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鼎落茵塔
锦袍老者冷笑道:“你还顾忌害怕什么?老夫要赵小妮子向你说几句话。”
黑暗里传来一道细微的呻吟之声,赵嘉玲轻脆的语声亮起:“苏大哥,这人要你过来,你千万不要中计上当……”
话至中途戛然而止,似乎她又再次为人点中了穴道。
苏白风听到赵嘉玲的声音,脑海里泛起那惹人怜爱的面庞,晶瞳光采陡增,精神大振。
他大吸一口气,洪声道:“阁下莫要加害赵姑娘,苏某这就过去了。”
立身另一块山岩上的老妪闻言,连忙出声阻止道:“敌人摆布这么一个陷阱,就等待你只身前往,白风焉可轻率涉险!”
苏白风低道:“下佣过去一趟,或能相机救出少主人,总比待在这儿坐困愁城要好得多。”
大禅宗淡淡道:“让他去吧,他若不能及时赶到,赵姑娘性命甚虞。”
老妪无奈只有应允,苏白风一手打亮火熠,小心翼翼地纵落崖下,在漆黑一片中一艘快艇迅速驶近。
苏白风更不迟疑,晃身跃落艇上,此刻已到夜半子时,子午峡上空云雾飘散,露出半轮弯月,银色光辉照映水面,闪出粼粼光波,更增添了峡中神秘诡异的气氛。
第三十回
藉着淡淡的月色,隐约可瞧见船头坐着一个人,但因光线依然黯淡得很,是以无法看清那人的面容。
苏白风纵身跃落艇上,艇身微微摇动了一下。
那人轻摇橹桨,突然快艇像一只脱了缰的野马,朝江心疾驰而去。
苏白风几乎吓了一大跳,他注意到那人手上的橹桨只轻轻往水面一点,快艇便驶出了老远,速度之疾,简直到了耸人听闻的地步,纵令那人内力十分深厚,若无特殊的操舟之术,显然亦不克臻此。
他下意识感觉到,为自己操舟的这个人绝非等闲人物。
快艇继续前驶,破水声中,传来那人低沉的语声:“子时将到,峡谷内就快大放光明了。”
苏白风诧道:“月儿不是早就出来了,现在还未到子时吗?”
那人道:“子午峡谷非至日中夜半不见日月,夜半子时一到,峡里皓夜当空,月光穿透云霞与水面金波相辉映,峡谷景物尽收眼底,此刻月儿若隐若现,光线又如此黯淡,离子时至少还有半个时辰之久。”
苏白风听他言词不俗,绝非寻常舟子,益发感到迷惑。
而且他隐约间,老是觉得这旁人的语声颇为熟悉,一个人名字呼之欲出,但一时却又想不起对方的身份。
他忍不住问道:“敢问尊驾与苏某可是旧识?”
那人似乎吃了一惊,支吾的道:“旧识?我……我……不过是一介微不足道的人物,苏大侠怎会识得,真是笑话了……”
言下吞吐闪烁,苏白风心中疑云更炽。
那人动桨如飞,快艇左拐右绕,连转过几处险滩,看看已航驶到峡谷中心,艇身忽然缓了下来。
苏白风皱眉道:“尊驾为什么突然把船划得慢了?”
那人支吾道:“此处水路弯曲,险滩甚多,驾舟稍一不慎,即有触礁沉舟之险,故须放缓速度,格外提神留意。”
但苏白风却注意到快艇继续前驶的航线平直而毫无曲折,舟身在水面上漂浮,亦显显得四平八稳,足见那人所说的“水路弯曲,险滩甚多”的理由是虚,然则快艇速度则由疾而缓,就颇耐人寻味了。
苏白风仰观天色,道:“月光晕糊,峡谷一片漆黑,快艇航道不会偏失吗?”
那人道:“苏大侠毋庸多虑,小人在大漠居住多年,对天上星座位置颇有心得,不可能会迷失了航道方向……”
说到此处,生似警觉自己口快失言,忙住口不语。
苏白风心念一动,暗忖:“在大漠居住多年?……这人竟然在大漠居住过,他到底是谁?……”
那人素性将橹桨停了下来,快艇在江心停了下来。
苏白风方觉事态有异,此刻一阵大浪涌至,舟身巅簸了一下,竟在水中打转不停。
霎时舟身有若陀螺过绕,在奔暴急流与滔天大浪冲击下疾转不休,苏白风本来就不谙水性,舟身转荡又疾,一会儿便觉天旋地转,身躯随着艇舟摇摆,连坐都无法坐稳。
待得舟身平静下来,苏白风方始喘了一口大气。
但他乍一清醒过来,却发觉胸前“中极”要穴隐隐为一股潜劲罩住,那人的掌抵住他的胸口——
苏白风在快艇转荡之际,早已料到必有变故发生,只因当时脑际昏昏沉沉,全然无法运功戒备,故以会轻易落入人家掌握之中。
那人一掌抵住苏白风胸口要穴不放,道:“我若敢试图反抗,甚至动一动身子,我立刻毙你于掌下!”
