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鼎落茵塔
只见乾门内外,赫然横躺着难以数计的百毒教徒,尸首或俯或卧,每一个人脑袋都软棉棉的垂斜于一侧,五官扭曲,露出痛苦恐怖之状,紫红色鲜血犹自颈间伤口汩汩淌出!
揣摩情形,似乎才死去不久……
痴呆童子翻了翻尸体道:“这些人都是被钢锥般重物击中要害,一锥毙命,那下手之人非特须身负绝顶功力尤具有暴戾残忍的性格,始能一口气杀掉这许多人。”
俞佑亮道:“俞一棋与金牛四凶不是走在我们前头么?或许便是他们下的辣手。”
痴呆童子摇首道:“仅凭他们五人,若没有外来的助力,绝不可能在短暂的时刻里连毙百余人,且……”
语犹未尽,猛地一个转身,朝死尸堆中喊道:“在我老人家面前,你要装死也得装个像样的,起来吧——”
俞佑亮呆了一呆,眨眼莫知所云,蓦然身旁一阵,悉索细响发了出来,死尸堆中忽然缓缓站出一个人来——
俞佑亮骇极,冷汗不住自手心沁出,那人移动足步,行到他的面前,裂嘴笑道:“姓俞的小子,听说年前在荒山木屋中,你就演过如此一幕装死的话剧以逃过一死,咱老温不过也如法泡制一番罢了。”
月光照在那人苍白的脸上,俞佑亮脱口呼道:“温士达?是你——”
那人正是来自西域的温士达,俞佑亮暗道自己已有许久未曾与他朝面,不想今日竟在此地碰着。
俞佑亮沉声道:“近百百毒教徒在此遇害,难道你也曾经下了手么?”
温士达淡然道:“老夫风闻俞氏兄弟在金沙渡约见,特地赶来助俞一棋一臂之力,这些百毒教徒,倒有一部分是我下手杀害的,嘿,刚才杀得真是痛快极了,嘿!嘿!”
俞佑亮皱一皱眉道:“然则不久之前,你不是与俞肇山党豺相结么?怎地眼下又助俞一棋和他的大哥作对?”
温士达寒着脸儿道:“俞肇山!哼哼,他从元元僧处取去少林金钢经后,老夫多次要求借阅,总是吃他推三阻四,虚词拒绝,哼,他也不想想咱老温岂是好蒙骗的?既然他对朋友藏私,我温士达为何不能与他作对?”
俞佑亮闻言若有所感,心道对方诸人纯以利害为朋友结合之维系,一旦双方利害相背,昨日之友就可能成为今日之敌,俞氏兄弟的骨肉互残,以及温士达对俞肇山的倒戈相向,即中此道。
俞佑亮道:“俞一棋与金牛四凶现在又在何处?”
温士达道:“他们先走了,我留下来断后为的便是——”
俞佑亮钉上一句,道:“为的如何?”
温士达一字一字道:“为的便是要收拾于你!”
言下,一掌疾如闪电击到俞佑亮左胛。这一下发动得太已突然,俞佑亮万万不料他会骤然发难,不觉一愣。
温士达一掌才出,倏闻滋然一声怪响扬起,旁立的痴呆童子身子朝前一欺,只一晃就横档在两人中间,同时一股奇异无侍的劲道随着他展动的身形斜击而至,温士达一掌之力登时被带歪了。
他一惊诚然非同小可,沉着嗓子道:“娃儿,你是何许人?”
痴呆童子不答,就在此刻温士达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长长的野兽嗥叫声!
温士达疾然回身,但见一团黑影出现在尸横遍野的草原上,定睛再望时,那黑影竟然是一只庞大无比的巨兽!
俞佑亮失声呼道:“青牛?……青牛……”
那巨兽果是只青色巨牛,在如洗月色的映照下,更显得牛体彪大,遍体都是青色,便如青铜所铸一般!
俞佑亮曾三番两次目睹过青牛面目,并曾让青牛驮载了一程,是以这刻乍一入眼,立即认得出来。
温士达面若死灰,指着痴呆童子道:“你——你——青牛童子?……”
呐呐数言,一转身如飞而去。
待得温士达去远,痴呆童子方始耸耸肩道:“我老人家已被人错认为青牛童子许多次数,再被错认这一次,想也没有甚大不了的关系。”
俞佑亮喃喃道:“奇了,青牛怎会于斯时斯地出现?它的主人呢?”
