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鼎落茵塔
上仍是淡然,心中却不停地道:“我不要再结认任何好朋友,我不要再担负感情的担子,天啊!”
颜百波见他不语,柔声道:“俞兄疲倦,小弟不该扰兄休息,你……俞兄自管请便,你读书劳神,比不得小弟成天无所事事。”
俞佑亮微微一笑道:“颜兄言语妙趣横生,令人忘倦,长谈,小弟求之不得。”
颜百波心中实在想和俞佑亮聊天,以打发这漫漫长夜,心中不安情绪,当下心中大喜道:“俞兄,你心肠热,学问过人,他日必有大成,唉,本朝积弱已久,官宦弄国,皇帝怯弱多疑,如果再无擎天支柱出来,只怕……只怕……唉……”
俞佑亮听他忽然谈起国家大事,批评起朝廷来,心中不禁一凛,忖道:“听说本朝皇帝生性多疑,如果听到这番话,便是性命相交之事,这少年推心置腹和自己谈论,不知是为什么?”
当下沉思片刻,颜百波又道:“大丈夫生于乱世,正是成功立业之时,俞兄以为如何?”
俞佑亮唯唯诺诺地道:“颜兄说得是。颜兄身手非凡,文采斐然,正是国之精英,何不进身仕途,以展青云之志?”
颜百波脸上一红道:“俞兄谬赞,小弟虽有此心,但……但……敝派门人不准为官为仕。”
俞佑亮微笑道:“在朝在野,只要心存忠义,都是赤胆耿耿的好男儿。”
颜百波笑道:“好男儿么?俞兄才是好男儿。”
俞佑亮道:“颜兄,小弟每读古人书,对游侠剑士所行总是有点怀疑,自与兄台交往,乃知古人诚不我欺。”
颜百波忽然甜甜一笑,他人本长得俊雅,那笑容又诚挚又好看,俞天佑不由得看了一眼,颜百波竟是大羞,掉过头去,忽见不远树枝上站着一只纯白大鸟,神态极是可爱。
颜百波蓦地双袖一扬,身子一促而起,俞佑亮见他身形落地,右手掌中多了一只大鹦鹉,作势欲飞,但频频展翼,却乏力飞起。
颜百波笑道:“想不到此处竟有这好看鸟儿栖息,良禽择木而栖,那棵树只怕有几百年了吧!”
俞佑亮见那大鹦鹉立在他掌中,似乎受了一股吸力吸住,再怎样也飞不起,心中暗暗佩服他内力造诣不凡。颜百波看着那鹦鹉一双红睛闪闪放光,神俊异常,心中真是爱极,他是少年生性,心中想道:“我要赶长路,这鸟儿只怕难以饲养,便请这姓俞的大哥代喂,他日相逢,也好作为一个信物。”
但转念一想,又觉羞涩难当,正在心中相商,那白鹦鹉忽然高声叫道:“快放走我!快放走我!”
颜百波看这鹦鹉竟会说话,心中更是喜悦,那白鹦鹉又叫道:“快放我走!娉婷仙子就要来了!”
颜百波心中一惊,那白鹦鹉忽然展翼飞走了,颜百波口中喃喃地道:“娉婷仙子!这鸟儿原来是娉婷仙子养的,难怪如此通灵聪慧。”
当下连忙对俞佑亮道:“俞兄,咱们走开去,我可不愿碰到娉婷仙子。”
俞佑亮将包裹收拾好了,两人往林中右边走去,走了半个时辰,两人不约而同在棵巨木前立住坐下,颜百波道:“俞兄,你道那娉婷仙子是何许人?”
俞佑亮摇头不语,颜百波道:“小弟并非怕那娉婷仙子。只是此人和家师颇有渊源,小弟不便与她对手。”
俞佑亮道:“见见面也不一定要动手。”
颜百波道:“俞兄,你不知此人脾气有多坏,她年龄比小弟还轻,但刁蛮古怪,真是到处惹事,只要她到一个地方,哼,那地方可就热闹了,大家闹得不可开交,她却一走了之,又到别的地方胡闹,武林中人对她真是头痛,又没办法对付她,只好让她到底了。”
俞佑亮问道:“这娉婷仙子武功高的紧么?”
颜百波道:“武功是不成的,但最重要的是她身怀家师的金剑令信,别人再怎样也得瞧瞧家师的面子,那自然不好意思为难她了。”
俞佑亮道:“令师对她行为难道不知?”
