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鼎落茵塔
老僧接口道:“据老衲所知,这雕龙黄色木匣,乃是与老衲同宗别支的西域密宗一门用以装盛物事之用,施主从何处得到此匣?”
俞肇山嘿然冷笑道:“大师苦苦追问这些做啥?老夫可没有时间和你穷磨缠了,让开——”
说着与易岐山大踏步前行,“飕”一响,老僧双肩微晃,居然不改姿势平掠倒退,拦在他俩面前。
老僧道:“两位施主请稍待一会……”
一直默然不语的华服老者易岐山脸色陡然一沉,说道:“大禅宗,你这老夫手下败军之将又来干什么?你如此夹缠不休,足想跟老夫再干上一场吗?”
这短短一句话,不啻如一记闷棍,狠狠敲在大禅宗心口,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心中滋长,刹那间,那一日在子午峡里,自己在千招上失手的一幕,仿佛又在眼前依稀浮映出来。
当日他落败之后,曾豪语说了一句:“不以成败论英雄。”
是时他能够以无比恢宏的胸襟,将这等成败大事轻淡描写的带过,但今日受了易岐山这一激,佛门高僧再也不能够处之泰然了。
他连考虑都没有考虑,一掌缓缓举起,蓄劲待发——
易岐山冷笑道:“大师不服吗?动手?”
大禅宗本已吸满真气,准备再战的了,此刻从对方接着这一句话中,隐隐听出不屑之意,心底一股怒心直冒上来,但是更有一股凄凉的感触充满胸臆,似乎只因为自己曾经败过,敌人就有权这般轻视于他。
一时之间,他忽然觉得自己以血泪换来的威名,己像头上的轻烟薄雾般,随风飘去。
没有声息,也没有影子。
他默然良久,这种感触是愈来愈发刻骨铭心了。
终于,他无力地垂下双掌,沉声道:“不错,老衲是曾经败在施主的手上,这一战早就结束了,两位请吧。”
易岐山得意洋洋道:“大师总算知机,你心中必很明白,再战一次和再战一百次,结果总是一样的,败就是败了,终究翻不了身的啊!”
他面上满露得色,带着尖刻的笑声和俞肇山一道走远了。
大禅宗一言不发,他只是用深沉的目光,默默注视着对方的背影,默默的停立着,生像自己的神经已整个麻木一般。
夜风吹在他单薄的僧衣上,带者些许寒意,然而这老僧内心的感受,较之夜风犹要寒冷十倍。
他已被硬生生逼得认输服降,就如易岐山所说,败就是败了,终老此生,怕再也永远无法洗刷这可耻的污点了!
微微唏嘘一声,他不停地对自己说:“浮名虚誉,又算得什么?难道你这个空门中人,连这些也看不开吗?”
但是,只一忽易岐山尖刻的笑声,语声又回到他的脑际顺荡,渐渐他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会儿,陡闻足步声由远而近,大禅宗忽然感到一阵无比的恐慌,在目前的情形下,他简直愿意远离所有的人类,不见任何一个人。
他头都不回,厉声喝道:“什么人?”
足步声由远而近,却是没有回应,大禅宗急切复道:“不管是谁,快与老衲走开,走得愈远愈好!”
背后一片寂静,足音亦不再扬起,那人似乎并没有依言走开,也没有继续前行——
大禅宗厉喝道:“快走!到底你是……”
喝声未完,耳膜蓦然传来一道低怯熟悉的语声:“师父,是我!”
大禅宗内心一定,这四字乍一入耳,登时带给他无限的亲切与温暖,他徐徐回身子,只见自己的爱徒正手足无措的僵立的五步之前。他的身旁,又站立着一个铁塔般的中年大汉。
大禅宗低声道:“亮儿,你们也来啦。”
只一忽里,他的声音变得平静而稳定,便如往常一般无二,生像适才一点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俞佑亮心中一酸,呐呐不能出口。
大禅宗微笑道,“算算你离开为师也有两年多光阴了,这二年来你东飘西荡,想必吃了不少苦,孩子,你挺得住吗?”
俞佑亮强作一笑,道:“我并没有吃多少苦,倒是江湖阅历增进不少。”
大禅宗抚了抚长髯,露出欣慰的笑容,道:“哈哈,亮儿,你是长大了。”
俞佑亮期期艾艾道:“师父你老人家为何要离开西域,重入中原?这一出关不是尽弃了你十几年来潜修以参正果的苦功吗?”
