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鼎落茵塔
白发老人道:“不错,老朽素隐深山,与世人隔绝十年有奇,为的便是潜心推研‘石墨掌’。”
赵凤豪面上那满露的不能置信神色逐渐褪了下去,缓缓说道:“洪老儿你大功告成,老朋友与荣。”
白发老人道:“岂止有与荣而已,老赵你就要身受‘石墨掌’之惠了。”
赵凤豪不解道:“此言何意?”
白发老人道:“老朽打算,将你当作‘石墨掌’第一个试验的对象。”
赵凤豪“蹬”地倒退一步,失声道:“你,你欲以石墨掌力为老夫打通气海及奇经七穴?那是万万不可能办到的……”
白发老人沉声道:“不可能么?昔日天剑地煞拚斗至两败俱伤,由散功而至复功,又有几个认为可能。”
赵凤豪只是一个劲儿摇摇其头,白发老人道:“瞧你目下这么一个窝囊废模样,难道就自甘伏枥下去?!”
赵凤豪道:“非是老夫壮志消沉,没有了这一身功力倒也过得悠哉,反可将一切烦恼抛诸脑后。”
白发老人道:“依我瞧事实只怕不尽如此。”
赵凤豪道:“依你瞧如何?”
白发老人道:“老赵甭自欺欺人,你我心里有数,这只不过是个托词罢了。”
赵凤豪长长注视了对方一眼,道:“洪老儿词锋何时变得如斯锐利?”
白发老人干咳一声,道:“老朽想到生平老友变得这等窝囊,是以语气也不知不觉变得尖刻起来。”
赵凤豪大笑道:“好,好,好个洪老儿……”
后面的苏、白二人彼此对望一眼,苏白风举步至赵凤豪自侧,低道:“事在人为,老爷子何不权为一试?”
赵凤豪俯首不语,显然陷入了苦思之中,良久始缓缓抬起头来,双目中闪动着坚毅的光芒,像是甫决定了一件得大之事一般,道:“试试看吧——”
苏白风心中尤喜参半,道:“老爷你答应了?”
赵凤豪重重地点了点头,白发老人一把抓着他的手,把审门脉,口中道:“老弟你尽量放松体内百骸,我先把断沉疴的程度。”
赵凤豪就地盘膝而坐,白发老人一手按在在他背宫之下,吸一口真气,徐徐运功。
不一刻,白发老人面色渐渐泛红,豆大的汗珠一粒粒自他两颊渗出,呼吸也逐渐转得急促。
苏白风和俞佑亮一左一右斜立于侧,两人脸上全是一片紧张之色,四道视线齐注在赵凤豪身上。
夕阳已自西山落了下去,黑幕开始笼罩开来,夜风横肆呼啸,荒野上的景物像是陷在窒息般的空气中。
白发老人一边运气,一边道:“老朽尝试将你百会之气导至膻中,再发那‘石墨掌’。”
赵凤豪道:“洪老儿尽管下手。”
白发老人开始催气运功,真气自顶门源源导入,约摸一盏茶时间过去,他一身衣袍已整个被汗水渗了个透,不时有阵阵白烟自他头顶冒出。
苏白风双手紧握,望着洪木方为主人疗治,心中激动之情真是莫可言状,心中默默呼道:“老爷要恢复他的盖世神功,是成是败就在此一举了。”
正忖间,斗闻白发老人出声喝道:“你俩站开十步之外!”
俞、苏两人一怔,俞佑亮惟恐自家听到不够真切,道:“老丈说什么?”
白发老人沉道:“叫你们两人站开十步之外没听见么?老夫要发出‘石墨掌’,一丈之内不得有第三者。”
俞佑亮满腹疑问,不知老者何以要自己与苏白风退开之故,两人踌躇一忽,终于往后退了下去。
时间无声无息地溜了过去,遥处望见那白发老者右手斗然一扬,运气而聚,掌心渐呈一种不正常的死黑之色,那颜色就浓得和石墨一般无二!
同一忽里,他整个袖袍便连足的真气鼓涨起来,一声低啸自他口角发出,一掌缓缓拍向赵凤豪后胸大穴。
苏白风身立丈许之外,内心紧张万分,高声道:“可有用得着小可的地方?”
白发老人没有答话,继续摧气运功,忽然赵凤豪喉中“吭”了一声,身躯微微发颤。
俞佑亮收在眼里,心念微动,正欲启齿说话,他身侧的苏白风已先他压低嗓子道:“兄弟,你瞧——”
俞佑亮道:“大哥有什么话要说?”
