气息——达也抱有这种印象。景子亦是与常人接触时,会令对方不得不察觉她是女人的人。达也的脑中浮现了某种比喻:倘若春江是三分熟牛排,这两个与其说是全熟牛排,倒不如说是淌着血的一分熟牛排。当众人缓缓吃完豪华的晚餐后,时间已过了晚上九点;然而,滨口夫妇与风户夫妇仍在细细品酒,全无散会之意。达也一面啜饮加冰威士忌,一面寻找告辞的时机;他累了,隔天一大早又有工作,实在不愿久留。
  喝着喝着,达也似乎有了醉意,不知不觉间睡着了。不过,他事后回想,总觉得应该是餐点或餐后的威士忌里被下了药。当然,他没有任何证据,事到如今也无法证明;只不过,由后来的情况来看,达也如此怀疑也在所难免。
  达也醒来时,已是十点半左右;他一睁眼,便发现其余五人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他大为尴尬,连忙为自己不慎睡着之事道歉,并打算告辞;但春江却阻止了他。
  “其实大家说好了要去卡拉OK唱歌。”
  “咦……咦?”
  当然,达也一脸错愕。他不了解风户夫妇,但他觉得滨口夫妇不可能接受这种提议。滨口夫妻如此坚持在家中款待众人,可见他们不喜欢外食之类的东西,更别说会想去卡拉OK了……但仔细一听,令人惊讶的是,开口说要去卡拉OK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滨口夫妻。
  达也便满心茫然地在众人连拉带扯之下前往卡拉ok酒吧。他真的很累,头也有点痛,但见其余五人都兴致勃勃,他又不忍心自己离去,扫众人的兴;最重要的是,平时应酬繁多的营业员本性使得他不由得发挥了奉陪到底的精神。
  好了,根据达也的主张,接下来是最重要的场面。
  达也在离开滨口家前往卡拉OK前,先上了趟厕所;当时,他拿出自己放在裤袋中的手帕擦手。当然,滨口家的厕所挂有干净的毛巾,但不知何故,他下意识地用了自己的手帕。
  接着,达也没把那条手帕放回裤袋,而是放回夹克侧袋中。这个举动也没什么理由,只是出于下意识而已。
  只不过,即使是下意识的行动,他依旧能确定当时自己的确从裤带中取出手帕,并放回夹克口袋中。因为他还端详了手帕片刻,想着这条手帕挺脏的,所以绝对错不了。
  包含达也在内的三组男女六人,分别坐上滨口家及风户家的两台车,抵达了卡拉OK酒吧。听说春江与同事常到那间店喝酒,和店家很熟。
  一进入店门,启司、明弘等男人们便脱下外套,交给店里的小妹妹收进入口旁的衣柜;在春江的催促之下,达也亦如法炮制。
  以上便是事件的概略,而接来下的发展,便如同各位看官所想象的一般。之后,分别点歌欢乐至凌晨零点过后的六人,请店家记账在常客春江的名字上;接着,达也告别滨口夫妻及风户夫妻,与春江一同搭计程车回家。付钱时他一摸夹克内带,却发现钱包已消失不见。
  还有一事得补充,便是那夹克并非达也出门之际穿的那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