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去的那一晚





  在这个故事中,钱包一案就此告终,并未有更进一步的发展;不过,就栈桥公园弃尸案与本案的联系层上而言,此事亦有其重要性,因此我姑且叙述一下后续结果。
  乘杉达也后来依旧在十月与春江结婚。由他竟向素不相识的小池先生详述此案,便可明白他对于钱包之事弃尸是耿耿于怀。他一直无法停止怀疑滨口夫妇及未婚妻春江,甚至曾认真考虑过是否取消婚事;但他终究无法忘怀春江的身体。
  跨越重大的‘考验’后,乘杉达也与春江二人在结婚典礼后开始与滨口、风户夫妇共享秘密兴(性…)趣。滨口与风户夫妇似乎也曾认真考虑停止这种禁忌的嗜好,但他们终究只能在超越友爱的肉体结合上求得安宁。
  我的妄想其实相当接近真相之事,以及此事与栈桥公园弃尸案的关联之事,还要过好一阵子才能揭晓。

                         携带情人
  九天后的八月十七日,我们造访了“丝丽绮”。
  所谓的我们,是指漂撇学长、岩仔、高千、小兔以及我五个人。我们浩浩荡荡地前往阿呼露咪名片上所印的住址一看,有座小小的住宅混合楼房林立于闹区之中,而“丝丽绮”便位于二楼的店面里。
  看似沉重的店门大开,有个长发女孩正在拖地。现在是下午六点,在这个季节还是白天,这家店自然也尚未营业;我们是故意在这个时间来的,因为今晚我们没有作客的打算。
  “呢……”女孩发现我们一群人缓缓走来,手中的拖把停在半空中。“抱歉,店还没开喔!”
  “妈妈桑在吗?”
  平常总要先废话几句才肯进入正题的漂撇学长,居然没说任何前言便直接问话;由此可知,这次我们根本无心游玩,气势与气氛也相当沉重。
  “咦?”女孩似乎嗅到了纷争的气味,态度突然变得相当无礼;大概是察觉来者非客吧!“你要干嘛?”
  “我想找阿呼露咪小姐,”换做平时,漂撇学长铁定会把山田一郎氏的名片当做压轴的王牌,留到最后才出示;但这次他却不卖任何关子,立刻递给女孩。“她来了吗?”
  “啊……呢,呢……”一见名片背后的山田一郎签名,女孩的态度再度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变;但突然转换于两个极端之间,连她自己也有点无所适从,结结巴巴了好一阵子。“呐,呢,请问……请问你刚才说什么?”
  “阿呼露咪小姐来了吗?”
  “不,还没。平常这个时候她应该要来了……”
  “今天她没休假吧?她会来店里吗?”
  “嗯,假如要请假,她这个时候早联络了;我想今天应该会来。”
  “那我们可以等她吗?”
  “啊,好,请进里头等。”
  “不,我们在外面等就好。”
  “让你们在外面等,我会被骂的,请进。”
  我们五人又慢慢走入店内。这种店在开店前总飘荡着一股独特的哀愁气氛,宛若浓妆美女未上妆时的模样,又好似被迫观看舞台布景背面的框缘和钉子特写一般的感觉。
  女孩急忙拉下百叶窗,打开店里的照明;陈列于酒柜里的白兰地酒瓶和着灯光,宛如前所未见的魔法药。浓妆涂抹完毕——如此形容,措辞是否太过辛辣?
  点亮照明的瞬间,女孩虽然尚未梳妆更衣,却已换上了接待客人的职业面孔。对此,我全无讽刺或感慨之意,纯粹是衷心佩服。真了不起。
  漂撇学长当代表后,坐在出入口附近的矮凳上等候;剩下我们四个则是在桌边待机。
  “不用招呼我们,”女孩递上湿巾,漂撇学长摇手拒绝:“我们不是客人。”
  “啊,是吗?那我放着,可以吗?”服务还真是周到。
  她绕到桌边来摆完我们四人份的湿巾时,等待的人也正好登场。
  “哎呀!”一认出学长,阿呼露咪小姐便以演出宝塚歌剧般的夸张动作表明欢迎之意。“欢迎光临!来来来,慢慢玩!”
  “不,呢……”
  “对了,你的伤好了吗?”
  露咪小姐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亲昵地摸着漂撇学长的脸颊。她展现的不像是营业用的讨好态度,倒似真的为了学长的到来而高兴;当然,她是职业老手,给我们这种外行人这般亲切的感觉应该是她的拿手本领吧!
