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鼎落茵塔
他正待哈腰下去察看,斗闻“卜”“卜”之声又起,石像中的薄叶飞刀已然放尽,机簧一阵连响之后,忽然自口中喷出火光熊熊的火轮。
火轮宛若匹练四下喷射,着物便燃,群僧饱受惊扰,心智涣散;竟大大溃乱,立刻有一僧身中火轮,红色火焰直烧上身,满地打滚惨号,情状惨酷之极。
一时殿内火焰熊熊,燃物“劈啪”之声不绝于耳,天机和尚与太平道长在火轮中穿梭往来扑火,但火热并未稍敛,天机长叹道:“天亡昆仑,哎……”
太平道长亦唏嘘道:“浮云前辈的浮雕石像,居然毁了昆仑一派,令师九泉有知……”
说到这里,蓦然一云火轮射来。他头一俯,火轮将头上戴着的道冠扫落,燃烧起来。
俞佑亮闻言心念一动,这刻他已不暇顾到卧倒于地的颜白波, 匆忙往飞转中的浮云大师石像一瞥,这一瞥便让他瞧见了石像额上鉴有一个圆形小洞!
一霎时,他灵面偶触,默默自语道:“浮云前辈的浮雕石像!……三匠托我送至银川承天居的木匣中所装的‘浮云之钥’,莫不成便是可以控制这石像的锁钥?……”
一念及此,像是从苦海中又出现二线生机了,他不遑多想,移步至天机和尚及太平道长面前道:“小可突然想起,以前曾受人交托一支铜钥,或可将石像控制下来;但必须接近那尊石像,二位前辈请为小可掩护,遇有火轮便出掌将其扫飞……”
错非是俞佑亮这种心面深沉之人,在此等混乱场面中,绝难考虑到如此精细,而且换了他人,也一定心浮气躁,更遑论用心寻思了。
天机、太平含首唯唯,太平道长道:“俞施主若此时能控制石像内的面簧,仍未为太迟,否则一俟石像继续绕转,火势一路延伸下去,形成一个极大的火圈,我们便插翅难飞。”
俞佑亮游目四顾,见火势果然迅速伸延,只顷忽工夫,已形成半个大圈,当下更不多想,自怀中掏出那支小钥,猛吸一口真气,身子破空而起,天机、太平在后发掌,堪堪将俞佑亮前掠时势必碰到的火轮打飞。
呼呼然,俞佑亮已射到了石像两步之前,他身形猛可一侧,如同螺丝一般在空中旋了两圈,然后右足向上倒跃,整个身躯倒转过来,勾住了殿上屋顶的横梁,同时借力再将身形一转过,与石像打了个正面,瞄准时刻将手上那支“浮云之钥”插入石像额上小孔,然后一扭一转——
只听得“卡擦”一响,那尊石像前进之势登时顿住,再也无法动弹了!
俞佑亮右足松开,蹬地落身着地,此际他并不显得特别兴奋 只是默默在心中道:“行啦!想不到这浮云之钥’竟有这般妙用……”
由此也可见出承天三匠顾虑之同祥,他们三人身受红袍人之胁迫,铸下这尊石像,又暗暗在石像上做了手脚,便是“浮云之钥’这控制机括的枢扭,三匠托俞佑亮将此钥送至承天居,原意便是要其家人设法将石像操纵控制,免得红袍人用来为害他人。
天机和尚当着众僧将火势扑灭后,向俞佑亮走去,道:“多亏俞施主能及时将石像制住,否则今日之局诚是不堪设想……”
俞佑亮恍若未闻,只是怔怔地望着石像道:“这石像不知为何物所铸,小可适才连发数掌,居然毫无损坏。”
他自囊中取出一支小刀,在石像身上一刮,这一刮便露出了一片乌黑的铜片,敢情整个人像竟然悉为精铜所铸,内中按上机关枢钮,精铜外面再抹上一层石灰, 自外表观之,严然便是一座石像。
俞佑亮登时明白石像连受掌击,而毫不受损的缘故,内心释然。
放眼望见地上尸身狼藉,蔽塞殿内,如此残酷凄惨的场面,即连俞佑亮那么坚韧强毅之士,也为之侧然。
昆仑众僧忙着料理残局,太平道长正蹲在颜百波身侧审视情状。
俞佑亮匆匆走近,见颜百波仰倒地上,半闪着双自,两颊汗珠渗落,一支薄叶飞刀深入左肩数寸,鲜血将衣服染红了一片。
他焦急问道:“颜兄伤势如何?”
