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鼎落茵塔
钱大鼐喃喃道:“连老仆在内,一总是七人内没错了,那日傍晚咱们闭坐厅中,久久不见俞氏夫妇露面,又过了几个时辰,内室突然传出一声异响,老夫性子最燥,按捺不住推门欲瞧个究竟,那室中灯火未亮,黑暗中陡见人影一晃,我想都不想,疾起一掌便拍了出去,两人对了一掌后,而始发现对方竟是俞玄青本人——”
俞一棋道:“这话你并没有对我们说过。”
钱大鼐示予答理,迳道:“那时俞玄青一身劲装疾服,完全是夜行人的行头,而且揣摩情形,似乎刚从外头穿窗进来,他瞧见我满面疑惑,却不曾解释什么。”
俞一棋运哼不已,道:“嘿,我早就知晓了。”
钱大鼐瞥了他一眼,又转目望着头上石壁,显然并未用心揣测俞一棋说这话的含意——
旁立的俞佑亮却注意到此际钱大鼐眼神空洞,漫无表情,似乎有什么疑惑不得其解。
钱大鼐低道:“我满腹疑云,却不好多问,俟到半夜后,忽然又有一个不速之客来访……”
正说间,蓦然“哗啦啦”一声大震,甬道左边石壁,突地有如崩山石似地倒塌下来,崩开了一个三尺见方的裂口!
一片银蟾似漆蒙蒙的青光,自石壁裂口处透射出来。
钱大鼐不由自主地中止了话声,沉喝道:“什么人推倒了这堵石壁?”
一道清越的语声道:“老子在此。”
钱大鼐皱一皱眉头,身子一侧,穿过壁洞,众人随后举步跨入,入目处,见自已正置身在一座宽广的方室,室内充满腐湿之气,头上壁洞里却嵌着一颗核桃般大小的玛瑙明珠,那银色光线便是从明珠透射出来。
方室正中,端端立着一个奇装异服,满脸于思的汉子,他双目有如鹰隼,牢牢盯视着室内诸人。
俞佑亮打量了那于思汉子一眼,只觉对方目中精光暴长,一望而知是功力已具相当火候的内家高丰,心中不免多了几分凛惕。
那于思汉子冷冷道:“汝等来此作甚?”
俞佑亮只觉此人所说的口音十分古怪,颇似外地夷人学说中原的官话的样子,加之他一身奇异打扮,更为惹为注意。
当下不假思索,道:“尊驾不是中原人?”
那于思汉子冷峻地道:“答非所问,该打!”
他非但口音古怪,连语句用词都异常可知,倒像是幼童玩笑的说词,俞佑亮几乎为之忍俊不住。
钱大鼐道:“你先回答这位小哥的问话吧。”
那于思汉子双目一凌,似乎就要发作,半晌如慢条斯理道:“老夫是不是中州人,以你们的眼力不会瞧不出来么?”
钱大鼐道:“然则尊驾大名见否见示?”
于思汉子道:“老夫无请教一事,你到过关外没有?”
钱大鼐呆了一呆,道:“去过关外便又如何?”
于思汉子冷冷道:“那么总该听过桑干狮主四个字!”
所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那“桑干狮王”四字一出,诸人心中仿佛被一把巨锤击中,顿时震惊得呆住了,连俞一棋与金牛四凶都不例外。
钱大鼐清了清喉咙;道:“原来是桑干狮王来到,难怪一掌便能将紧逾金石的墙壁打裂了一个洞口,老夫总算开了一次眼界。”
于思汉子从腰间取下了一口长剑,抖腕一抽,一道蓝光泛射而出,与头上那颗夜明珠清辉蟾水的光芒相互辉映。
诸人但觉森森寒气自剑身逼出,泛肤刺骨,齐然暗赞道:“好剑!”
于思汉子道:“少往我脸上贴金,这石壁如此沉厚,要凭肉掌之力硬开一个洞口,只怕连陆地神仙亦无能为力。”
钱大鼐道:“莫非这口宝剑……”
于思汉子接口道:“这口宝剑削金如泥,用它先在石壁凿个裂痕,然后再辅以外家至刚掌力,石壁再坚再厚,还怕它不应掌而裂吗?”
钱大鼐道:“掌剑并用,足见高明,只不知你何故将石壁打穿飞一个大洞?”
于思汉子道:“老夫耳闻夹道里有人声传入,一时又苦寻不着出路,干脆便在石壁上穿洞,瞧一瞧有无老夫要找的人。”
钱大鼐道:“你要找谁?”
