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鼎落茵塔
落茵塔
第 一 回
天色渐渐暗了,肃杀的秋风在空中呜呜响着,卷着地上的落叶漫天飞舞,偶尔两只迟归的小鸟儿忽然长鸣掠过天空,只给这一片秋景平添几许悲愁之气。
这时候,在那丛林绵延的小坡上,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个人正尽力向着这边奔跑过来,从他的速度上看,那委实是快得惊人,然而从他的姿势上看,显然他已经疲倦不堪了。
那人毫不逗留地越过了一丛丛的矮林,每一次腾空跃起都像是踬踣欲倒,然而每一次他都能堪堪掠过丛林之梢,飘然落地。
渐渐,他跑得近了,只见他长得身高体阔,年约三旬,全身上下透出一股难以形容的英雄气慨,但见面上倦容毕露,身上衣衫全被汗水湿透,看上去是一口气奔了无数里路了。
他奔到山坡的过缘,略一停身,长长嘘了一口气,喃喃道:“从清晨到现在,全是山路崎岖,只要下了这个山坡,便快要到了。”
他从腰间取下了一个竹水筒,仰头咕噜灌了—大口,伸袖拭了倒在满脸上的水,然而汗透的衣袖却在脸上抹了一把臭汗。
他喝完了水,把竹筒绑在腰际,这时月亮已经升了上来,他望了望月亮,轻声细语道:“我还得快些前行呢。”
只见他微微一个起步,身形直如一片枯叶轻飘飘地飞起,向着山坡下落了下去,就像一支疾矢一般,须臾就落下了十余丈。
然而,忽然之间,他的身形骤然停住了,那下冲之势是何等威猛,但是他只是十分轻松写意地一个半转身,身躯就骤然停下了,只见他缓缓弯下腰去,从地上拾起一件东西来。
他的面上带着极其惊诧的神色,手中拿着一柄铁灰色的龙形短戟,戟身上雕着一排小狮子,毛发俱全,巧夺天工。
他默默数着那一排小狮子:“一、二、三、四、五,呵!这该是点苍掌门的信物了。”
他仔细再看了看手中的龙形短戟喃喃地道:“点苍掌门千手剑林冰泉的掌门信物怎会失落在这里?莫非……”
他心中浮起一个想法——武林中珍视掌教信物如同珍视掌门人性命,见物不见人,那就等于说此人已遭不测了。
刹时他的脸色沉了下来,侧耳倾听了好一会,但是周遭除了夜风肆劲之外,静悄悄的一片。
他默默地忖道:“千手剑林老爷子只凭一剑在手,天下有谁能在他八十一路追风快剑下还得出手?又有谁能教他遭到‘不测’?”
他怀疑地摇了摇头,把手中的龙形短戟放在怀中,开始继续前行。
他走下了山坡,左转右弯,渐渐走入一条幽秘的羊肠小道,斜斜地向下不知通往何方。他一面走着,一面默想,但是始终想不出一个妥当的答案,他暗暗对自己说:“管他的,到了目的地一目便知端倪的了。”
于是他加快了行速,忽然之间,他的视线又被一件离奇的东西吸引住了——
只见一棵老树干上斜斜钉着一支碧玉的东西,直没于柄。
他咦了一声,伸手把那支碧玉拨了下来,但见那支玉器长约半尺,头上是个铲形薄片,柄上刻着一个“佛”字,这一看之下,更令他脸色大变,惊震得呆住了。
他喃喃地道:“佛门碧玉铲……这是当今昆仑掌教浮云大师的东西,怎么也到了这里?难道……”
他的心中又是一紧,这时前面林森隙中已隐隐露出一角木屋来。
他收起了碧玉铲,再也不多思索,大步向着林屋走去,暗中对自己道:“看来今天我是最后一个赶到的了。”
走出竹林,眼前矗立一栋木屋,然而屋中一片漆黑,亦无半点声响,他走到木屋前,正想报名:“在下苏白风……”
但他立刻缩口噤声,只因他猛抬眼。发现一柄散红光的奇异宝剑斜叉钉之在木边上。
“紫红宝剑!武当掌教的镇山之剑也出了手!”他不敢再多想像,猛一推门,欺身而入——
屋中一片漆黑,迎面而来的只是腥风一阵,他微一闭目,运足眼神从黑暗中看去,顿时之间,使他惊骇得毛发竖立,冷汗直流。