太平道长缓缓道:“刀创之伤,想不疑事,但贫道必须将他肩上衣服撕开,拔下薄叶刀,再敷上刀创药——俞施主请转过身去。”
俞佑亮依言将身子转过,心中奇道:“向是大男人,何须避嫌?太平道长未免太过拘泥。”
顷刻,太平道长已将颜百波刀创理好,问道:“师弟怎地也到昆仑来了?”
颜百波忍痛支撑立起,道:“我……我此来是为了见一人之面……”
太平道长一怔,旋即笑道:“这人当然不会是愚兄了,哈哈,可是师弟你日前所提过之?”
颜百波脸上一热,点了一下头,天机和尚疾步前来,说道:“殿门仍被堵住,我们心须设法将石柱移开……”
话犹未完,陡闻“蓬’地一声巨响,挡门那巨大石柱硬生生已为人推了开来。
明月千里,风随天去夜无际,苏白凤悄悄从旅邸越墙出来,仰首望望长空的那些微微飘动的浮云,心中忽有飘然若失之感。
他不断在心中自问:“自家该不该去赴主母之会?赴会之后又该如何自处呢?……”
为了这事,他考虑了整日整夜,犹未能作决定,但是他何尝不知自己压根儿没有不去赴会的理由,因之这般犹豫只不过是徒增困扰罢了。
终于,苏白风来到了郊外的白马寺。
在夜色笼罩下的这座古寺,是那么的宁谧安静,苏白风在寺外来回踱了两圈,方始推开大门。
他举步人庙,—只见一个妙龄尼姑正在拂扫神龛香案,苏白风咳一声,那尼姑并未回头,仍然用心的做着清扫工作。
苏白风见对方分明知道有人入庙,竟不掉头观看,当下故意加重足步,走到神龛前说道:“请问道姑……”
那妙龄尼姑徐徐回首,望了苏白风一眼,截口道:“这位施主可是姓苏?”
苏白凤惊愕,旋即点头称是,那妙龄尼姑道:“施主请稍候。”
说着,施施走进偏殿,不一会,只听得一道悦耳的少女声音自内传出:“姆妈,那……那人当真来了!”
另外一个声音“嗯”了一下,苏白风立刻认出这声音的主人,敢情她们母女俩正是在此寺落脚。
那老妪和黄衫少女掀帘走出,黄衫少女见苏白风立在寺中,一对大眼睛散发出奇异动人的神采,说道:“你果然没有失约。”
苏白风一揖到地。喏道:“拜见主母及少主人。”
老妪哼了一下,道:“老身当不得这等大礼。”
黄衫少女转首朝老妪道:“姆妈,下午您说过,那使您受到这般刻骨刮心苦痛的赵……赵凤豪竟是我爹,难怪此人对您毕恭毕敬……”
老妪白了她一眼,道:“嘉玲你少开口……”
她转向苏白风道:“老身若不健忘,昨夜你自报姓名就叫苏白风是不是?你几时入赵门为佣?”
苏白风道:“小人家贫无以为生,沦落江湖多年,十七岁时蒙赵老爷收容……”老妪道:“既为赵家之佣,赵凤豪何以又传你武功?”
苏白风道:“小人常见赵老爷子练功,耳闻目染,不觉对武事发生兴趣。一天晚上,小人正在房中偷练劈空掌力,为赵老爷子撞见,是晚主人就正式传我武功。”
老妪忽然沉下面孔道:“苏白风,你人赵门为佣,该不是为了要偷招吧!”
这“偷招”两字,像一把闷棍狠狠击在苏白风心上,刹时他涌起了一种侮辱的感觉,说道:“主母如果认为小人是这种人物,小人再出口自辩无用。”
他一偏首,发现黄衫少女嘉玲那动人的美目正投视在自己身上,从这目光中,苏白风隐隐觉出,对方居然能够相信自己的真挚坦诚,不禁热血沸腾。
老妪道:“老身阅人已多,何尝无知人之明,适才故意拿活激你一激。”
苏白风道:“小人愚拙,不明主母之意。”
老妪道:“先说你缘何口口声声以佣人自称,可是因自己贫穷无行,便自己菲薄?”苏白风昂然道:“穷只要穷得硬朗,佣人又何贱之有?”
老妪颔道:“你能说这话最好,值得做玲儿的敌手!”