苏白风低道:“你瞧有可不妥之处?”
俞佑亮道:“洪前辈是令主人生平至友,这……”
苏白风打断道:“正因他是赵老爷子旧交,是以我想不透他为什么要支开咱们?难道他还担心‘石墨掌’被旁人学了去?”
俞佑亮摇头道:“洪前辈乃一代高人隐士,绝不会有这等想法,再说使气助人疗伤,最易走火入魔,原应我们在旁,万一出了差池,也好有个照应。”
苏白风道:“是以我始终放心不下。”
俞佑亮道:“现下势成骑虎,除了寄洪老前辈以充分之信别无……”
语声突然中断,缘因他无意发现盘坐于地的赵凤豪,面上倏地闪一过丝非可形容的不寻常表情,那种表情只有一个人陷在万分的恐怖状态中才会形之于外!
同时他又瞥见赵凤豪唇皮启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却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发出。
见到这般奇特情状,一道念头不自觉兴过脑际,苏白风无端端打了个寒噤。
敢情他已看出他家主人的异状。
俞佑亮不暇应答,悄悄移动足步向前行去。
这会子,一阵夜风吹过,赵凤豪的气息清晰可闻,俞佑亮无端端心头一紧,又往前移动了三步。
眼望白发老人已举起那漆黑得出奇的手臂,徐徐朝赵凤豪华盖拍下,他似乎正要发出“石墨掌”!
纵然在这紧要关头,白发老人还是听见了步履之声,他回过头来道:“你靠近来做什么?”
俞佑亮一面寻思回答的措词,右手有意无意当胸举起,左腕搭在右腕之上,掌心朝外。
白发老人见俞佑亮没有应话,双目中突现杀机,俞佑亮视线何等锐利,立刻瞥见他那可怕的目光!
白发老人一掌加紧速度拍了下去,周遭激起一片“嘶嘶”之声,声势极为骇人!
俞佑亮不假思索,大吼道:“住手!”
他及时吆喝出声,确是大出对方意中所料,掌势不由顿了一顿。
白发老人冷冷道:“休得呼嚷,致扰及老朽心神。”
说着,一掌又复举起,俞佑亮知道不能再拖延一分,摄声道:“老丈听着,小可右掌已遥遥罩住你的‘鸠尾’‘中庭’两处死穴,随时皆可置你于死!”
白发老人呆了一呆,道:“你在胡闹么?”
后面的苏白风一跃而近俞佑亮身旁,低道:“兄弟,你可度量清楚了?”
俞佑亮尽可能压低嗓子道:“适才少弟出声喝止洪前辈施那‘石墨掌’之际,曾仔细观察赵老前辈脸上神色,发觉他并没有任何责备的表示,益令小弟觉得自己心中的推测不致有错。”
苏白风闻言,下意识地望了数步外的赵老爷子一眼,果见他目光中非特没有丝毫责备之意,反隐隐露出鼓励的神情。
俞佑亮转朝白发老人道:“有烦老太放开双手,然后退到小可身侧……”
语犹未完,陡闻白发老人厉啸一声,全身骨节一阵“碌”“碌”作响,手臂上冒出鸠鸠黑烟,疾往赵凤豪门面罩落!
五尺方外的苏白风只瞧得目皆欲裂,大吼一声。
俞佑亮更不怠慢,长吸口气,手上内力猛吐一直向对方“鸠尾”及“中庭”死穴罩去!
他动作何等迅速,白发老人一掌犹未击实,俞佑亮手上的暗劲,已击到了胸前不及五寸之处,不得已只有撤掌自救,自前胸一拂,那股暗劲登时消弥于无形。
俞佑亮右腕仍搭在左手之上,保持着遥罩对方大穴的姿势。
白发老人一击罔效,倏地厉声狂笑道:“小子,你倒精灵得很!”
俞佑亮道:“老丈不该借故支开咱们,招人怀疑。”
他口上说着,心神依然保持着十分警戒,提防对方再次下手。
苏白风沉声道:“苏某常闻家主人多次提到,洪前辈乃其生平有数的知友之一,不审前辈何以要下此煞手?”
白发老人阴笑道:“这个么?老夫说出来尔等也不会明白。”
苏白风道:“苏某左思右量,只想出一个可能——”
白发老人道:“什么可能?”
