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德间谍战–“红色乐队”领导人的回忆 利奥波德·特雷伯





  西方民主国家就是不肯正视危机,一味拖延,期待奇迹。
  他们迁就姑息,妄想舆论责难能使纳粹却步。西方民主国家越是首鼠两端,希特勒便越发步步进逼。1936年3 月9 日,德军开进莱茵区。西方对此毫无反应。1936年7 月初,西班牙内战爆发,其实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英法政府标榜不干涉政策,听任德意军队扑灭西班牙革命。然后,在1936年,德意终于缔结了反对共产国际的同盟。
  世界各国迟疑不决,不肯在蛋壳里便把褐色瘟疫的苗头扑灭,反而姑息养奸,听其蔓延。1937年5 月1 日,我头一次出差去法国,路过柏林,更叫我如梦方醒。街道上景色,令人看了没法忍受。成千上万戴便帽的工人,成千上万青年人,挥舞着纳粹旗号,高唱希特勒赞歌。我在人行道上,看得目瞪口呆,就是不知其所以然。德国群众到底发了什么样的集体狂呢?歌声响彻云霄,不久就将响彻欧洲。我呢,已经深信不疑,没有一次剧烈的冲击,不打一场世界大战,纳粹势力是无法遏制的。这一场残酷的斗争,将决定人类的前途,我下决心把我的岗位放在第一线。
  谁给了我参加战斗的机会呢?是苏军情报组织。组织的领导机关设在红场附近,士纳门斯卡亚街十九号。楼房不大,由于油漆的颜色,大家称之为“巧克力大楼’。这时候,苏联情报机关跟西方的作法不一样,主要依靠各国的共产党人。这种机构成立于内战时期,没有来得及培训真正的特工人员。
  任何特务机关搞情报,都想在对象国家就地物色特工人员。苏联当然也不例外。红军自然也掌握数以千计的共产党员,这些党员并不把自己当作间谍,而自认为世界革命的先锋战士。一直到1935年,苏联军事情报组织还保持着这种国际主义性质。如果不放在世界革命的范畴里面,那就没法理解这等样人怎能加入这样的队伍。我跟这样的人交道打得多了,可以证明他们是完全无私的。他们绝口不谈钱,不提工资。他们不过是平民百姓,就象在工会里那样效忠心。
  红军情报领导人是柏尔青将军,老布尔什维克,在革命前两次被判死刑,两次越狱脱身。内战时期,他指挥一个团,指战员都是拉脱维亚人和爱沙尼亚人‘。这个团负责警卫列宁和中央政府。那时候,布尔什维克领导,确实奉行国际主义,否则决不可能把中央警卫交给外国人负责。
  与此同时,共产国际也在各国拥有自己的耳目。民族各部搜集各种政治经济情报。主要因为长时期内苏联同其他国家没有外交关系。谁都知道,搜集情报一般通过外交途径,所以,在苏联的处境下,只好成立当地机构来弥补这个缺陷。
  苏联情报的第三组成部分是内政部。内政部负责国内治安,就必须搞清苏联境内的外国特务。随着时间的推移,内政部的职权日益扩大。国外的保安工作也交给了它。接着又负责监视各国白俄的阴谋活动。最后,内政部既管国内,也管国外,跟军事情报展开竞争,并派特务钻进军方情报系统。
  革命刚结束,莫斯科的外国使馆,便变成反革命的核心。
  特别是英国大使馆里,有一个特工孤菌在蠕动。这人名叫洛卡特,朝思暮想推翻苏联政府。他跟一些极端分子联系,要跟布尔什维克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柏尔青听说他要收罗军官,士兵,加入他的阴谋活动。柏尔青便亲自找他,说自己手下一个团,一心只想投奔他,因为这些人都不满意新政权。全国人民群众都破灭了幻想,知道受了革命党的骗。
  俄国已经大乱临头,非采取救急措施不可云云。然后,柏尔青以口问心,对洛卡特说,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免除这场大难。
  洛卡特开头还略存戒心,说来说去便落进了圈套。他俩搞了一个计划,推翻掌权的班子。这样一桩大事,当然需要非常的手段。单说答应举事士兵的酬劳,就花一大笔钱。柏尔青当即暗示要马上先付一千万卢布。洛卡特如数交清,连眉头也不皱一皱。