只见屋中歪歪斜斜地躺着六具死尸,鲜血流了一地,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夜风从被推开的木门口,吹进来,吹得这魁梧的青年汉子衣袂飞舞,然而他丝毫不曾感到寒冷,浑身上下滴着汗珠,身子也在微微颤抖着。
“咿呀”一声,这汉子—一苏白风,如闪电一般反过身来,双掌早已错交胸前,然而那只是风吹门动而已。他轻嘘了口气,屋外夜枭咕咕然啼了一声,像是在嘲笑他的过度紧张。
他小心翼翼地迈步前行,走到木屋的东角,只见地上躺着四具尸身,他微一摸胸,血尚未冷,可见死了没多久。
躺在左边的一个,道袍髻发,正是闻名天下的武当掌教无为道长,只见他双目怒睁,咬牙切齿,似乎有一种爆炸性的力量呼之欲出,然而他已经死了。
苏白风收回了颤抖的手,默默思忖道:“武当神剑无为道长是何等功力,世上竟有人能把他杀死于此,这……这……”
他的目光落在右面的一具死尸上,正是当今点苍的掌门千手剑了,苏白风摇了摇头。再向前看去,只见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并卧在地上,左面的一个缺了右臂,右面的一个少了右腿,两人都穿着白色的长袍。
苏白风倒抽了一口凉气,暗暗思道:“这必是天山下来的铁氏双掌了,唉,想当年铁氏兄弟在西北道上谈笑之间,连败中原四十二位高手。那神威英姿真叫天下武林人悠悠神往,却不料一同死在这里……”
他再向西边走去,一瞥目的是个白发老僧,正是昆仑山掌教浮云大师,苏白风轻抚着怀中的碧玉铲,忽然满面流泪跪了下去,他抱着老僧的死身,喃喃道:“十年前,晚辈承大师相救一场,至今不曾报得大恩,想不到大师身具超凡入圣的佛门神功,竟然暴尸此处……”
下面的话混着呜咽之声。连他自己也听不见了。终于他站起身来走到最后一具尸身前。
只见那尸身侧卧地上,竟是个完全陌生的少年,看他年龄最多方及弱冠,双目紧闭,曲扭的肌肉现出一种万分痛苦的表情,身上既无佩剑,亦无其他兵器。
苏白风仔细看了好半天,却是想不起这少年会是什么人,他默默自语道:“哪一派会派这么一个少年来参加这个聚会?难道这少年可以代表一派之长?”
他忍不住再次打量了这少年一番,只见他剑眉飞入鬓,挺直的鼻梁安放在美玉般的面孔上,虽是一具死尸,却油然生出风采飞扬的感觉。
他正要按按少年的身躯,陡然之间,一个奇异的脚步声沉重而缓慢地经屋外传了进来。
苏白风比闪电还要快地跳了起来,他飞快的向四面望了一望,整个木屋空空如也,完全没有可以藏身之处,窗门都只向一面开——正是脚步传过来的方向,他打算跃出屋的念是行不过了,于是他只好采取了最下策,索性一躺身,直挺挺地装着也是一具死尸。
木门咦呀一荡,忽然走进一个大红袍的老者来,那红色令人看了立刻全身发毛,然而这老者的气质中却透出一种令人慑服的威势。
这红袍怪人走进屋来,似乎没有注意到屋中死尸的数目,他万万料不到这死尸中间还有一个活人。
只听得他嘿嘿怪笑了一声,喃喃自语道:“方才分明那浮云和尚掷出了碧玉铲,千手剑也掷出了龙形戟,怎么这会儿就找不着了?天亮后再好好找一找吧。”
老人停下身形,突然伸手人怀,迎风一晃,燃着了火折子,登时木屋中一片昏昏黄光。
他四下打量了一下,两只半截的蜡烛斜立在窗椽上,他走了过去点燃起来,烛火照耀之下,满屋鲜血死尸一览无遗。
苏白风倒在地上,这时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他知道这老人也许是这天大秘密的重要关键了,这时那老人四下看了看,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那笑声好不阴森,好像是夜鸟泣啼,良久不绝。好一会他停下笑声,冷冷自语道:“莽莽神州,唯我独尊!”
苏白风心中大大地震动了一下,就是这红袍怪人,一手杀死了天下武林高手?他的冷汗慢慢渗透了发角,那老人又是一声冷笑道:“这一着可真是下对了时候!”