  “啊,已经完全好了。”
  这不是客套话,是真的。漂撇学长的回复力着实惊人,在我身上的疼痛好不容易消退之时,比我多挨上十多倍拳头的他却早已活蹦乱跳,红肿与伤口早已了无痕迹;这已经不能叫做回复力,应该称为复原力才是。真教人怀疑他是不是人类?
  “是吗?那就好,我好高兴!你们慢慢玩啊!我就觉得今天有好事要发生,不枉费我穿了新衣服来!”
  说着,她摆出来蝴蝶展翅般的姿势。不只是动作,露咪小姐连服饰都可媲美宝塚歌剧团;于视网膜留下残像的原色加上大量的亮片,与其说是花哨,更有种无秩序的感觉。
  “小琪,你在做什么?还不赶快端饮料出来!”
  “啊,等一下,阿呼小姐!”见露咪小姐欲起身道柜台内催促女孩,漂撇学长连忙阻止她。“对不起,其实我们今天不是来作客的!”
  “哎呀,是吗?”我原以为露咪小姐早在刚进店门时便已经发现我们,没想到她却如听见‘我们’二字才恍然大悟似地转向桌边的我们。“你的朋友啊?”
  “嗯,对。”
  “哎呀,上次那位也在耶!”
  “对。所以,我是来——”
  即使是学长也无法取得对话的主导权。学长平时只是啰嗦,对方却是话术专家。两者之间的差别显而易见。
  “那边的小姐们,”她远远地对着高千及小兔投以礼貌性微笑。“其中一个是你的女朋友?”
  “我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他们好像不赞同。”
  “哈哈哈,还真像你的作风!呐,小琪,我想叫他当我下一个男朋友。”
  “又来了。”被称为小琪的女孩在我们桌上放玻璃杯与冰桶。“妈妈桑的坏毛病又犯了,小心被一郎先生骂哦?”
  “没关系,因为这个人打架赢了小一,完全没问题。”
  “咦?”小琪似乎真的很惊讶,营业用的微笑消失,露出令人意外的稚嫩表情。“哇!”
  “呢,其实……”学长担心错过这个机会,将一辈子都进不了正题,便硬生生地插嘴。“我不知死活,又为了会挨一郎先生扁的事情而来。”
  “咦?难道你真的有意思?”露咪小姐一副困扰的表情。“哎呀……真是大胆呢……”
  “不是这个!我们是为了宫下而来的!”学长态度很强硬,看来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得进入正题了。
  “咦?什么意思?”
  “就是宫下的事,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唉?这么说来,你还没找到他啊?”
  “现在情况很紧急。宫下的老家联络我们,说他妈妈骑脚踏车时被卡车撞倒。”
  露咪小姐无声地叫着‘天啊’;她似乎也明白这是件大事,便收回了嬉闹的表情,低声问道:
  “然后呢?情况怎么样?”
  “听说……伤势很严重,昏迷不醒。”
  “天呀!”这次她倒是发出声音了,慢慢走到漂撇学长身旁的矮板凳坐下,喃喃说道:“天呀……怎么会这样?”
  “发生了这种紧急情况,却联络不上长男,他的家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问遍了大学里的人,竟然没人知道他在哪里。我自认对学弟学妹的事情还挺了解的,但这次也举手投降了。阿呼小姐,你知道他可能在哪儿吗?”
  “我上次应该也说过了,我们也在找小伸啊!”
  我隔了片刻才联想到小伸就是指宫下学长;这么一提,学长的全名是宫下伸一。
  “不,正确说来,是之前在找他,已经是过去式了。我现在不在乎了,就算找不到他也无所谓,我想开了。不过,我弟弟他啊……”
  “弟弟?这么说——”
  “啊,我没说啊?之前给你们添麻烦的山田一郎是我弟弟,不是干弟弟,是亲生的。”
  “咦?可是——”
  “嗯,因为某些缘故,我们从小就被不同的家庭抚养,所以不同姓。或许是因为如此,他才不把我当亲生姐姐看吧!每次见到我都喂、喂地叫,像在叫老婆似的;不管我怎么说他,他都不肯改。”
  “你刚才说你已经不在乎了,这么说来,你之前也在找宫下?”