苏白风淡淡道:“尊驾待要如何?”
那人见苏白风镇静如常,丝毫不为突生的意外变故所动,他反而怔了一怔,半晌始沉声道:“姓苏的,你的镇定功夫算得上相当到家了,可惜你这一条汉子,我却不得不用点手段对付你——”
歇了一下,喃喃复道:“我必须依命行事,否则白姑娘可就危险了……”
苏白风心头震了一震,冲口道:“原来——原来你是白姑娘未来夫君钱继原?”
那人身躯一颤,旋即仰天大笑道:“不错,我是钱继原,既然你已猜出我的身份,钱某也不用对你相瞒了……”
他尽管纵声大笑着,笑声中却透着几分不自然的味道。
须臾,钱继原笑声一敛,继续说道:“钱某一时口快,苏白风你竟能从白楠身上联想到我,反应不可谓不快了。”
苏白风道:“也不尽然,钱兄提到曾在漠北居住多年,我便怀疑是你,昔日咱们第一次碰面时,钱兄不是无意对我说过,你在塞北落英塔住过五年之久?其后你说到白姑娘名字,更加证实苏某心中所想。”
钱继原咬一咬牙,道:“此刻你对钱某的行径一定感到奇怪,或觉得我卑鄙可耻是吧?”
苏白风略一寻思道:“正邪分道,的确我不明白钱兄何以要帮着南荒五邪叟那一伙人?”
钱继原沉吟无语,一掌依旧罩在苏白风穴道之上。
苏白风道:“方才钱兄说过必须依命行事,莫非你是受人要挟胁迫而行?”
钱继原沉声道:“苏大侠你不必多问了,你要救走赵嘉玲姑娘,钱某原不该拦阻于你,只是赵姑娘若被你救走,白楠一命也就跟着完了——”
语调愈说愈是低沉,也愈显得痛切:“为了保障白姑娘的安全,我什么都答应了他们,即连那梵文所录少林金刚经,由始至终我都一字不漏为他们诠译了出来,这等事我都做了,还在乎阻挠你去救赵姑娘吗?”
苏白风猛可打了个冷颤,失声道:“金刚经?你为谁诠译了金刚经?”
他焦虑万状地等待着钱继原的答复,只因那少林金刚经系为梵文所录,而天下看得懂梵文之人寥寥可数,但若有人能够参悟经上所载秘功心法修练而成,便可以睥睨天下,难有敌手了。
钱继原答非所问道:“那金刚经本为少林藏经阁最宝贵的藏经之一,但少林寺世代的子弟却无人练就经上所载的武功,后来元元僧监守自盗,将金刚经窃走,掌门方丈倾所有的寺僧下山追寻失经,再不过问武林是非,少林寺遂逐渐没落了——”
语声微顿,续道:“元元僧在少林寺僧追逼之下,只有转而投靠俞肇山寻求庇护,金刚经于是落到俞肇山手上。”
苏白风忍不住插口道:“但俞大先生自己不懂梵文,他深知俞佑亮俞兄和钱兄你对梵文颇有造诣,乃威胁利诱俞佑亮为他译经不成,念头便又转到钱兄身上,是也不是?”
钱继原道:“你说得不错,那俞肇山千方百计要我译经,我和俞肇山曾一起在落英塔渡过五年岁月,对其人的阴险诡诈早已深痛恶绝,怎会答应于他?于是他便用计掳走白姑娘,钱某与白姑娘山盟海誓,如何能坐看她为人所害,无奈……无奈……”
内心苦痛矛盾之情在话语中毕露无遗,语声一顿,再也说不下去。
苏白风低声道:“果然钱兄是身不由己的,假若苏某与钱兄易地而处,只怕我无计可施,也只有这样做了——”
钱继原默然半晌,厉声道:“钱某道出内情,并非为了要博取你的同情,我说过为白姑娘的安危,什么都顾不了,姓苏的,你的利害既与钱某相冲突,钱某只好对你得罪了!”
