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鼎落茵塔
老妪道:“你纵来习琴,这个中道理甚是深奥,一时也难以说得明白。”
苏白风道:“十余年前,赵老爷子五十大寿之日,主母在宴席上弹奏的可就是此琴?”
老妪脸色一变,道:“当然不是,渌水乃是用来伤敌,当晚老身一时兴之所至,在宴席中用普通木琴弹曲娱客,不料赵凤豪迂腐如斯,竟以为老身当客奏琴,实同唱工,大损他的面子,老身一时气不过,便同他吵了一架……”
苏白风不意她竟提起当日与主人纠葛之事,呐呐道:“赵老爷子事后也颇感懊悔……”
老妪道:“懊晦?哼,就因他没有一丝懊悔之心,老身率性携琴到各大酒铺弹奏,是时老身只不过是故意与他呕气,想不到因此更引起他的不谅,于是便由夫妻之亲而翻脸成仇,老身被他一掌伤,自是而后,老身便发誓报复此恨,遂携带玲儿高飞远走……”
说到此处,已是激动不能成声。
苏白风心知主母未嫁赵家前,本是河洛名家的千金,工于诗词琴曲,不想与主人决裂后,便流落各地,赖奏琴唱曲谋生,不禁感惜。
老妪情绪恢复,又道:“苏白风,你虽自称赵凤豪之佣?
其实已具门徒之实,老身说过,再给你一个机会,若仍败在玲儿手下,势必杀了你,以泄十数年来的积怨!”
她向嘉玲打了个手势,嘉玲略一踟躇,缓缓走至苏白风面前,道:“萧嘉玲候教。”
苏白风闻她自报姓名,暗道:“少主人果然仍从母姓,可见主母已把赵老爷子恨到什么程度……”
他知道此番动手已是不能免,只得打个招呼道:“小人绝非少主人之敌,敢情手下留情……”嘉玲没有答话,左足前跨半步,玉臂微抬,轻飘飘拂去。
苏白风只觉一股淡淡幽香进逼而来,他心神一荡,斗觉自己全身大穴笼罩在她一拂之下,欲待闪退,其势已不可能,只好低喝一声,双掌翻转连环劈出。
嘉玲那只葱玉般的纤手不疾不徐的拂了一圈,苏白风顿时发觉劈出的雄浑掌力,如同泥牛人海,全无动静。
他心中一震,这少主人一出招,武功路数与他完全迥异,掌技似犹在自己之上,只见对方纤躯像游鱼一般的滑溜向前,左掌斜起,往苏白风中盘印去。
这一招出手不但快得出奇,而且相距尚有三尺,苏白风手臂就被她的掌指扫得隐隐生痛。
苏白风不便还手,故在对方的攻势下被迫节节败退。险象丛生。
旁观的老妪冷冷道:“苏白风你再不还手抵御,不出十五招必在玲儿掌下折羽!”
乍听之下,口气似略嫌狂傲,但苏白风心底下明白,主母的话一点也不过份,到目下为止,嘉玲一共只出了四招,每一招却都迅速凌厉兼而有之,已有武林罕见的高手气派。
当下喝道:“恕小人放肆了。”
喝声中,双掌齐出,拆解了对方绵绵不绝的凌厉攻势。
嘉玉玲娇躯一跃一旋,黄裳飘飞,足下碎跳莲步,玉手再度拂去,姿式优雅轻盈之极。
苏白风暗自赞叹了一声,右手握掌,从对方拂影中分光错影攻将出去,嘉玲指戳掌拍,尽将对手双掌来势完全封死,一面猱身欺敌。
两人转眼间已攻拆了七八招,嘉玲一套轻柔掌法施展开来,绵密非常,竟处处抢得先机。
苏白风见她招数奥妙,小手诡异,心中又急又惊,当下双掌交合一击,施出赵门独传雷火掌来。一经施出,嘉玲那连绵的攻势立时为之一挫,手脚略呈忙乱,但只一忽就镇定下来,见隙即入,仍有法子加以凌厉反击,苏白风双掌翻飞间劈打如雷,堪堪御住对方后击之势,然后将她震得退了四五步之遥。
那老妪在一旁放声道:“好掌法!老身倒要瞧瞧赵凤豪传授了你一些什么技艺?玲儿,施出‘桂兰拍’!”