蓦然他右手一动,呛的一声,一道寒光绕体而出,佩剑已到了手上,他上前一步,走到无为道长身前,仰天冷笑道:“武当神剑也不过如此而已。”
突然他右手一动,“嗤”的一声,长剑深深扎入道长的小腹,他再一抖手,鲜血随剑而流,他看了一看,足步向右移了一步,冷冷自语道:“点苍龙神戟,嗤嗤!还差得远呢!”右手一沉,也是一剑扎在林大侠的尸身之上。
他边哼边行,霎时已在东角落上的四个人尸身上各补了一剑,这时缓缓又走到西边来。
苏白风只觉冷汗不住外冒,心中紧张之极,他从那老人口中所言,推知这老人竟不将各大门的一流高手看在眼内,他的功力想来简直不可思议了。
这时红袍老人走近苏白风的身边,他身边卧倒的就是那唯一不相识少年,那红袍老人似乎也不识得这少年,他看了一回,口中没有出声,只是照样又是一剑扎在那少年的左腹之上。
他拔出长剑,向左跨了一步,正好站在苏白风的身前。
红袍老人看了一眼,忽然惊咦了一声,说时迟那时快,苏白风的身形斗然之间像一根弹簧般直立而起,他这时心中紧张畏惧疑奇之心兼而有之,不知不觉间已是用足了全力,口中暴吼一声,右掌直劈而出,正正打向那老人的前胸。
红袍老人万万没有想到这屋中埋伏了活人,面目大大失色,慌忙之中左手一横封在胸前。
两股力道一触,双方内力齐吐,红袍老人只觉一股巨大得不可思议的力道直逼而来,他口中惊骇得哼了一声,身形斗然一个踉跄,倒退两步,那宽大的衣袍袖中被剧烈掌风带起,呼的一声,两只蜡烛扑地被刮熄灭。
木屋之中斗然一暗,苏白风怔了一怔,那红袍老人怒吼一声,右手长剑闪电般平削而出,苏白风斗然大吼,有若平地焦雷,右掌再度推出。
“砰”然一声巨响,惨淡月光下只见一道红影跄跄倒退,“呛”一声长剑掉在地上。
霎时间。一道红影冲天而起,好比离弦之箭向外掠去,苏白风呆了一呆,大吼一声,足上一晃,身形已掠出五丈直追那红影而去,闪眼已在二、三十丈外。
木屋之中又回复了死一样的沉静,巨震后的余波荡漾不已,白练似的月光从窗中射在地上。
沉寂,大约一盏茶的时刻过去了,蓦然一阵唏嗦的小声发了出来,死尸堆中忽然又站起一个人来!
那个人影缓缓移动了几步,月光在他苍白的脸上照耀着,只见他年纪约二十,正是那躺在苏白风身边,无人认得的少年!
他双手按在左腹之下,鲜红的血泊不断地从指缝间渗出,但他好像不觉得似的,面色深沉,目光幽然,他硬着心肠挨了一剑,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死了,然而——
他拖着斜长的影子孤零零走开了,也带走了这可怕的秘密。
一阵疾风忽然吹起,乌云密密地遮住了月亮,大地之上更是一片漆黑黑。
“此地别燕州,壮士发冲冠,昔日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北方的初冬,冰雪开始封冻大地,寒风凛冽,没有一丝暖意,像刀子一般,着肤生痛。
夕阳斜斜晒在平直道上,一个骑马少年,儒衣巾冠,昂然坐在鞍上,口中吟着这“易水送人”,他年纪虽轻,可是对诗中之情仿佛,领悟极探,吟得凄迷寂落,寥寥几句,真令人感故剑沉埋,发思古之幽情。
他正自沉吟于诗中,忽然身后一个清越声音接口道:“初唐四杰,王、骆,卢、杨,骆宾王实该排名首位。”
那吟诗少年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比他自己还年轻的少年,含笑勒马而前,看来顶多十六、七岁,生得俊秀朗朗,迎面向他点头招呼。
吟诗少年心中微微一惊,暗忖这人骑马彷若从天而降,到了背后自己还未发觉,不由仔细打量一番,但觉那年轻少年愈看愈是可亲,胯下骑的—匹黑马,通体无一根杂毛,身型适度,目射赤光,实是一匹罕见名驹。
那后面赶上来的年青少年道:“骆宾王此诗固是千古绝唱,便是兄台领悟之深,适才吟颂真如身处其境,令人心仪不已。”
那吟诗少年微微了笑道:“兄台谬赞,小可汗颜不胜,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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