  他俩随后又规定了发动反革命政变的细节。行动将是简单的,但又是彻底的。先包围政府大厦,逮捕政府首脑,连如何处置列宁都规定明确。一位有名有姓的东正教神甫,提供教堂,为共产党的领袖治丧。
  柏尔青把收到的巨款,存放在安全场所。到了约定的日期,乱党开向政府大厦。红军团队当即截住包围,生擒洛卡特,逐回英国。
  这是柏尔青初试身手。后来便负责组织苏联的情报机关。我在1936年12月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成为公认的领导人物。
  他为众望所归。为人全不象个机器人式的情报专家。他最重视人的品质。他爱收罗的人才必须是这样的人,他说,“苏联情报人员必须具备三种品质,一是头脑冷静,二是心肠热烈,三是神经坚强如钢铁。”他和一般的特工作风相反,决不扔下遭难的部下,决不牺牲一个部下。在他看起来,情报人员首先是人,而且首先是共产党人。
  柏尔青跟他派出国外的人员,经常保持个人联系。就这样,他和苏联情报巨头里查德·索尔格,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我去比国以后,于1938年,在布鲁塞尔遇见索尔格。他告诉我第一次会见柏尔青的情况。
  索尔格是个人才,非常聪明,是德共积极分子,曾写过几部经济著作。他本来在中国工作,1933年召回莫斯科。柏尔青在一个象棋俱乐部和他约会,因为这个俱乐部里常有德国人来往。
  索尔格谈道,柏尔青真叫单刀直入。他说:“你看,当前,苏联最大的危险是什么?”
  “哪怕作这样一个假设:就算苏联会跟日本打起来,以我所见,真正的危险,还是来自纳粹德国。”(谈话时,希特勒上台才几天。)
  柏尔青说:“正因为这样才请你来这儿。我们想让你去日本……”
  “为什么去日本?”
  “因为在东京,德日接近已见端倪,你可以搞到不少军事准备的消息。”
  索尔格开始弄明白,人家想叫他干什么,便插话说:“怎么,叫我到日本去搞谍报?我是新闻记者嘛!”
  “你说你不愿意当间谍,可是,你知不知道这个间谍到底是干什么的?你有些什么想法?你心目中的‘间谍’是搜集情报,提供本国政府去利用对方的弱点。可是我们苏联人,我们不想打仗,我们只想知道敌人在怎样准备,发现敌人的弱点,以免临事措手不及。”
  柏尔青接着说:“我们的意图是:由你在日本成立一个保卫和平的团体。你尽量招徕日本的名流,尽力使日本不至于拖进一场反苏战争。”
  “我用什么名字到那儿去?”
  “用你自己的姓名。”
  索尔格十分惊讶。在场的柏尔青的助手们,也掩盖不住他们的惶惑,说道:“他是德共积极分子,德国警察早有他的档案。这又不是新近的事情。1918—1919年代,他已经为德共活动。你可以相信,德国警察决不会失掉了他的踪迹。”
  柏尔青答道:“我知道,我完全知道这得碰碰运气,不过我认为,只有自己的鞋子最衬脚。我也不是不知道盖世太保掌握了德国警方的档案,可是,等到他们把索尔格的材料补充整理就绪,莫斯科桥下的河水,已经流过不知多少了。
  再说,就算盖世太保动作神速,超过咱们的想象,索尔格当共产党员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他就不能在十五年里改变主意吗?”
  柏尔青又转过身去,对他主管德国的助手说:“你去设法让《法兰克福》日报,派他当驻东京的特派记者。”
  接着,他又转身对索尔格说:“你瞧,这不是得心应手了吗?你再也不会觉得白己在当什么奸细了罢?”
  柏尔青早就定下这么一条金规玉律:情报员的掩护,并不是只装门面。预料的事居然实现。《法兰克福》日报真派索尔格去日本当记者。日本官方对他的文章估价甚高,最难打进去的部门,也都对他敞开了大门。他一一结识了德国驻日大使和武官,并且被认为“自己人”。柏林供给驻外使节最机密的消息,都到了索尔格手里。
  大战前两三年,盖世太保派代表去东京,监视使馆人员。
  索尔格很快便跟这个人混熟。后来,柏尔青害怕的事情毕竟发生了。那个盖世太保特派员,收到从柏林寄到的材料,载有索尔格的共产党员经历。
  这人对索尔格说:“当年,真有你的!”
