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鼎落茵塔
他接着便将那夜的事对白衣女子说了,白衣女子哦了一声道:“我还道你找到参王,这才上长白山来捕灵鳗,你一窍不通,却连番被你遇着,哈哈!我九哥说得一点也不错,真是……真是……”
俞佑亮见她又说又笑,神色极是天真,心中不禁一动,故意逗她道:“你说真是什么?”
那白衣女子鼻子一哼道:“哼,你自己知道。”
俞佑亮道:“傻小子自来多福,如果下了长白山,走到热闹市镇之中,不知有多少人会气死哩!”
白衣女子道:“什么?”
俞佑亮笑道:“有你这如花美女跟在身旁,那人准会说什么彩凤随鸦,什么赖蛤蟆及天鹅咯!结果是众口交加,发气大骂老天无眼,气煞人也!”
那白衣少女听着听着,脸色晕红竟是大感有趣,丝毫不见生气地道:“那么傻小子危险了?”
俞佑亮笑道:“是啊!如果群起而攻之,那可更加不妙。谁叫傻小子有艳福,便被打死也是心甘情愿,牡丹花下死,哈哈……”
他说到后来,发觉语中之病,回头一看那白衣少女,眼帘低垂痴痴听着,心中一惊忖道:“我这玩笑开得太过份了,真是太过份了。”
心中暗凛,自觉和这少女相处,自己不知不觉之间竟会愈来愈和她距离拉近,随便没腔滑舌起来。
那白衣少女道:“你真能说,难怪九哥如此欣赏你。”
俞佑亮感觉那少女说话更是亲近,他心中不住地道:“俞佑亮啊俞佑亮,欺骗别人的事,你作得多了,连这可爱的女孩也骗上了,真不该。”
俞佑亮支吾数语,两人又加劲赶了一阵,那少女望着地势忽道:“到天明便可下山。”
俞佑亮道:“夜晚赶路,比起白天又是清静又是凉爽,姑娘此去关内,难道上次玩得不够?”
那白衣少女望了俞佑亮一眼,俞佑亮连忙放目前方,过了半晌,只闻那少女道:“俞公子,令妹现在何地?”
俞佑亮叹息道:“我上次去抢参王,放她在山洞中,参王没有抢到,我那妹子也失踪了,目下生死不测,唉,说起来真一言难尽。”
那少女柔声安慰道:“不要紧的,令妹气采甚佳,不久定能逢凶化吉。”
俞佑亮一怔道:“原来姑娘不但精于歧黄,相术也极高明,实在令人佩服!”
那少女道:“医卜星相,都是观则清,事不干己,干己则乱,那便不再灵验了。”
俞佑亮连道高见,少女又道:“孙武师从鬼谷仙师,鬼谷是天下命卜之祖,他门下弟子又岂有弱者,但却不能自求多福,结果双足被膑,人算不如天算,姑妄信之则可。”
俞佑亮生平最爱学习,别人强过他他并不觉丝毫妒忌,反而虚心求教,这是他天性上一大优点,也是万千芸芸众生中极难找到的人。当下不断向那少女求教,那少女以为他对卜算之学真有兴趣,便挖空心思说些故事以及其中奥妙,但易卜之学何等精深,俞佑亮只听得似懂非懂,唯唯诺诺,但对那少女将就自己,心中大是感激,那刚生出一点戒心又渐渐消除。
两人边走边谈,不由走得慢了,俞佑亮心想道:“这漫漫长夜,如非有这善解人意的好姑娘谈天,那真令人枯燥不耐。”
慢慢地长夜已阑,又慢慢地晓星西坠。那少女学问极好,她声音又好听,娓娓道来,真令人忘忧解倦,她身具其香,与她并肩而行,更是精神焕发。
俞佑亮忖道:“这姑娘是满清王族,但汉学之博,我这个应考书生,那真是一钱不值,天生聪明才智之人,随便降生何处,都是光采耀人。”
两人走到天明,已下山走到大道,那边勤快的农人已开始下田工作,原野一片穆然。两人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旭日初升,走进城镇之中,饱餐一顿,那少女挑了一家干净客舍,要了两间房子休息。
两人投机谈了整整一夜,只觉大是快乐。一觉醒来,俞佑亮听到门外有轻叩之声,他赶快梳洗一番,开门只见那姑娘换了一身浅绿短衫,显得活泼不少。
俞佑亮道:“你又急着要赶路么?”
