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鼎落茵塔
苏白风诧讶万分,心中不断思索那行径怪异的和尚,怎会于此时此地出现?他还有一个同伴又会是谁?
但目下却不暇多虑,他举步回到原来位置,伸手就往铁环拉去,只闻吱然一响,一大块舱板被他运劲拉了起来,就在这刻,一股奇大无俦的掌力再次自他的背后陈逼而至——
苏白风早料对方会来这一着,那股掌力犹未袭到,他蓦地吐气开身,空出的一掌朝后直封而出。
他对掌之际,周身立时布满了气团,将全身百脉大穴隐隐护住,饶是如此,敌方那股掌劲余威仍然自气团中一穿而入,“轰”一响,苏白风手中那块舱板竟被震成粉碎!
苏白风迅速朝下望,但见底下黑压压的分辨不出到底有多深多广,他默默对自己呼道:“果然下面还有个底舱,如果我推度不差,必定另有一人藏在里头!”
身形毫不停滞,闪电般从舱板揭开处跃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苏白风身子才跃下舱底,陡觉一股暗劲当胸袭至,先时那道低沉的声音复起:“呔!躺下!”
苏白风慌忙出掌相迎,孰料对方来待苏白风将掌力接实,接二连三又拍出了五掌,飙风有若迅雷惊霆。
苏白风措手不及,被打得转了半个侧面,只闻“飕”地一响,一倏人影自舱板裂口冲出!
那人身形疾如箭矢,苏白风依稀见一身材异常高大,全身上下披着一件紫色大衣的人,除此之外印象模糊得很,苏白风那里容得他在前面前说走就走?当下大吼一声,道:“朋友你留下来!”
那人冷冷一哼,道:“凭你苏白风可还没有要大爷留下来的能耐!”
他身在半空猛可一大旋转,一式冲天而起,同时藉着一转之势手掌反打而下,其力所及之方位,距离简直有如脑后生眼,毫厘不差。
苏白风不意对方在此等情势下,犹能出掌攻击,他足步急蹬,往后退开三步之遥。
那人掌势一沉,内力猛吐一股劲风,好比刀刃破风袭至,苏白风避无可避,只有挥掌硬接。
霎时一声锐啸亮起,苏白风一接之下,但觉对方之强,简直到了无可思议的地步,内心不由一寒,两股内力接触后,登时化为外家散劲,他的身躯本已向后倾斜,此刻被击得几乎拿不稳桩。
那人身子继续上冲,掌缘倒竖再发,一时只听得呜呜怪风在黑暗中呼啸,间而夹杂着一两声焦雷般的暴震。
苏白风双目尽赤,左掌勉力一挥,全身功力尽力于这一掌中孤注一掷,两股力道一触而散,那人在空中一扭腰,随之踏上舱板,隐入黑暗之中,反观苏白风身形却是一阵摇晃。
“喀”一声,苏白风仰面吐出一口鲜血,跌坐地上。
他举袖揩去口角血丝,暗想:“此人究竟是谁?从他出掌的气势而瞧,当今世上怕要数他第一了。”
想到此地,冷汗不觉涔涔而落。
这时他已置身于底舱里面,周遭黝黑无光,苏白风无缘无故心里忽然一阵狂跳,隐隐生出一种预感,仿佛这底舱里将给与他心中一切疑惑的答案,但是那答案到底是什么,他也无法预测捉摸。
墨黑使苏白风缓缓摸索前进,一掌凝势待发,才走了两步,只觉这底舱之中气氛大是不对,但疑惑来得其解,只有继续前行。
蓦然一股催人欲呕的血腥气味扑鼻而至,苏白风暗暗皱了皱眉循味走去,私心忍不出住忖道:“奇了,这船舱底层甚是隐秘,怎会有血腥之味?”
他提悬着一颗心向前摸索,忽然足下绊着一物,险些跌了一交,他下意识里哈腰伸手一摸——
五指所触竟是冰凉的肌肤,苏白风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他凑近一瞧,只见舱板上躺着一个女尸!
那女尸全身赤裸,头部被人齐颈割去,上下身及手足四肢间鲜血仍自汩汩流出,似乎遇害不久。
苏白风双目尽赤,脱口大吼道:“赵姑娘?”
刹时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心底缭绕而起,这个赤条条躺在底的无名女尸,难道竟会是他所魂牵梦系的少主人赵嘉玲?