那青牛一仰头对着二人“嘎噜”长嗥一声,晃着头上两只弯角,转过庞大的身躯,踏着蔽野的尸身利步行去。
痴呆童子一击掌,道:“有了青牛迹踪,那么青牛童子必在近处,娃儿,咱们就此别过,老夫要跟随青牛去会会它的主人。”
身子一纵,好比流星一般朝青牛去向急射而去,霎那人牛俱杳。
俞佑亮愣立在当地好一会,方欲举步,陡听左方一道苍劲的声音道:“姓俞的小子,慢走一步——”
回目一瞧,却是那白发老人“游老二”,正从十丈开外向俞佑亮驰近。
俞佑亮不愿再稍事耽搁,拔腿便走,白发老人“游老二”
大吼一声,身犹未到,双掌业已急推而出。
俞佑亮身本向左方草原掠去,“游老二”双掌一出,他左右双足迅地一蹬一滑,整个身子呼地转了半个侧面,跃入东面丛林之中。
“游老二”一掌既出,再也收不回来,双方距离顿因俞佑亮一转之势而拉长许多,不一刻,俞佑亮身形便已消失在丛林之在……
…………
腊月初十,俞佑亮到了京城。
是个大雪纷飞的日子,俞佑亮在城墙外面一步一步地走着,从他的速度上看,虽是快得惊人,然而从他的举止以观,委实已疲备不堪了。
他顿了顿足步,仰望着雪雾纷飞下的苍穹,暗忖道:“好不容易如期赶到了北京,不知玄湖郡主会不会践约在东安门外等我……”
走过城池时,忽然他发现了一椿怪事——
但见城门外侧躺着一个身量削瘦的老汉,那老汉在此寒冻的雪夜下,只穿着一袭单薄的布衣,就这样和身躺在雪地之上沉沉入睡。
俞佑亮不由自主停下足步,那老汉卷缩在俞佑亮脚旁翻了一个身,打个呵欠坐将起来。
俞佑亮暗暗称奇,心道,眼前这个老人居然没有被风雪冻僵甚至冻死,真是奇迹了。
老汉挥手指去身上积雪,一对亮如匕首的眼珠一骨脑儿瞪在俞佑亮脸庞上,良久始慢吞吞地道:“好大的一场雪啊。”
俞佑亮朝老汉打个招呼道:“老丈夜里就睡在此地么?”
那老汉怒吼道:“你又不是皇帝老爷,老子高兴睡在此地又碍着你何事?就是守城的禁卒也不敢赶我走路哩。”
一翻怪话,复道:“莫不成你无处落宿,也要来和我老头子抢这块地方睡觉?”
俞佑亮啼笑皆非,道:“老先生误会了,小可的意思是,老先生何不进城,寻个客店打尖,省得在此受风受寒?”
老汉道:“寻个客店打尖?说得倒容易,老子身上连一个子儿都没有,客店肯收留我这个糟老儿么?”
俞佑亮伸手入怀,掏出几颗银锭,道:“小可银钱太多,正愁无处花用,老丈……”
老汉冷冷道:“收回你的臭钱,告诉你,老夫是在此地等人!”
俞佑亮讪讪地道:“这样大雪夜,老丈等什么人?”
老汉不耐道:“小子你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么?哪来这许多罗嗦,快快与我滚开去,免惹得老夫心烦。”
俞佑亮碰了一鼻了灰,只有转身走开,那老汉忽然怒叫道:“老夫叫你滚开你就滚开,小子你耐性也未免太差了,哼,当真朽木不可雕,夏虫不可与语冰了。”
俞佑亮听他说话颠三倒四,竟似一个无可理喻的疯汉,一时也懒得打理,那老汉见俞佑亮不睬,更加气虎虎地道:“老夫等谁?小子你到底听是不听?”
俞佑亮一边走,一边道:“现在小可可没有闲功夫……”
老汉几乎是用吼的道:“老夫等的是俞肇山!小子你听清楚了没有?”
俞佑亮心头重重一震,止步转过身子,呐呐道:“老先生你说——你等的是俞……俞肇山?……”
老汉一脸得意,道:“看来俞肇山三字果然把你吓住了,哈哈,刚才你没有闲功夫听,现在老夫也没有闲功夫回答你的话了。”
俞佑亮只觉心绪紊乱十分,却又不能强迫老汉道出,无可奈何中,只有试用以退为进的手段,道:“老先生不说也罢,小可走了。”
言罢别身欲行,老汉情急道:“小的你回来,老夫在这里等候俞肇山已有十天了……”
语犹未完突见城里黑影一晃,一条人影如飞一般跃上城墙,然后朝城西疾行而去——
飞越两人头上时,那人右手一甩,一把亮幌幌的短剑在半空连转数卷然后落插到老汉面前雪地上!