苏白风一凛——
嘉玲首一点,娇喝道:“小心了!”她婀娜前数步,掌法一变,五指微张作花开五瓣状,缓缓拍出。
那出手的部位极为古怪,右掌先出,左手后发,但左手的威力却远超右掌之上。只见手影重重叠叠,分不出先后。
苏白风全神应敌,他知道自己面临重大危机,别说是还击,就是退守自保都十分艰难。
这当儿,苏白风已全然放弃攻击,双足倒踏,不住向后退走。
嘉玲“桂兰拍”已施到十成火候,形成“哈”“哈”呈片声响,气势的确是骇人至极,苏白风神情好不紧张,他每一步向后踏出,恰恰正好是嘉玲一拍拍实之际,然她左手自横地里反拍而上,苏白风只觉一股疾风直逼下来,自己双足后退之势,立被封闭。
不容得他有一分一毫之考虑,苏白风右足猛地向右跨了半步,这半步跨得好不玄妙,整个身子呼地转了半个侧面,只破空之声扬起,苏白风已掠到了三丈之外!
他脱出对方掌拍节畴之外,仍然卓立如故,高大的身子,高昂的英姿,组成超尘绝俗的风仪。
嘉玲一直迷惘的望着他,双手缓缓垂下。
那老妪现出困惑的神情,道:“苏白风,你竟能自‘桂兰拍’下全身而退,赵凤豪已经把你训练成第一流了……”
话犹未尽,只见庙间一开,一个人影一闪而入,沉重的声音说道:“不错,我已把他训练成一流高手了!”
小草 扫描 翔天 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二十回
苏白风望着那如鬼魅一般出现的白影,心中一阵狂跳,登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老妪脸上神色也自一变,唇角动了动,没有挤出一句话,却陡地仰天狂笑起来。
笑声未歇,那白衣人端端向前行了数步,说道:“斐音,不要笑……不要笑……”
声音是出奇的低沉,但却字字铿锵有力,纵然是在狂笑之声的错扰下,庙中诸人却无不听得一清二楚。
老妪笑声一敛,道:“这便是你十数年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么?你的第一句话便是又为了要干涉我的行动而说的么?”
那白衣人恍若未闻,只是不住地喃喃:“不要笑,不要在这个时候笑……也不要在这个时候笑……也不要在这等场合发笑……”
老妪面色一沉,道:“赵凤豪!赵凤豪!老身自家的事,你管得太多了!”
那白衣人果然便是武林第一奇人赵凤豪,自从他一怒斗七奇之后,武林中绘声绘影,早已将他传说成神仙一般的人物,此刻由老妪亲口说出这三个字,却是别有份量。
苏白风情知自己主人行踪飘忽,一生难得在江湖出现几回,不想此刻竟忽然现身在这荒野古寺之中,心中不禁既惊且震,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他分待上前拜见,赵凤豪却挥一挥手道:“白风可以从免。”
苏白风立刻明白,主人是不欲自己拘泥于繁文褥节,当下无奈只有悻悻退开一旁。
赵凤豪转首朝老妪道:“走过这一段漫长的岁月,斐音你的火气还是一如往昔。”
老妪道:“赵凤豪,目下你有资格教训老身么?”
赵凤豪道:“这话是有感而发,岂可言之教训?”
老妪哼一声,道:“老身何尝不知你赵凤豪是口是心非,不错,事隔十多年了,老身是丝毫未改当年脾气,但是——但是……”
说到此处,忽然露出激动之色,猛可一掀衣袖露出左臂,厉声道:“姓赵的!你瞧清了——”
赵凤豪闻声望去,见老妪那只胳膊上,竟密密麻麻的布满了难以数计的啃啮伤痕,那齿痕凝血之后,早已结成了一块一块的黑疤,厥状甚是骇人!
苏白风也下意识的转过视线,他只望了那疤痕累累的手臂一眼,眼光再也收不回来了,满面都是惊疑。
只闻老妪凄厉的声音道:“十数年来,老身每一想及那昔日床头之人的刻薄寡情,心中的恨意是欲盖弥炽,老身每啖自己一口,让滴滴鲜血淌下,便仿佛是在咬着那人一般,也就在这时候,方能稍慰心……”
赵凤豪颤声道:“你,你又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老妪徐徐将衣袖抡下,默然不应,她双眼一瞬也不瞬的盯住赵凤豪,睛瞳里射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异采,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则赵凤豪此刻也许要死了。
赵凤豪避开她的目光,转瞧一旁的黄裳少女,说道:“玲儿,你长高了,也长得美丽多了……”
嘉玲细步往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迷惘之色,唇角动了动,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赵凤豪续道:“当日你随母亲离家门时,只不过是个不懂人事的稚龄女孩,也难怪你认不出为父……”
声音甚是低沉,充满了慈熙祥和,说到后来,语调愈是亲切,一时之间,嘉玲胸头一热,冲口呼道:“爹爹,您……您……”
老妪神色一变,喝道:“玲儿住口!”