苏白风道:“五邪叟向你威胁,如果赵嘉玲被我救走了,他即将对白姑娘有所不利,是不是?”
钱继原点头道:“胁迫钱某的并非五邪叟,是和五邪叟在一起的另一个人。”
苏白风微喟一声,道:“好,你下手吧,苏某绝不怨你——”
钱继原那罩在苏白风胸口大穴上的掌指,本已运劲欲出,听得苏白风最后一句话,忽然怔了一怔。
那一句“苏某绝不怨你”,像一只巨钟在他心上重重敲了一记,霎时他那一掌再也拍不下去了,苏白风的那份豪气,苏白风的宽大恕人,竟使他心底涌起了百丈波涛,油然产生一种欺人太甚的内疚之感。
钱继原长长叹息一声,道:“罢了,罢了!”
右掌缓缓从苏白风胸前收将回来“卟通”一响,投身跳入水中。
苏白风哪里知道,因为自己一句话竟使钱继原改变了初衷,他只是愣愣的坐在快艇上面,望着黝黑一片的江水出神。
这会儿,江上突然传来一阵急骤的铜钟响声,在万籁俱寂中,钟声格外显得清脆悠扬。
苏白风侧耳聆听若有所悟忖道:“钟声起得突然,敢情敌方正利用钟声引导船只在黑夜中行驶,不致迷失航道……”
当下更不迟疑,手抬橹桨一划,向着钟响起处驶去。
苏白风对操舟一道素无经验,划桨又不得要领,是以船行极慢,他惦念赵嘉玲安危,心下焦虑异常,加之舟行又缓,不禁手忙脚乱。
走了一会,船又偏了航道,苏白风只好自囊中掏出火折迎风晃晃,欲藉着火光看清周遭形势以便校准方向。
一道火舌迅速缭绕升起,苏白风举目四望,突然发现两艘快艇自东西两面驰来——
两艘快艇破浪而行,夜风呼啸,非但淹没了船行声息,而且将快艇前进速度推动得更为速疾,片刻功夫已夹抄到近处。
苏白风凝目一望,却见二艘快艇之上自站着一名劲装船夫,摇橹掌舟。
苏白风情知自己此座船只若被撞上,以双方速度及冲劲,船身纵不被撞成粉碎,亦绝无幸免。
风急浪险,快艇不住翻腾,浪潮涌向船桅,眼看双方之船只就得相碰撞,苏白风情急智生,猛的大喝声,自船尾抬起铁锚抛入江底随着铁锚一顿之势,快艇向前移动一丈有奇。
虽然才向前移动了丈许,却刚好从两只快艇的包抄夹缝里钻了出来,处境之险,当真是间不容发。
那两艘快艇上掌舵船夫不料苏白风机警如斯,在这等瓮中捉鳖的情势下,居然叫对方的船只荡出夹缝,一怔之下,欲待转舵改变航向已然不及,但闻“砰”一声巨响,二艇互撞,立时化成碎片。
江上卷起千层浊浪惊涛,把无际的江水崩裂开来,滚滚水流奔腾澎湃,委实动魄惊心已极。
良久,江面才恢复平静,二人二艇早已不见踪影。
苏白风不知不觉已是汗流夹背,暗道若非鬼使神差,船只不迟不早偏了航道,自己不得不亮起火折校准方向,这才发现那两只疾抄而至的快艇,在那危机一瞬之际,如果反应稍迟,此刻葬身江底的,只怕不是对方那名舟子而是自己了!
苏白风惊魂甫定,倏闻水中“哗啦啦”一大响,快艇右侧冒起一个人头来,竟是那少年钱继原!
钱继原一手拉住舟尾舵,上半身飘浮水面,朝苏白风道:“苏兄,你没有有事吗?”
苏白风道:“兄弟才从鬼门关闯了过来,有谢钱兄关怀。”
钱继原道:“钱某本已泅到岸边,听见这边巨响震耳,立刻掉头而回,看来敌人千方百计欲置你于死地,你何苦只身冒这个大险?”
苏白风道:“兄弟无论如何非救出赵姑娘出险不可,即使将这条性命丢在子午谷里亦在所不惜,目下若要兄弟罢手,实是有所未能。”
钱继原遗憾地摇摇头,暗忖:“他说出这句话时,已非仆佣对少主人应尽护卫之责的口吻,敢情他和赵姑娘之间竟有主仆之外的其他感情存在,就是这种感情迫使苏白风一心一意欲营救赵姑娘,以至忘却自身生死的吗?”
他当下道:“苏兄误会了,非是小弟蓄意劝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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