于思汉子一字一字道:“大禅宗。”
众人闻言都是一怔。
俞佑亮可按捺不住了,一步跨前,道:“姑不论尊驾要寻找何人,我只知你绝不是桑干狮王,你为何要顶冒他的名字?”
于思汉子冰冷的视线落到俞佑亮身上,冰冷的声音道:“我几时顶冒他人之名,我几时承认老夫是桑干狮王?”
第三十八回
钱大鼐冷冷盯着那于思汉子,寒着脸道:“足下虽不自称是桑干狮王,但咱们提起他的名字时,你并未加以否认,显然有意冒顶他的身份,敢问足下用意何在?”
那于思汉子面色自若,道:“老夫有意顶冒狮王的身份,便又如何?”
钱大鼐道:“钱某尝闻昔年桑干狮王与大禅宗有一掌之隙,足下此来想必为这一段过节了?……”
于思汉子冷笑道:“那昔年之年,你知道得有多少?”
钱大鼐正色道:“四十年前,狮王金汗田与天下各大门派掌门人,在黑龙江的一场决战,几乎改变了武林大势,当时只要在江湖上闯荡的人,有谁不知此事?”
语声微顿,复道:“便是那上战,使得金汗田气焰顿挫,否则中州武林眼看已是关外高手的势力范围——”
于思汉子道:“就凭武当、昆仑、少林和丐帮四派掌门人所布的剑阵,又岂能下伤得了金汗田,要不是大禅宗从背后偷袭了一掌,嘿嘿,金汗田也不见得如此容易就被打败。”
钱大鼐道:“依此道来,你是为找禅宗而来的了。”
于思汉子道:“正是。”
钱大鼐道:“大禅宗久居西域,已是尽人皆知之事,足下来到落英塔,可是走错了地方吧。”
于思汉子道:“此地要是落英塔,那便没错了。”
钱大鼐愣道:“这话怎说?”
于思汉子道:“道上传闻,禅宗已离开西域潜修之地,到落英塔来见那姓左的老儿,因此老夫才寻到这个地方来。”
钱大鼐呵了一声,道:“是吗?如果禅宗来此处,钱某倒也见一见他。”
俞佑亮闻言微愕,未及细思钱大鼐语中之意,朝于思汉子抱拳道:“敢问阁下如何称呼?与狮王金汗田是何关系?”
于思汉子瞥了他一眼,仰天笑道:“凭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来问老夫的名姓,我却先要问你,可知道昔年流传于关外的四名偈语吗?”
俞佑亮呆了一呆,忖思良久无法作答。
那钱大鼐面色突变,沉声道:“猛狮凭林啸,玄猿临岸叹,逍遥入桑干,长剑出天外……莫非便是这关外武林争相传诵的词句吗?”
于思汉子颔首道:“看来你倒也非孤陋寡闻之辈。”
钱大鼐沉着脸庞道:“那么足下竟是数十年在关外,与桑干狮王齐名,人称玄猿老人蒲山孤了?……”
于思汉子道:“不敢,正中蒲某。”
默立一旁的俞一棋见于思汉子自承是玄猿老人蒲山孤,亦为之耸然动容,他跨后一步,朝蒲山孤道:“久闻蒲大侠神功盖世,隐世又久,不想今日竟踵临此间,失敬失敬。”
蒲山孤道:“尊驾何人?”
俞一棋轻咳一声,道:“老朽俞一棋。”
蒲山孤道:“原来是百毒教红袍老祖,老夫听狮王提过你的名字。”
俞一棋道:“蒲老找大禅宗,可是为了狮王金汗田一掌之仇吗?”
蒲山孤道:“一点不错,老夫与金汗田乃是过命交情,若不是为他访仇,我自鸭绿江巴巴赶到漠北何干?”
俞佑亮见蒲山孤翻来覆去,老是说的这句话,可再也按捺不住了,他冲着蒲山孤正色道:“阁下千里迢迢为友寻仇,足见肝胆照人,但据小可所知,当年金前辈的受伤经过,内情至为复杂,其咎并不只在于禅宗……”
蒲山孤翻目道:“金汗田黑龙江畔大战五派掌门之时,你这小子还在牙牙学语哩,咱们谈十数年前的武林大事,有你小子插口的余地吗?”
俞佑亮瞠目无语。
俞一棋阴阴一笑,道:“蒲老,你不知这小子的身份吗?”
蒲山孤微微一怔,道:“老夫一向潜居关外,对外事不闻不问,这等毛头小伙子,我怎会识得?”