嘉玲被老妪这一叱喝,吓得闭住了嘴,老妪说道:“老身尝自怀疑,这人为何只在地上投下一个影子,难道下应该有两个赵凤豪么?只因…只因你的爹爹赵凤豪早已死了,现在立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一个十足的陌生人罢了……”
赵凤豪沉着声音道:“斐音你不要再说下去,带着玲儿随我回家吧!”
老妪目注视了他好一会,突然低首嗤嗤笑将出来:“回家?这天底下虽大,还有我们母女俩的家么?你这是白日说梦话了。”
赵凤豪心子一阵阵绞痛,低道:“为什么一个人做错了一件事,总得不着再试第二次的机会?”
他缓缓抬目道:“斐音,你就执意不给我这么一个机会?”
老妪脸色一连变化了好几次,梦呓似地道:“太晚了……太晚了……”
说着一顿,朝黄衣少女道:“玲儿,这里有位客人,你快快唱只拿手的曲子,也好请他赏赐几个子儿。”
嘉玲期期一颔首,赵凤豪方自改变了脸上的颜色,立闻“铮”地一声,那老妪已将木琴置身前,弹将起来。
琴声叮叮的响着,嘉玲随着琴音,踏着细碎的花步儿,低低的唱出一段慢板:“呀……呀……飞过……参花汀……孤雁儿……离不了凤凰城……”
苏白风听出,在酒铺里她唱的也正是这支曲儿,斯时她那一唱会风靡了铺内一众酒客,苏白风本人就曾陶醉在这轻妙悦耳的歌声里。
夜风在外面呼啸,琴音在庙殿飞扬,自嘉玲口中进出的歌声竟是微带着一抹愁怨与凄惨:“画檐间……铁马响淞丁,中御榻……冷清清,寒波波……”
唱到此地早已哽咽不能成声,苏白风凝视着她那愁戚的花容,一颗心子仿佛也随着沉了下去。
老妪手底下微微顿住,寂静了片刻,始道:“怎么一回事?你——”
两串晶莹的泪珠自嘉玲眼睫淌了下来,她尖声道:“妈姆,我唱不下去!我再也唱不下去……”
老妪面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立身行上前,将泪流不止的嘉玲捅在怀里,爱抚着她的长发道:“好孩子,难为你了……”
赵凤豪深深吸了口气,道:“斐音,你做得太过了!”
老妪闻言大怒,霍地将嘉玲推开,高声道:“咱们这笔死帐是需要算一算了,赵凤豪你说是么?”
赵凤豪道:“想来这十数年你没有一刻将武功放下,而且据我推测,你似久已练就那内家至尊小天星内力……”
老妪惊道:“你怎得而知?”
赵凤豪道:“昨夜你与血岭青狼过掌时,我适在酒铺里面……”
一旁的苏白风堡时楞住,暗忖:“斯时局面糊里糊涂,赵老爷子竟也杂酒客之中,怎地我却没有发现?……”
只听老妪哈哈笑道:“原来那装作不胜酒力,伏在一角案上的醉汉居然是你,老身倒被你蒙混过去了……”
她狠狠望了赵凤豪一眼,续道:“既然当时你是在酒店里,玲儿说的一句话想必你必听见了。”
赵凤豪道:“哪一句话?”
老妪道:“玲儿不妨再说一遍——”
嘉玲一犹豫,道:“若以赵门武学比之母亲,前者似秋江垂练,至于母亲是舒瀚若海,横无际涯了。”
赵凤豪淡淡道:“好说,好说。”
老妪压低嗓子一字一字道:“不相信尽可试试,赵凤豪,你接住这一掌!”
掌声随出,一股巨力应手而发,赵凤豪居然不闪不避,掌力及身,他身形斗地一颤,踬踣退开数步,“喀”一声,张口喷出一道血箭!
老妪呆了一呆,失声道:“你……功力全失了?”
赵凤豪勉力拿桩站稳,开口道:“一怒斗七奇,一怒斗……”
?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