颜百波道:“家师为人严肃,但却对此人纵容,她每年上武当来好几次,多半是被人逼得紧了,便来找靠山,更奇怪的是她每次离去,家师都是忧忧数日,这事大师兄也不明白。”
他说到此,想起师父生死未卜,又是悲从中来,眼圈一红,不再说话了。
两人默然相对,天色渐渐明了,林中露重,寒气凛烈,颜百波忽然柔声道:“俞兄你冷么?”
俞佑亮摇摇头,颜百波叹口气道:“马上天就要亮,时间过得真快。”
俞佑亮听他声音中有着浓厚的伤感之意,心念一动,那颜百波又道:“俞兄,你我一见如故,小弟颜百波有个请求,我年幼请以兄长称俞兄可否?”俞佑亮微微迟疑,见颜百波俊脸有些不悻之色,连忙道:“只怕辱没了贤弟。”
颜百波喜叫道:“俞大哥,小弟这厢有礼。”
当下恭恭敬敬向俞佑亮作了三揖,俞佑亮连忙回礼,颜百波道:“俞大哥,你多了我这不成器的弟弟,日后麻烦的事可多着哩!”
俞佑亮见他说得诚恳,心中也是一畅,哈哈笑道:“只要为兄能够担负得起,贤弟只管惹事生非,但就怕我这文弱兄长,还是偏劳贤弟保护哩!”
颜百波道:“大哥家中可有兄弟姊妹,有暇替我引见引见。”
俞佑亮道:“为兄孑然一身。”
颜百波心中又惊又喜,口中道:“小弟失言,引起大哥不快,大哥您瞧,天色已大亮了。”
俞佑亮站起身来道:“贤弟,大哥送你一程。”
颜百波心中欢喜,也不推辞,两人相偕走出树林,只见远远炊烟四起,四周却是一片宁静,只闻鸟语清脆,日头渐渐上升了,天际晨曦漫烂。
走了半个时辰,前面一处大镇,俞佑亮道:“来,咱们喝杯酒去,大哥替你饯行。”
颜百波笑道:“作兄弟的没有大哥那好酒量。”
两人合上酒楼,此时时间尚早,楼上零零落落只有几个人,俞佑亮叫了几样点心,切了几盘卤菜,举杯道:“贤弟干一杯,以祝你我订交。”
颜百波也学着俞佑亮的样子,豪爽地举起杯来,凑到唇边,只觉酒气酣冽,但鼓足勇气一饮而尽,犹自强嘴道:“好酒!好酒!”
俞佑亮暗自好笑,他知颜百波量浅,便不再劝饮,颜百波却又自倒满了一杯酒道:“大哥,原来饮酒有这等乐趣,小弟素来不知,实在枉自为人。”
俞佑亮见他面色酡红,更增俊秀,怕他真个吃醉误事,正要劝阻,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吟道:“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梁,易水潇潇西风冷,满坐衣衫似雪,正壮士悲歌未澈!”
那声音极是寂寞哑凉,便如年暮的将军,骑着齿长的瘦马,西风中沙哑的唱着战歌,感人至深,颜百波听着听着,心中泛起无限悲凉,酒也不喝了。
俞佑亮循声望去,只见楼角坐着一个五旬左右清癯老者,双眉斜飞入鬓,堂堂一个国字脸,不怒自威,但眉间似有重忧,一杯杯酒直灌下口。
颜百波轻声道:“这人相貌堂堂,分明是极有身份之人,怎会到这小店来买醉?”
俞佑亮凝目望去,那老者不断灌酒,一杯又一杯,那店小二,凑近对俞、颜两人道:“这位爷台自昨夜一直饮到今朝,只饮了二十多斤白干了,真是怪人!”
那老者忽然双目一睁,向俞佑亮这边瞧来,俞佑亮只觉得目光凛然,威仪不可逼视,不由自主低下头去,那老者嘴里洒然冷笑,口中喃喃道:“众人皆醉兮独醒何为?知其不可为兮胡不归?”
说着说着,站起身来正要离座,忽然楼下一阵疾响,飞似地走上三个壮汉来。
那三个壮汉相貌都是威猛堂堂,满脸正气,走上楼一列站在那老者面前,翻身便拜。
那老者神色一惊,随即淡然道:“大寿、横斌、百元,你们在此干嘛?”
其中一个壮汉道:“禀大帅,前方军急,小将……”
那老者一挥手,以目示意,那壮汉满脸悲容,忍不住道:“大帅不出,赖苍生何?”
那老者摇摇头道:“你三人不在前方,都跑来中原,岂不更落御史口实了?天下事,唉……”
他低声说着,但每个字都似有无比重量,颜百波运神而听,忽听到俞佑亮低声道:“咱们下楼去。”
颜百波不解地望着俞佑亮,只见俞佑亮右手微指楼下,颜百波一瞧,楼下站着三个汉子,面貌极熟,他心中正在沉吟,只听见另一个壮汉低声又道:“大帅不回,我等跟大帅走吧!”