那少女嘻嘻一笑道:“你瞧瞧是什么时候了,还嫌睡不够,真是好不害燥。”
俞佑亮推窗一望天色,已是过午,当下道:“我妹子说往长白山下找寻一人,我想在此等待数日,姑娘如有事不妨先行!”
那少女恨恨地道:“你这是明知故问么?”
一转脸不再理会俞佑亮,俞佑亮忍不住央求道:“好姑娘别生气,咱们也该去祭五藏庙!”
那少女嗤的一笑道:“你不知有多坏!再惹翻我,当心我一辈子不理你。”
俞佑亮道:“不敢不敢!”
心中却暗忖道:“清人性子直爽,爱恨干脆,这几天和姑娘相处千万要自守分寸。”
他是西域大禅宗高弟,当下一吸气,心中一片平静,灵台清净,那爱怨之情全没有了。
小草 扫描 ,simon1999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 八 回
那少女见俞佑亮沉吟不语,搭腔道:“你一程赶到长白山,一定不会好好吃过,偏你运气不坏,九哥手面绰,咱们慷慨他人,也不必替九哥省钱。”
俞佑亮正在运息以平胸中怀念,是以并未听清,他一怔不知所云,少女又道:“长白山熊掌是天下一大名肴,路过此地不尝尝看,并非失诸交臂?”
俞佑亮一损口水,道:“姑娘真是高见,那熊掌美鲜之味,小人只有在梦中尝过,一提到‘东来顺’去点几样名菜,悠闲地品尝品尝。”
俞佑亮道:“姑娘真是好福气,有这么阔气的哥哥,人家终年劳碌,也不过赚几十两银子,便可一家温饱,这五万两白银,小人连想都不敢想,到底有多少。”
那少女道:“你自管花用,钱财算不了什么,只看自己对它看轻看重才有差别。”
俞佑亮道:“话虽如此,但像小人一样的穷小子,还是愿看重一些,没有钱,别说连熊掌吃不成,便是大米饭也吃不上啦!”
那少女愤愤道:“你自己想想倒有多俗气,真料不到你这人满身铜臭味道,真是人不可貌相了。”
俞佑亮耸耸肩微笑不语,那少女瞧着他,忽觉他笑中尽是挪揄之色,当下心中真是又羞又急,脸色都自变了,她心中想:“原来他是逗我寻开心的,我……我……”
想到委曲之处,恨恨地噔了俞佑亮一眼道:“你去是不去?嚼舌根儿,当心死了被阎王割掉舌头。”
俞佑亮道:“去啊!去啊!姑娘对这镇中熟悉,便请你带路吧!”
那少女一言不发,大步出门,俞佑亮跟在身后。两人穿出客舍,路人行人只要看到她的,都是跟前一亮,住足而立,每个人忍不住多瞧一眼。
那少女性子豁达,也不在意,俞佑亮衣衫陈旧,那模样活像一个跟班随从,脸上洋洋浅笑,仿佛分得无上光荣,得意满志一般。
那少女走着走着,忍不住回头又瞧俞佑亮一眼,只见他那漫漫然不在意的神色,心中又恨又喜,也不知倒底是什么滋味。
又走了半晌,走到“东来顺”酒楼。那少女等了等俞佑亮,两人并肩上了楼,打了一处雅座,跑堂的上来侍候,俞佑亮磨菇了半天,硬是一样莱也点不出来。那少女见他一脸窘态,心中不由一喜,但这少女却是华贵大方,两人不知怎的会一路同来,真是怪到了。
那少女见堂倌不住打量俞佑亮,她脸色一沉,堂倌连忙退下招呼厨房,那少女恨恨地对俞佑亮道:“喂,你为什么不穿件新衣服?这些人势力得很,你……你瞧不见么?我可受不了。”
俞佑亮头一晃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姑娘说得也是!”
那少女道:“待会吃完饭,我陪你去裁身衣服去!”
俞佑亮道:“小人包裹中还有一件蓝布衫子,倒有八、九分新,作为出容之用,待会回客店换,免得替姑娘丢了脸吧。”
那少女一沉脸道:“我丢什么脸?”
俞佑亮故作正经地道:“别人会说这姑娘小气,跟班的人连身像样的衣服也不赏,岂不是丢脸。”
那少女哼声道:“那姑娘便赏你一件锦袍吧!我叫堂倌去找一个裁缝就来量身。”
俞佑亮央求道:“使不得!使不得!有道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但小人气资低劣,便是穿上金叶锦衣,也是一个跟随,倒显得不伦不类,像戏文上的纨绔子弟。”
他头头是道的说着,那少女只是不着声,俞佑亮见她脸上轻愁缕缕,神色大是忧虑,心中不由一怔,也不知这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到底想些什么。
那少女半晌忽道:“俞……俞公子,我求你一事,你答应么?”