大禅宗道:“为师本无出岫之意,但一月之前,突然接到桑乾狮王着人传递的战书,无奈只有重下红尘。”
俞佑亮惊道:“桑乾狮王?”
大禅宗道:“你忘了数十年前,四大门派掌门与桑乾狮王约斗之事吗?当时为师眼见四位好友危机一发,遂从背后施展禅门七曲,偷拂了狮王一掌,结果他重伤而遁,此为老衲一生中最感遗憾之事。”
他轻叹一声,续道:“为师一直为此事耿耿于心,数十载光阴弹指即逝,但仍未能释怀,如今狮王既然下了战书,能够及早将这棒公案解决也好,唉,冤孽!冤孽!……”
俞佑亮不安地道:“狮王的战书约定何日?”
大禅宗道:“三个月后的月梢,仍在鸭绿江畔。”
俞佑亮嗫嚅道:“你老人家准备赴约去吗?”
大禅宗道:“自然去了,此事不解决,为师岂能心安?”
俞佑亮道:“那么师父是决定了与狮王再战一次了?”
大禅宗道:“到时再看情形吧,不过说什么老衲都不能动手,我已经错了一次,焉可再错第二次。”
俞佑亮道:“只是狮王若逼着师父动手又如何?难道他对你出掌,你也不还手?”
大禅宗默然不答,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赴约后应该怎么办?俞佑亮这一问,当真是问到他心坎上来了。
俞佑亮想了一想,嗫嚅道:“师父,我……我代你老人家赴鸭……鸭绿江之约……”
大禅宗苦笑道:“亮儿,你用心虽苦,为师却不能答应于你,再说桑乾狮王在鸭绿江畔修真,已是陆地神仙一流的人物,连四大派掌门都非他对手,你岂能与他敌对?”
俞佑亮道:“我可以试试——”
大禅宗摇首道:“不行,这事还是由我亲自解决较好。”
俞佑亮低下头去,他不想再与师父争执,但心中却已暗暗下了决定。
大禅宗视线落到俞佑亮身侧的苏白风身上,道:“亮儿,这位青年施主是你的朋友吗?”
俞佑亮道:“呵,是我给忘了,这位苏大哥,他……”
大禅宗微笑打断道:“不久之前,在子午峡里老衲已和他见过面了,苏施主拼死护卫少主人,老衲委实敬服得紧。”
苏白风连忙上前叙礼,连道:“不敢。”
提起子午峡,俞佑亮再也忍不住心头所压积的话,他颤抖着嗓子,道:“师父,你在子午峡和那姓易的交过手了?听说姓易的练成金刚掌,师父败得十分不值……”
大禅宗哈哈干笑一声,没有回答,半晌他伸手指了指西方的天边,说道:“月快落下去了,天要亮了呢。”
俞佑亮情知师父有意岔开,大声道:“那姓易的是什么东西?如果下一次再战,师父必定会胜的!”
大禅宗平平和和道:“绝对没有下一次了,孩子。”
声音透着异样的凄凉,不说俞佑亮,即连苏白风,心中都感到一阵难过。
大禅宗道:“你们去过落英塔吗?左老施主在不在塔里?”
俞佑亮点点头,道:“在的,师父来此找左老前辈?”
大禅宗道:“为师有一件急事,须找左檀越谈谈,亮儿你与令友慢行,我先走一步——”
履不扬尘,往峡口疾行而去。
俞佑亮无言地望着禅宗的背影,忽然一颗热泪自眼眶滚落下来,他幼失怙恃,许久以来便学会了将感情深埋心底,此时情感激荡大异往日,堤防一决,再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苏白风一手搭在他的肩胛上,道:“兄弟,你怎么了?”
俞佑亮举袖抹去颊旁泪痕,眼望禅宗的身影拐过弯道,消失不见,默默对自己呼道:“姓易的纵然练成了金刚心法,那又算什么?有生之年,我一定要为师父洗雪这道污点!”