这会儿,船身忽然颠簸了一下,苏白风但觉寒意遍体而生,身子好比旋风一般转了过来,忖道:“又有人上了这条船!适才那和尚曾经说过还在等待着一个人,也许就是他来了?……”
只听上方舱面上,那小玉的声音道:“老婆婆……你来……来了。”
那“老婆婆”的声音道:“小女孩真机伶,刚刚嘉玲叫你到城中酒铺找我,一找就找到了,喏,给你两串冰葫芦尝尝。”
小玉怯生生地道:“不吃不吃。”
那“婆婆”困惑的声音道:“冰葫芦又香又脆,你为何不吃了?婆婆像弥这种年龄,可是顶喜爱吃糖串冰葫芦哩。”
小玉默默无语,那“婆婆”续道:“好吧,不吃便留下来,现在你告诉婆婆,玲儿在哪儿?”
小玉低声道:“在……在底舱里头。”
那婆婆“唔”了一声,然后举步朝舱板裂口处走近,苏白风来不及转第二个念头,倏见人影一闪,面前已端端立着一个老妪。
苏白风恭身朝老妪一揖,道:“主母你老人家也来了?”
那老妪正是那与赵凤豪因误会而决裂的妻子赵萧斐音,她轻轻点一下头,道:“不必拘泥了,嘉玲不是到河畔来赴约与你见面么?缘何又差遣那陌生的小女孩到城里寻找老身?……”
苏白风听见主母之言,心道敢情连她也知晓嘉玲与自己相约在河畔会面之事,但是她语气中却没有任何责备的地方,反而带着几分默许,一时苏白风只觉百感交集,胸臆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
他缓缓道:“下佣也弄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老妪一怔,道:“什么?你不认识那小女孩?”
苏白风道:“下佣就知道她叫小玉,是她引我到船上来的。”
老妪道:“然则你见到玲儿没有?”
苏白风摇摇头,不安地回头望了身后舱板上的女尸一眼,老妪更感迷惑,缓缓移动视线,终于她发现了那名无头女尸。
她视线便如此停留在无头女尸身上,再也收不回来了,良久良久,才见她面上的肌肉剧烈的抽搐了一下,梦呓似地低呼道:“玲儿,玲儿,是你么?”
她喃喃低呼了几声,目光逐渐散漫,神态恍恍忽忽,生似心中在顷忽间里已完全失去了主宰。
苏白风亦自呆呆望着女尸出神,忽见老妪转首直盯住自己不放,眼色愈来愈是凌厉,他心中发毛,想道:“死者竟然会是赵嘉玲么?主母见到这般情景一定……一定以为我是杀……杀人的凶手……”
老妪自露杀机,一步一步朝苏白风逼近,苏白风见她脸色可怕,不由自主打了个冷噤,呐道:“主母听我说,刻前下佣上船之际,曾连番遭人隐伏于暗处传袭暗击,极有可能……”
话犹未完,老妪厉声截口道:“住口!你与老身住口!”
苏白风被她抢白一句,不好再说下去,老妪咬牙一字一字道:“苏白风,你,你做得好事!”
苏白风摇手道:“主母误会了,下佣……”
老妪凄厉的声音打断道:“玲儿何咎?你奸杀了她不算,竟犹割去她首级,你是作贼心虚,怕老身认出来么?赵凤豪瞎眼居然收了你这万恶不赦的淫徒!”
那“淫徒”两字像一把巨锤狠狠在苏白风心上击了两记,刹时他只觉全身血液都涌了上来,大失平日镇静的功夫。
在苏白风一生之中从没有如此激愤伤痛过,他让人怎么误会都可以,却不能被主母认为自己是个淫徒,老妪此言不啻使他若被利刃宰割犹要难受。
他长吸一口气,低道:“主母以为下佣是这种人么?”
老妪悲愤攻心,那里听得进苏白风所说的话,她喝道:“畜生!你这卑劣畜牲,还我玲儿的命来!”
掌随声出,一股石破天惊的内力应手而发。
她此刻已将苏白风恨入骨髓,是以下手绝不留情,苏白风见主母到底动手,暗暗叹了口气。
待得掌力及身,苏白风竟然不闪不避,但闻轰然一震,他身形斗地颤一大颤,有如断了线的纸鸢往后飞抛出去。
老妪微微一怔,道:“苏白风你明知非老身之敌,故意不还手抵御,老身又岂会因此而把你轻易饶过……”
她身子有如附骨之蛆,疾扑而上,左掌接着猛拍出去,苏白风摔落地上后犹未及运气调息,老妪那凌厉的一掌已然破空袭至!