俞佑亮道:“这个当然!这个当然!”
那少女恳然道:“我求你别再胡说八道,你……你这是讽刺我么?是寻自己开心么?什么事使你变成这样?”
俞佑亮心弦一颤,心中反复去想道:“什么使我变成这样?什么事啊!”
一时之间,他说不出一句说来,那少女道:“俞公子,我说得太重了,你别见怪。”
俞佑亮心中大为感动,这世上又多了一个关心自己的人,他暗自想道:“我才是二十几岁的人,成天里小心翼翼,处心积虑要占别人心机,这是为什么。”
当下只见那少女愁然不乐,便笑道:“姑娘莫怪,小人天生成这恶劣不羁性子,再怎样也改不掉的!”
那少女正要开口,堂倌已陆续送上菜来,真是满桌珍肴,香昧四腾。那少女拿起酒壶替俞佑亮斟满了一杯酒,俞佑亮见她手指纤长,皮色如玉。那酒壶执在她手中,仿佛也增了几分美观,想到她贵为满清王族,竟替自己倒酒,心中不禁一片茫然,恍然若失。那少女自己也斟满一杯酒,瞧着俞佑亮不语,俞佑亮忽然想起,连忙举杯道:“这杯酒恭祝姑娘万事如意,青春长驻,”
那少女涩然一笑,但毕竟干了杯,她低声道:“多谢俞公子好意。”
俞佑亮道:“多谢姑娘赐我美酒珍肴。”
俞佑亮挟起一块红烧熊掌放人口中,只觉鲜冽无腻,知是高厨手笔,当下赞口不绝道:“长白山山高坡陡,这狗熊生在这里爬山下山,足掌自是厚得多,难怪成为天下老饕垂涎的下酒物了,熊兄!熊兄!你可知道为何招惹这杀身之祸?”
那少女见他说得有趣,嗤的一笑,几乎喷出菜肴.连忙掩口,半晌才道:“你这油腔滑舌,那个说得过你?”
俞佑亮只是大嚼,也无暇答话,那少女瞧得大是心喜,也拣几样清淡小菜吃了数口。俞佑亮心中却想道:“好歹要想个法儿支开这姑娘,不然我妹子固然找不到,便是行事也大受牵制,不能放手去干!”
正思忖间,忽然楼梯上走来两个大汉,都是英气勃勃身体粗壮,方方正正一块国字脸,俞佑亮不禁暗暗喝了声采,忖道:“好一对大汉!”
那两个壮汉一坐下,匆匆要了酒食,其中一个放眼打量酒楼之上,只有俞佑亮等二对文质彬彬男女,便对同伴低声说道:“老三,咱们俩喝个酒醉饭饱,反正时间还早,初更时分再赶去也来得及。”
另一个大汉道:“二哥,这悬疑已失的事,今夜便见真章,老掌门人生死之谜,便可见分晓,小弟心中倒是紧张起来,不能宁静。”
那“二哥”道:“以掌门人功力,天下要伤得他的只怕还难找到,这个老三你倒是多虑了,掌门人失踪多年,突然以剑令传下紧急命令,召集全派南北两支人马今夜在榆山村会齐,一定有大事发生,咱们俩养足精神去便是。”
那“老三”长长叹息道:“二哥,我真佩服你这乐观天性,凡事都是泰然,小弟总担心发生不测,不可收拾!”
那“二哥”哈哈一笑,又喝了一口酒道:“老三,咱们投到白老先生派中时怎么说的了着?”
那“老三”道:“保佐白老先生,上刀山下油锅,生死不渝,义无反顾。”
他森然而道,加上他那正气凛凛的面孔,实在大有份量,那“二哥”道:“这就是了,只要有人敢阴谋暗算掌门人,咱哥儿俩不要命去拼一场不便得啦?”
那“老三”道:“二哥说得也是,派中忠义分子极多,和咱们一般心思的只怕还大有人在。”
两人谈话都是声若蚊音,但俞佑亮精于天听地视之术,听得清清楚楚。过了一会,两人频频举杯灌酒,俞佑亮心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一事,暗自忖道:“白老先生是谁,难道会是……外祖父苍鹰白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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