他旋即废然一叹,如说易岐山的金刚心法算不了什么,那是自欺欺人了,往年大禅宗曾向他说过,少林金刚心法是当今天下至高无上的内家神功,欲雪师父失败之耻,谈何容易,想到这里又不禁意态消沉。
苏白风道:“令师已先到落英塔找左前辈去了,瞧他片刻都未曾耽误,不知有何急事,咱们快赶回去吧。”
俞佑亮茫然跟着苏白风举步同行,步出星星峡后,遥遥可见座落在浩翰沙漠上的古塔,透出一线微弱的灯光。
走到刻前左姓老人与西域喇嘛动手之处时,苏白风忽然想起一事,伸手指了指前面的沙堆,说道:“兄弟,今夜在塔里,你不是远远望见有人影在此处附近出没不定吗?这座隆起的沙堆可能有所古怪……”
俞佑亮经他一提醒,早些时候的狐疑念头又重回脑际,双足一拔,笔直掠向沙堆后面——
他在空中开身下降,陡觉立足之处绷硬异常,似乎并未落在沙上,这一惊诚然非同小可。
俞佑亮兀未及转念,运足目力下望,不觉又是错愕,又是骇讶,原来自己落在一块窄长的石板之上!
那石板色呈灰黄,乍望之下便与沙漠的颜色一般无二,若未加细瞧,很容易会被蒙混过去。
俞佑亮哈腰下去,伸手运劲一拉,那黄色石板整块被他掀了开来,露出一条黑黝黝的洞口,蜿蜒斜伸地底!
俞佑亮脱口呼道:“苏兄过来,这里有条秘道——”
苏白风犹未移身子,陡闻一道呻吟声音随风飘入耳际:“水……水……”
呻吟之声虽低弱,但在此等空旷所在,二人却听得一清二楚,心里俱都为之一紧。
“水……,我要的是水……”
颤颤的吟声不断传至,循声望去,约莫五丈开外,一条人影正正平躺在沙丘上蠕动!
苏、俞二人先后掠身上前,只见一个身着劲装疾服的汉子反卧在地上,面孔朝下,两手不住的往地底直掏,那片沙丘已被他掏成两个窟窿,鲜血自指缝间汨汨渗出,将一野平沙染成斑斑血渍。
红黄交映下,格外显得跃目。
那汉子有气无力地呻吟着:“水……”
苏白风皱眉道:“足下是谁?”
那汉子似乎已进入昏迷状态,身躯往前缓缓蠕动,呛着气继续呻吟不已。
俞佑亮奇道:“方才咱们走过,怎未见到这么一个人?”
苏白风道:“许是沙漠行旅,缺水昏倒于此,我身上还有一皮囊老酒,先灌他几口,把他救醒再说。”
他救人心切,迅速地自腰间解下酒囊,然后蹲下去,将那汉子身躯扳转过来,一口酒犹未灌下去,那原已奄奄一息的大汉忽然弹身一跃而起,一掌翻起直若闪电,笔直击向苏白风胸口!
苏白风大吼道:“好贼子!你——”
他遽未及防,出掌封架已然不及,无可抉择之下,只有一咬牙,将全身内力聚集胸前,硬挨了这一击。
一震过后,苏白风但胸内身上百脉欲裂,接连退了五步始勉强拿椿立稳,“哇”地吐出一口热血!
俞佑亮怔了一怔,厉声道:“鼠辈尔敢!”
一步飞扑而上,双掌同出,连攻出七掌,他眼看好友受伤,心中急怒交加,是以下手下绝不留情,招招都是致命的杀着。
那大汉冷笑一声,身形左闪右晃,以虚避实,不时觅隙回攻一掌,俞佑亮一时竟对他无可奈何。
十数招过后,俞佑亮方始支起禅门七曲心法,一掌把对方震得在沙上翻了一个筋头。
那大汉子似乎毫无损伤,立刻反身纵起。
苏白风强将翻腾的气血按捺下去,道:“朋友与苏某有何深仇大恨,下手居然如此之绝?”
那大汉冷然道:“你自己心里有数,难不成……”
急然一阵凌乱蹄声扬起,沙尘滚滚中,三匹骏马风驰电掣似直直奔过来,那三匹马儿又高又骏,马上之人个个长得又矮又瘦,面黄肌瘦,和胯下高骏的座骑相较,显得十会不衬。
三骑后面,跟着一匹黑马,马上坐的却是一个身浅紫衣裳,已过及笄之年的佳人。
那少女身着一件紫色紧身劲装,头上用一方绸巾拢住长发,执辔越南簸间,隐隐流露出巾帼豪放的气息。
眨眼间,四骑来到切近,前头三个汉齐地一勒缰辔,马儿一声长啸,一排立开数步之前。
六道视线齐然注视住苏白风,居中一名汉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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