苏白风一字一字道:“前辈压根儿就不是灵庐主人洪木方!”
白发老人嗤之以鼻道:“你懂得什么?老夫自署居处为灵庐之时,你还在裤褓中咿呀学语哩……”
说到这里,身形忽然闪电一个旋转,俞佑亮虽然始终保持着警戒,却不料他会在原地翻身,急切间左右手连扬,如山内力疾发而出,在白发老人身遭布成一张密密麻麻的暗劲掌网!
白发老人狞笑一声,右手五指占袖一拂,俞佑亮那股内力登时消弥于无形,紧接着他黑黑的左臂一扬,第三次往赵凤豪身上劈落!
苏、俞两人齐齐一声大叱,一左一右斜抄而前,但白发老人一掌下落之速何等迅疾,瞬已劈倒赵凤豪顶门不及二寸之处,俞佑亮与苏白风欲援不及,只有眼睁睁望着赵凤豪任人宰割。
两人只觉脑中一阵空白,就在这一忽怪事发生了,赵凤豪身躯倏然有似弹簧般自斜次里一跃而起——
白发老人势可震撤山岳的一掌登时击了个空,硬生生把地上打成墨压压一个大窟隆!
赵凤豪在大祸将临之际,突然有此人之举,莫说苏白风与俞佑亮二人骇异不置,即连白发老人也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唬得呆了一呆,掌势击偏后,竟忘了再行出掌追击……
抬目望见三步之外,赵凤豪正端端伫立着,一口浊气自他口中缓缓吐出,一扫先时那龙钟的老态。
白发老人呐呐道:“你——你功力恢复了?”
赵凤豪微笑道:“这得感谢阁下之赐。”
白发老人大吃一惊,道:“胡说!完全是一派胡说!”
赵凤豪淡淡道:“意外吧?你以借力打力手法,将内力道过我玄脉穴道上冲泥丸,在你的本意嘛——”
白发老人道:“老夫的本意如何?”
赵凤豪道:“在你的本意是要冲破百会,以泉涌的真气迸裂我体内百脉,使老夫暴毙于不知不觉中……”
白发老人干咳一声,道:“你多心了,老夫何尝有这个意思。”
赵凤豪续道:“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你大约没有料到老夫于武学上浸淫数十年,先时虽然功力尽失,但玄关要脉一直有护身真气潜伏存在,你那股巨大的内力到达玄关时,为老夫的护身真气反震而上,百脉淤血登时散了开去,内伤因之霍然而愈!”
白发老人只听得信疑参半,久久作声不得。
赵凤豪道:“此中道理甚是微妙,一时也难以说个明白,但你乃是武学大家,当必知晓有这个可能。”
白发老人眼色阴晴不定,道:“如此道来,姓赵的你是因祸得福啦!”
赵凤豪道:“可以这么说。”
白发老人冷笑道:“纵今你赵凤豪恢复了功力,你仍然忽略了一事——”
赵凤豪道:“怎么?”
白发老人道:“你忽略了在内伤初愈之下,充其量只能将功力提到六成左右,那样你依旧不是老夫的对手!”
语声一顿,复道:“目下老夫只要施下煞手,仍不难将你击毙当场!”
说着,一掌徐徐抬起,掌心渐呈黑黑之色。
赵凤豪全无惧色,道:“你自以为左券在握,可知自己也不免忽略若干小节——”
白发老人错愕道:“甭东拉西扯拖延时候,那是没有用的……”
赵凤豪截口道:“你忘了老夫的徒儿就在此地。”
白发老人横目睨了苏白风一眼,道:“赵凤豪!你准备以二敌一?”
赵凤豪耸肩,道:“不算怎么回事,正要以二敌一。”
他不待对方回答,又道:“阁下以恶心相谋在先,莫怪老夫不讲江湖规矩。”
后面的俞佑亮踏前一步,道:“赵老前辈无妨把小可也算上一份!”
白发老人心念百转,忖道:“若赵凤豪的功力真能提到六成以上,再加上这两个娃儿以死相拚,我反而居于劣势,罢了,想不到老夫积心图谋竟在垂成之际功亏一篑,只便宜了赵凤豪那厮……”
一念及此,再不迟疑,“呼”一响,白发老人身形斗起,迅捷有若一缕轻烟,眨眼已在数十丈之外。
赵凤豪眼望白发老人去远,始松下一口气,道:“好险!”
苏白风不解道:“老爷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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