那老者脸有怒容,那起先说话的壮汉忽然从背后刷的拔出一把宝剑,那老者脸上神色一刻之间连变数次,最后叹口气道:“好!这宝剑你也带来了,我就用这剑去斩那目无法纪的贼子。”
那壮汉欢呼道:“大帅说得是,尚方宝剑,专斩为将不忠不勇之人。”
他欢喜之下,宏声若雷,那大帅不住以目示意,俞佑亮低声道:“贤弟,我这便下去瞧瞧,你看看这些人是何路数?”
颜百波点点头,只见那三个壮汉恭然立在一旁,那老者道:“你三个兼程赶来,吃了饭再走。”壮汉见大帅如此说,便叫了几斤熟牛肉,每人啃了几个大饼,吃得狼吞虎咽。
不一会,俞佑亮垂手上楼,颜百波忽然想起一事,对俞佑亮紧张地道:“那下面三人,不是百毒教的么?”
俞佑亮哦了一声道:“我一下楼,那些人不见了。”
颜百波向窗外望去,果然不见那几人影子,那几个壮汉吃完了,其中一个恭然道:“大帅,罗参将在城西,小将这就去通知他先出发替大帅开道。”
那“大帅”连连搓手道:“大寿!你真是胡闹,这亲兵队也跟来了,如被御史参一本,又是麻烦不了之局。”
那被称为“大寿”的壮汉道:“大帅是国之栋梁,一路上盗贼多如牛毛,万一有个差错,小将等担当不起。”
“大帅”叹口气道:“老夫本欲归隐,总是修为不够,舍不下方枕戈待旦数十万弟兄,又得再作冯妇,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袁崇焕受国深恩,只有一死以报了!”
他感慨言道,声音极是低沉,但颜、俞两人却听得清清楚楚,心中都是一震。那颜百波只道俞佑亮没有听见,便用手指醮酒在桌上写了一行字:“松辽督师袁大帅。”
俞佑亮点头,只见袁大帅引先而行,三名大汉鱼贯下楼跟在身后,待四人走得远了,颜百波满脸惊佩地道:“此人便是屡败女真的袁督师,中原能够有今日局面,实是袁帅之功。”
俞佑亮沉重地点点头,颜百波道:“闻道袁大帅文经武略,我朝自熊廷弼大帅而后,能御女真者唯此一人。”
俞佑亮道:“但适才观他神色似有重忧,不知为了什么?”
颜百波叹口气道:“满朝小人,袁帅在外孤忠御敌,这般小人反而处处掣肘,难怪英雄气短了,恨就恨在皇帝又天性多疑,任人不专,唉!”
俞佑亮向他连施眼色,颜百波住口不说了,两人又饮了几杯酒,那颜百波酒意上涌,脸色红喷喷的,他本皮肤细嫩娇若女子,此番更是惹人爱怜。
俞佑亮不再敢劝他饮酒,默默相对,颜百波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却不知如何开口。
过了一会,酒肆渐渐热闹起来,颜百波心中想:“和这姓俞的兄弟多处一刻,心中便自安然甜美增一分,但我毕竟要去找师哥,再多逗留,上午又赶不成路了。”
当下站起身来,仗着酒意用力一拍俞佑亮肩膀,豪迈地道:“俞大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做兄弟的这便走了。”
俞佑亮道:“待我考完,他日定上武当寻找兄弟欢叙。”
颜百波哈哈笑道:“大哥是多情人,小弟事毕这就返回武当,日夕引领伫望大哥驾临。”
他放声大笑,豪迈说着,但总和他那俊雅面貌风采不相配合,瞧起来只觉大不得体,显得不伦不类。俞佑亮心中想道:“这酒之为患,实在惊人,我这小兄弟平日温文尔雅,几杯酒下肚,便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俞佑亮见颜百波满脸期待之色,便道:“贤弟放心,大哥从不失信。”
颜百波连声叫好,步履微跚,下得楼来,晨风一吹,只觉头冒金星,但他生性好强,岂能在一个文弱书生面前示弱了!道声珍重,大步向前。
俞佑亮不放心目送他走了好远,忽见他回头招手,俞佑亮走上前去道:“贤弟有何吩咐。”
颜百波忽然豪气尽敛,低着头说不出话来,俞佑亮只道他不忍分离,一种友爱的情感通过他的心中,他紧紧握住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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