  索尔格便照柏尔青的说法说;“不错,年轻时候胡搞嘛!老古董啦!〃 他甚至再开个玩笑,不久便加入了国社党。他的把戏玩得那么巧妙,等到日本政府有所察觉,德国大使还正式提抗议,说是不该逮捕他的“优秀助手”。
  第十一章 追寻魔侠
  魔侠案以后,比尔和斯特罗木都判了三年徒刑,1936年年底,他们获释回莫斯科。直到这时候,法国公安厅的官方说法是苏联情报组织领导机关同意的。根据这个说法,比尔集团之所以破案,那是因为有一个叫做利季埃的法国特务钻了进去。他是《人道报》的记者。可是,斯特罗木和他的伙伴们都确信利季埃是无辜的。他们反对这个严重的指控把法共牵连进去,同时提议到巴黎去重新调查。共产国际很想刺穿这个脓包,便叫斯特罗木提出人选,结果提出了我。
  他声称,“董伯具备一切保障,在出事的时候,他人在巴黎。可是没有参预。他能讲法语,又是位老同志,定能把这桩疑案搞个水落石出。”
  共产国际同意了,并且转告柏尔青将军,他未有异议。
  我为了准备出差,才破天荒跟苏联情报部门发生接触。主管西欧的斯蒂加上校,别名奥斯加,接见了我两三次,把调查工作的细节安排就绪。
  他对我说:“问题只在于联系费鲁齐和安德烈.菲力普两位律师。你得重新研究案情文件,把真相弄明白。”
  最后一次会晤以后,斯蒂加交给我一本护照,冒充一位卢森堡商人。他又问我说:“你服装什么的,都齐备了么?”
  “没有。”
  “服装可挺要紧。我们有几个情报员,就是在衣服上出了毛病。因为华沙的裁缝,习惯在衣领正中留一条褶纹。”
  “我在安特卫普有朋友。到了那儿先停两天,找一家好点的成衣铺,做他一套法国式的便服。”
  “很好,现在掌柜的要见见你。”
  我被带进一问宽敞的办公室,屋角放一张很长的办公桌。一张世界地图,占了整整一堵墙。柏尔青让了坐,开始谈谈巴黎,然后转入正题。他对我说:“法院的档案卷有一吨重,你得在里头找出真情来。我;给你出什么主意,反正事情并不棘手。只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巴黎旅馆里,肯定会碰见熟人。你知道,来去西班牙的人可不少。”
  我以为谈话已经结束,便想站起身来。谁知他打个手势,叫我别动。他说:“如果你有点时间,咱还有话说。”他接着就开门见山说:“那末,照你看起来,还要多久才打仗?”
  他对我的信任,叫我吃了一惊。他这么直截了当提出的问题,也正是我念念不忘的问题。我便同样直率地回答说:“咱们的命运捏在外交官手里。问题在于他们是否还要向希特勒卑躬屈节。”
  柏尔青把嘴一堵,意思说,在他看来,外交官的选择不成问题,仗非打不可。
  他又问我:“在你看来,仗在哪儿打?”
  柏尔青真肯信任我,但也使我觉得古怪,因为当时莫斯科的气氛,却并不利于这样的交谈。我稍一迟疑便说:“请您听我说,柏尔青同志,我认为根本问题,并不在于西面打,还是东面打。战争将是一场世界大战。就算在西方开始,结果仍然谁也跑不了,因为谁也挡不住德国军队。
  希特勒有两个目标,任何阻力也没法叫他后退。我说的是打苏联,并吞乌克兰,以及消灭犹太人……”
  “但愿我们的政工人员都象你这样推理。”柏尔青说得很有分量,语调带些遗憾,“我们这儿,大家经常谈论纳粹的威胁,但是总觉得事情还远。这样盲目,可能叫我们吃大苦头。”
  我半真半假地说:“不管怎么样,你们总有一个情报系统吧。我不相信你们的情报员得不到德国备战的消息。备战的结果怎样,不用什么先知先觉,也能够料想得到呀!”
  “你说我们的情报人员吗?你知道他们怎样搞工作吗?
  他们先熟读《真理报》打出的电报,先把可能不讨上级喜欢的东西一概划掉。我们占了很大的下风,因为党组织决定禁止我们派情报员去德国。正好,你路过德国。尽量利用这个机会,尽量考察一番那儿的情况。你完成了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