  露咪小姐的表情宛如切掉电源似地消失,只有花哨的服装依旧璀璨夺目,颈部以上却如洞穴般凹陷。这股失衡感反而让之后的短暂沉默显得十分自然——穿着亮片装的‘虚无’不说话,自然是理所当然的。
  须臾,表情点亮了露咪小姐的双眸;穿着亮片装的物体变回‘人类’以后,沉默便转为不自然。她自己似乎也觉得这阵空白沉闷,缓缓地自矮凳起身。
  “不行啊……嘴巴上说什么都已经看开了,其实我还是没看开。”
  “妈妈桑……”小琪听了露咪小姐的独白,以心里有数的表情点了点头,并轻轻地把未开封的白兰地酒瓶放到柜台上。“没关系,店我来照看就好了。”
  “小琪,你有时候太过替人着想了。”
  “对不起。”
  “真的没关系吗?”
  “趁有人听的时候一口气吐完苦水,不是比较好哦?”
  “小琪。”
  “是。”
  “轮到你的时候,我会放你假的。到时你就尽情宣泄吧!”
  “是,我会期待的!”
  露咪小姐拿起酒瓶,拍拍漂撇学长的肩膀并点了点下巴,奏响我们这一桌,漂撇学长慌忙起身,追了上来。
  “晚安!”
  坐在圆形沙发最边缘的岩仔慌忙挪向旁边,露咪小姐趁隙悠然坐下,并朝我们每个人投以分毫不差的笑容,点头示意。
  “各位都是学生?”
  “对,”坐往圆形沙发另一边缘的漂撇学长转向露咪小姐,并点了点头。“都是宫下的朋友。”
  “我知道你们今天无心作客,但能不能随性喝点酒?该怎么说呢……就当是替我制造气氛,因为我不习惯在清醒的时候说这些事,尤其是我第一次和小伸的朋友见面。”
  “知道了。喂,匠仔!”漂撇学长对坐在最角落的我招手。“先喝再说吧!”
  “你的伤已经不要紧了吗?”
  “对,托你的福。”说托她的福是挺怪的,但我想不出其他适当的词语。“已经好到可以喝酒的地步了。”
  “真的很抱歉,都是我那蠢弟弟害的。是几时联络的?”
  露咪小姐没用任何连接词就换了话题,是以漂撇学长花了数秒才领悟她是在问宫下的家人几时联络我们的。“今天下午。”
  正确来说,是今天下午两点左右;至于联络了谁,包括聚集在这里的所有成员。宫下的家人轮流打到所有人的租屋处;当然,除了我们以外的学生,宫下家应该一个也没放过(这种形容法或许不妥),全打遍了。毕竟连我这个住处没有电话、得靠房东帮忙转接的人都接到来电了。
  宫下学长的母亲似乎是在中午前发生车祸的,她骑脚踏车外出购物,正要过马路时,被一辆闯红灯的卡车撞上。那辆卡车的死机开车时打瞌睡,完全没踩刹车;被全速驶来的卡车撞飞的她,虽然立即送我医院,但全身挫伤又昏迷不醒,状况十分危急。
  今晚是关键期——被如此宣告的家属想叫长男宫下学长回来,但宫下学长瞒着父母搬家,早在前一阵子便已失踪;家属打电话逐一询问他大学的朋友们,却无人知道他的下落。
  “家属没问校方吗?”
  “当然,头一个就问了。可是宫下在行政组等级的住处地址及电话号码是之前‘安槻宅第’的,学校也无计可施。”
  “这个不孝子……我没资格这么说他,对吧?因为小伸会瞒着所有人搬家,都是我们——我害的。”露咪小姐强行咽下上涌的情感,一口气喝干摇荡于玻璃杯底的白兰地。“……我已经够惹他讨厌了,要是又因为我来不及见母亲最后一面,他肯定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
  “阿呼小姐。”
  “绝对——唉,是我自作自受。”
  “呢……你和宫下学长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告诉我们?我不是爱挖人家隐私的人,但我们现在得收集任何可能找到他的情报,能不能请你帮忙?”
  “说个大概……”露咪小姐替自己咕咚咕咚地斟了半杯白兰地。“真的就说个大概,行吗?我不想说太多。”
  “嗯,这就够了。”她也题漂撇学长斟了白兰地,但学长似乎无心喝酒。“你是不是和宫下交往过?”
  “用最简单的说法,就是这样没错。”她宛若喝茶一般豪饮,我看着都觉得紧张。“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去年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