苏白风喃喃对自己道:“我绝不能动手!说什么我也不能动手!”
当下只觉半身一麻,老妪那一掌之力已结结实实地击在他的前胸,他足步一跄,一连向后跌开五步。
这一掌之力几乎把苏白风震得五腑内脏都移了部位,“喀”“喀”他连喷数口血箭,终于再难支撑,仰天便倒。
老妪凄厉悲笑,道:“淫徒你准备为玲儿偿命吧!”
她一掌徐徐抬起就要痛下杀手,苏白风原自分必死,灵台倒是一片清醒,勉力张眼望去,一张受了惊吓的小女孩面庞首先映入眼帘,那张依然带着几分稚气的面庞在他的瞳子里时而变大,时而化小,渐渐他脑中也成了一片混沌,只是口模模糊糊的低声呓语道:“小姑娘别害怕……我并不怪你……不怪你……”
须臾间老妪一掌已击到苏白风胸前要害不及二寸之处,陡闻那小女孩尖叫一声,高呼道:“婆婆住手!……婆婆住手!……”
原那小女孩在老妪极怒出手时,便悄悄移动足步,走到舱板裂开的缺口边缘,故能瞧见底舱之动静。
老妪闻声掌势一窒,仰首道:“小女孩,你有什么事?”
小玉见老妪神色可惧,打个哆嗦道:“婆婆你不能杀了这位公子,不能……”
老妪冷冷道:“为何不能杀?”
小玉期期艾艾道:“这个死……去的女人不是赵……姑娘……”
老妪脸色一沉,道:“小女孩,你也要诳我么?老身惩杀淫徒,你快些避开去。”
小玉却没有依言走开,说道:“我说的可是实话,她……她的名字叫阿暖,是河口渔夫何老大的女……女儿,今儿早晨被一个和尚掳到船上杀……死……”
老妪听她说得恳切,信疑参半道:“你怎生知晓……”
小玉颊边流下了两串眼泪,哽咽道:“暖姊姊就住我家隔壁,今早两个和尚和老人路过河口,把她与我爹爹掳了过来,那和尚先动手杀了暖姊姊,又要我听话去做,否则……”
语至中途,忽然一道阴沉的声音打断道:“小丫头你胡说什么?敢情不要你爹爹命了?”
小玉身子颤了一颤,面色由白转青,不敢再续说下去,老妪睹状顿生疑念,开口喝道:“还有谁在船上?”
她接连喝问了两声,却未见对方回应。
老妪转目往四下张望了一忽,蓦然一步掠到女尸前面,哈腰下去将尸身翻了过来,用心审视了一番。
有顷,她喃喃自语道:“果然不是玲儿,嘉玲在儿时发过疹子,手臂上有块小疤,然则小女孩刚刚并没有说慌了……”
她的视线移到业已昏迷过去的苏白风身上,跌足道:“白风是无辜的,适才我实在冲动得什么都不能想了。”
小玉道:“苏……苏公子是不是被婆婆击毙了?”
老妪颓然摇了摇头,自怀中取出一团淡黄色小丸,撬开苏白风门齿,将小丸纳入其口中,低道:“寒山药仙相赠的中阳还魂散我已经保存十余年了,但愿这疗伤神药不致失去其药性。”
约摸一盏茶工夫过去了,苏白风脸色一丝一丝渐转红润,老妪睹状始为之释了一口大气。
倏然那阴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寒山药仙炼装的药散当真神效得紧呢,老夫安排的借刀杀人之计功效垂成,似乎姓苏的小子一命又捡回来了。”
老妪霍地一个转身,朝发声之处击出一掌,黑暗中那一掌却有如泥牛入海,全无动静。
那阴沉的声音道:“不过,嘿嘿,你若以为你与苏白风两人可以活着离开这条船,那就大错特错了——”
老妪心念一动,正在寻思对方此言之意,突闻哗啦一声水声,接着船身一阵摇晃,她下意识步至窗边一瞧,方始发觉小船不知何时已漂到了河心,她估量一下,河面甚是宽广,仅凭轻功提纵术是绝无可能掠回岸上。
老妪冷哼一声道:“小船离岸如此距离,可还难不倒老身。”
那阴沉的声音道:“老太婆你甭想这么便宜,从没有一个敌人能自老夫的手下逃得开去,你自然亦不例外。”
老妪冷冷道:“大话说够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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