俞佑亮展目一望,那人身形有如一缕轻烟,顷刻消失在雪夜之中,速度之快,委实已到了令人吐舌的地步。
老汉倏然一把抓住俞佑亮的衣袖,喃喃道:“踏雪无痕……踏雪无痕……喂,你瞧见了没有?踏雪……无痕……”
俞佑亮一愕,目光下意识落到方才那人经过的雪地上,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目,那平滑如镜的雪地居然毫无足步痕迹,生像根本就没人走过一般,那人轻功当真已到“踏雪无痕”的地步了!
老汉只是一个劲儿自沿道:“踏雪无痕……我曾见过这种身法,在落英塔……嗯,不会错的,在落英塔……我曾见过!”
俞佑亮心头一紧,脱口道:“落英塔?”
老汉脸上忽然流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表情,一手拔起地上的短剑,那剑尖上犹自淌着滴鲜血!
老汉纵声大叫道:“血!……血……这里有血……这把剑上有血……血染雪地红……还有火……红红的大火直冲霄汉,喂,你快去救火啊……”
俞佑亮放眼四望,道:“你胡说些啥?那里有什么火?”
老汉怒目吼道:“你瞎眼了!短剑上分明有血,你看不见么?血与火总是有关连的,有血之处必有火——”
俞佑亮暗暗不解,忖道:“有血之处必有火?这是哪一门子道理?”
老汉猛可大喝一声,道:“小子你快滚,莫要挡住老夫去处,我要追上他,我一定要追上他。”
说着纵身而起,俞佑亮侧身一让,那老汉身形好比脱弦之箭,向刻前那掷短剑之人去路疾掠而去。
俞佑亮愣一大愣,脑际思潮汹涌,一时竟整理不出头绪,但他心底却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这老汉身系一件巨大的秘密,而这件秘密又似乎与自己有关,为何会生出这种感觉,他也说不出所以然。
他正自陷入沉思之间突然背后一道娇婉的声音道:“俞大哥——”
俞佑亮乍一听到那道熟悉的语声,身躯登时有如触电般颤一大颤,他徐徐回过头来,只见城门下面阴影处,立着一个俏妍娇小的人影,一对幽哀的眸子正盯在俞佑亮身上——
俞佑亮激动地呼道:“玄湖郡主?你……你来了……”
第二十九回
俞佑亮心中忽然起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激动,喃喃低呼道:“郡主,你到底没有失约……你到底是赴约来了……”
玄湖郡主袅袅移步向俞佑亮行去,在五步之前定身,唇角微动,想说些什么,似乎是寻不出适当的措词,低下头去,默然无语。
俞佑亮低道:“你冒着大寒天来到这里,我衷心感激得很。”
玄湖郡主蓦地仰起螓首,道:“俞……俞郎……你还要说什么感激的?你花言巧语哄骗得我还不够么?……”
俞佑亮哑口无言,半晌道:“是我说错了,你来了,我由衷高兴极了,咱们进城找家客店避一避寒风,再互诉别后情形可好?”
玄湖郡主道:“不用了,我不能耽搁得太久,马上就得走了。”
俞佑亮呆了一呆,道:“郡主莫非有什么急事不成?”
玄湖郡主不答,心中暗忖:“我岂是有任何急事了,只怕我若与你相处为时一久,又会身不由己,那时候心神把持不住,要决然离开就很难很难了。”
俞佑亮见对方神情瞬息万变,知晓玄湖郡主内心其实矛盾得紧,而自己又何尝不如是此?
俞佑亮道:“郡主,你若左右无事,我倒希望咱们可以多聊一会,到底你我已有许久未见面了,是么?”
玄湖郡主道:“五个月又十八天。”
她脱口道出这一句,立刻便后悔起来,因为对方一察觉自己居然将两人,离别的时日记得得如斯清楚,足见在她的心扉底下,俞佑亮依旧占有相当重大的位置,这么一来,他俩之间的未了情愫将愈发难以了断了。
俞佑亮心湖波动果然不能自己,说道:“郡主真好记性,我只是隐隐感到你我分别好像已有多时,大有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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