俞一棋嘿嘿一笑,指着俞佑亮道:“他虽然是个后生小辈,但确有值得蒲老结识的必要,嘿!嘿!”
蒲山孤又是一愣,道:“这话怎么说?”
俞一棋道:“这小子便是大禅宗的宝贝徒弟——”
蒲山孤闻言,突然之间脸上像是罩了一层冰寒严霜,双目精光斗长,有若两把利刃盯住俞佑亮不放。
半晌,蒲山孤冷冷道:“原来你是禅宗的传人,怪不听你口口声声为那秃驴辩护——”
俞佑亮道:“阁下难道因为我是禅宗他老人家的徒弟,便不相信我的话吗?”
蒲山孤冷冷哼道:“老夫凭什么相信于你?”
俞佑亮道:“知师莫若徒,我与家师相处十数年,他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当年他出手伤了金老前辈,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蒲山孤厉声道:“说得倒是十分动听,金汗田被那老秃驴偷袭了一掌,重伤而逃,那时刻正段过节,难道只凭三言两语,就可以淡淡揭过去的吗?”
俞佑亮叹了口气,道:“这段纠葛,一时果然不易解释得清楚,阁下若见着了家师……”
俞一棋冷笑一所,打断道:“蒲老是来找禅宗算算旧账的,他人未见着,你可是准备代令师接下这趟子过节?”
他不待俞佑亮开口,又朝蒲山孤道:“蒲老,我代你将这小子解决了如何?”
说话间单掌闪电般一抬,一道狂飙,对着五步外的俞佑亮击过去。
俞佑亮生平和俞一棋正面为敌也不知有过多少次,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一手,对方一掌才出,他身子一纵,已然避了开去。
俞一棋冷笑道:“小子你还要足底滑溜吗?”
身形有如附骨如蛆,一欺而前,再度挺掌袭至。
蒲山孤双目一转,突然发嘿的一声沉笑,手中长剑一送,化作一道精芒,闪电般击向俞一棋手腕。
俞一棋但感寒气袭体,他反应何待迅速,疾地缩手回来,“嗤”地一响,那长剑插入他身后墙壁上。
蒲山孤缓步上前,将剑子拔起,冷冷说道:“老夫生性不喜他人干涉我的事,如果你想插上一手,我是翻脸不认人的。”
俞一棋双目之中凶光一闪,似乎就要发作,转念又隐忍下来,呵呵笑道:“蒲老好说了。”
蒲山孤面对俞佑亮道:“小子你既是禅宗的门下,老夫多少得在你身留点记号,也好提醒那老秃驴,当年的事没有了结——”
俞佑亮长吸一口气,道:“阁下执意如此,尽管出手吧,小可代家师接你就是。”
蒲山孤猛一招手,一股极端古怪的力道应掌直袭过来,俞佑亮方待挥掌封架,对方右手的长剑又已随后疾扫而至。
这一式剑掌并用,配合得入颠毫,剑未及体,俞佑亮已感到一股潜力,蕴藏着石破天惊的力道直压下来。但蒲山孤运剑攻击之际,却不曾发出一点声响,不似有运用力的征象,旁观诸人从俞佑亮所露出惊悸的神情,虽可猜出他已身陷危境,却无法瞧破个中的道理。
这会儿,旁立的邵娟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呼。
蒲山孤微一分神,刹那间“飕”地一响,一条人影从霍霍剑幕中凌空冲掠而出。
诸人定睛一望,只见蒲山孤长剑倒提,剑身犹自颤动不休,五步外俞佑亮有如停狱峙伫立着。
蒲山孤上上下下打量了俞佑亮数眼,道:“小子你好快的身手。”
邵娟尖声道:“蒲老头,你有本领找大禅宗便罢,向一个后生小辈动手,也不怕辱没你那玄猿老人的名头吗?”
蒲山孤怒目圆睁,厉声道:“丫头你少说几名为妙,惹得老夫心头火起,把你一并给宰了!”
邵娟悍辣地道:“好神气,你若认为杀死我只是举手之劳,那便上来动手罢。”
蒲山孤大怒,喝道:“今日老夫就毙了你!”
他说话时,右手五指握住剑把稍一作势,一道森厉寒光闪光烁而起,邵娟首当其冲,禁不住踉跄着身形往后退了两步。
钱大鼐纵身上前,拦住邵娟面前,道:“蒲老何必与孩儿们为难?”
蒲山孤面色一沉,正待发作,这会儿,外面甬道突然一阵炽烈的厮杀声音,逐渐朝这边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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