苏白风心中一震,道:“小人并不是为、为此而来……”
老妪沉声道:“苏白风,你人赵门多年,有关老身与赵凤豪间之事,你主人大约是说过了。”
苏白风道:”赵老爷子曾多次提及此事。”
老妪厉声道:“既是如此,你还不准备动手?”
苏白风惶恐道:“主母是要陷小人于不义了!”
老妪大怒道:“胡说!老身自离开赵家伊始,与赵凤豪之关系已两相断绝,今日你只要将老身及玲儿视做路人可也!”
苏白风道:“小人听人说过,亲者毋失其为亲也,故者毋失其为故也,……”
老妪恚道:“你这是在教训老身?”
苏白风道:”小人不敢,但若主母能与赵老爷子重修旧好,又何啻白风一人之幸。”
老妪冷哼道:“重修旧好?说得多动听——玲儿,进房将为娘之渌水琴拿来——”
苏白风听到“渌水琴”三个字,猛然一惊,暗忖道:“传闻渌水琴乃上古奇宝,主母是如何得到它的?”
嘉玲应了一声,正待转身步入,只闻一道冰冷的语声自后响起:”贫尼已为你拿出来了!”
苏白风循声望去,但见先时他曾见过的妙龄女尼就立身在神龛之后,手上提着一只檀木琴。
他心念一动,暗想:这年轻女尼来到殿里,居然毫无声息, 自己犹懵然不知,难道这女尼是武林中人?
嘉玲移步趋前,朝女尼道:“有谢代劳。”
她自女尼手取过那只檀木琴,那老妪冲着苏白风道:“今夜你在较技上能赢得过玲儿,老身与赵凤豪的死约便一笔勾消,否则……”嘉玲睇了苏白风一眼,轻声接口道:“请听一阕‘瀚海雁飞’曲。”
她即地盘膝而坐,抚琴弹将起来,檀木琴叮叮地发出几声音律,弦声极是幽深细袅,饶富韵味,但过了一小节起音,忽然中途顿住。
苏白风心知对方是要藉琴音来考较自己的内功及定力,当下暗暗凝神提气,运起内功来,随时准备与琴音对抗。
嘉玲继续抚弹,先拔动五音中最低的商弦,然后拂起清高的角音和羽音。
继续二弹二十有六拍,开始弦音甚是优美动人,飘洒有若迸泉,幽细有若浅珠,当真是深松窍听来妖精,言迟更速皆应手。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综错弹,那抚琴的嘉玲头上已微微见汗,敢情这种弹法耗力甚巨,最伤元气。
渐渐琴声中透出一种怪异的力量,苏白风自然运功相抗,但那种怪异的力量似乎有增无已。
琴音在三十九拍后戛然而断,苏白风突然觉得有些难耐。
嘉玲双手转轴,重自角弦拉起,琴音与方才大异,转为凄寂冷怨之调。
瑟瑟哀怨琴音,将一幅原野苍苍,大汉阴沉的萧索景象在无形中绘了出来,足似使远客思乡泪垂,旁邻闻者叹息,过了数十余拍之后,声调又自一变,改为战鼓杀伐之声,嘉玲此时已用上了全身感情,双手挑动,只觉此音宛若银瓶乍破水将进,铁骑突出刀枪鸣!
在琴音的高潮中,突然中止,有若断帛一声,击在人的心田上。苏白风只觉热血汹涌:“为什么要停止这琴音?”
忽然一口鲜血自腹中涌到唇角,他到底功力非凡,立刻将它反咽回去,一凛之下,他倒清醒了大半,忽忙垂目提气,运起功来。
嘉玲立起身子,低声道:“你……你可是受了内伤……”
口吻甚是关切,苏白风但觉胸头一热,望着她那柔和亲切的目光,一时竟说不出来。忽然,他想起一事,便有如被冷水浇头,恢复了冷静,暗暗自责道:“苏白风啊苏白风,你糊涂如此,眼下这姑娘便是你的少主人,而你只不过区区一个佣人罢了,适才你想到那里去了?……”
他心潮澎湃不定,耳际听到那老妪的声音道:“你内功之高,定力之佳,诚为老身始料所未及,那水琴五轴同转,若换了常人怕不已吐血身死,是以你虽然败了,老身将再与你一个机会。”
苏白风一凛,道:“小人久闻渌水琴及前朝大内奇宝,‘瀚海雁飞’更是曲中一绝,,方才少主人弹出第五十三拍时突然中断,底下似乎必有一调接续,但因先前之音无以为继,不知不觉令人心中难过异常,以致气血倒流,未审是何缘故?”
老妪道:“你纵来习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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