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鼎落茵塔
俞佑亮在心中暗叫道:“天机和尚果然遇险了!”
他身形一长,放尽脚力前奔,前面出现了两条岔道,一东一西。
往东的一条是迂回上山,西边的路却盘绕下降,俞佑亮略一衡量地势,举步往西方的路上驰去。
那隐约的人声渐渐变得清晰了——
“老秃驴,你也歪想脚下开溜,休说道路前后有老夫两个徒儿把守,便是在老夫这轻身功夫下,能让你跑掉么?”
“咱将你解决之后,便上去将庙中的和尚杀个精光,天机你还不准备为你昆仑的三百子弟念经超度么?”
俞佑亮骇然暗忖道:“是红袍人的声音!听口气似乎他两个徒儿也在那里……”
他的身形又加快了一些,沿着山道盘旋而下。
下面的人声是愈来愈近了:“师兄,棋盘老怪及温士达,预定在上面和那两名关外的助手会合,不知到了没有?”
另一道低沉的声音道:“若没有意外,是该到了。”
那沙哑的声音道:“说到意外,虽也不能肯定不会发生,比方咱们处心积虑布置了轿石像,居然叫那姓俞的小子给破坏了,否则咱们也不必多费手脚,单凭那尊石像,就可灭绝昆仑满门,还有——”
那低沉的声音道:“还有什么?”
那沙哑的声音道:“还有适才我在昆仑庙殿之前,曾见到凌乱的牛蹄印迹,似乎咱们担心的那人也来到昆仑……”
那低沉的声音道:“青牛童子?”
那沙哑的声音道:“小弟猜是此人。”
那低沉的声音道:“其实咱们也不用生太多的心,青牛童子出面又待如何?师父自漠北请来的那人,功力只有在青牛童子之上!”
那沙哑的声音呼道:“你,你是说落英塔中……”
倏然一阵凄厉的惨呼声起,打断了话语,俞佑亮侧耳了一忽,然而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俞佑亮心急如焚,他振臂如飞鸟一般,呼地绕过了一个大弯,眼前呈观了一幕令人难以置信的景像——
只见五丈外的山道上,静静的躺着一名老僧,胸前僧袍全碎,不是昆仑掌教天机和尚是谁?
在天机和尚的四遭,则环立着三人,居中一个身着红袍,其余两名正是红袍人之徒,寇中原与陆思。
俞佑亮脑子如同被重物敲击了一下,他一跃上前,适巧那红袍人也抬起眼来,双方打了个照面。
红袍人阴阴笑道:“小子,你是赶来为天机陪葬了!”
俞佑亮心中打鼓,暗道:“天机掌教何等功力,竟让红袍人打得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难道此人一身功夫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那红袍人复道:“你三番两次坏老夫之事,今日恁情如何你再也破坏不了啦。”
俞佑亮沉声道:“阁下有能耐将天机掌教击败,也难怪丧心病狂一至于斯——”
红袍人道:“击败天机,嘿,举手之劳耳。”
俞佑亮道:“是不是举手之劳,倒是没有对证,但是阁下若要解决区区,只怕便没有这般容易了。”
红袍人道:“你以为自己功力高过天机么?”
俞佑亮道:“阁下错了,借令徒一句话来说,区区是‘老牛命长’——”
红他人冷笑道:“上次老夫在石谷及竹林里两度大意,未能将你击毙,是以你便神气活现,自认是打不死的么!告诉你,今日情形不同了!”
他说着,转首朝寇中原与陆思挥手道:“你俩退后守住——”
寇、陆两人一个倒窜,分别落到山道两旁,红袍人于是一步跨前,递掌一招,一股惊天动地的内劲突发而出。
俞佑亮凝神应敌,双肩一晃间,向左横跨二步,避开对方掌锋,孰料那红袍人一掌尚未递满,在空中已是连换五式,直拂俞佑亮五大穴道。
俞佑亮双手一封,虽然也迅速的还了五式,但足下却是接速倒退,他一边退着,一边忍不住直冒寒意,在这四面杜绝,援手全无的极劣情况下,却与红袍人这莫测高深的神秘人物作殊死斗,实是不寒而栗。
匆匆过了五六招,红袍人将俞佑亮逼得连连后退之余,忽然掌式一变,从斗招短攻易而掌力硬拼,虚空发出了惊风神拳!
俞佑亮知道自己欲避免重蹈天机和尚覆辙,只有以虚避实一途,然而目下的情势又不允许他作闪避的打算,当下咬紧牙根,将全身功力紧于双掌之上,一迎而出。
于是一场罕见的大战展开,俞佑亮掌掌坚守,但他的功力终究逊于对方,在这等以硬对硬的打法下,无形中吃了许多大亏。
转眼几个照面过去,俞佑亮已渐呈不支,那红袍人一掌接着一掌的拍出去,冷笑道:“小子,早就与你说过,今日情形已然两样,你再也没有死里逃生的运气了!……”
俞佑亮想要改变另一种打法,但却是心余力拙,他举手硬接了对方数掌,只感胸中一阵血气淘涌,几乎就要颓然倒下,只是他明白,若自己斗志崩溃,往下一倒,便什么都完了,天生过人的毅力,使得他在灰心绝望之际,仍能站立当地。
红袍人微感意外,正欲开口冷讽俞佑亮几句,忽然一道清脆的笛声传来,红袍人骤闻下,脸色顿时大变。
那把守道上的寇、陆两人浑身也自一震,寇中原道:“师父,是……是他来了!……”
红袍人掌式一挫,摇头道:“不可能!说什么也不可能!
老夫请来的那人,不是将他拦截住了么?怎会让他闯到此地?……”
笛声愈来愈是潦亮,音调悦耳已极,便如黄莺试啼,百鸟鸣转,过了一忽,一阵沉重的足步声自山道上方响起。
那笛声夹杂在步子声中,却是丝毫未见紊乱,一拍一调有板有眼,渐渐地山道拐角处出现了一个巨大青牛,上驮着个稚龄童子,正自吹笛自娱。
陆思脱口惊呼道:“青牛……青牛童子?”
他受惊之余,居然忘了侧身让道,那只青牛来到他面前,前蹄一纵,诸人但见得青影微闪,青牛业已驮着童子绕越而过。
那稚龄童子一拍牛背,青牛在红袍人五步之前立定,仰首“嘎噜”了一声。
俞佑亮有如坠人五里雾中,暗忖:“方才青牛数番出现,却始终未主人露面,及至目下一童一牛始同时现身,在这中间,青牛童子离开青牛到那里去了?”
那童子一挥短笛,对俞佑亮一笑道:“孩子,咱们又见面了。”
第一次碰头时,就是因为童子老气横秋地说了这一句“孩子”使俞佑亮几乎忍噱不住,但他生性谨慎,是以忍住没有失笑出声,今日童子再度叫出了这个称呼,俞佑亮可是一点笑意甚至受屈的感觉也没有了。
他恭身一揖道:“前辈别来可好。”
那童子笑道:“好,好,我老人家一生无忧无虑,有什么不好?”
他语气忽然变得一本正经,复道:“孩子你莫忘了,下次称呼‘前辈’时,莫忘在上面加上个‘老’字……”
俞佑亮道:“是,老前辈。”
童子点头道:“嗯嗯,这样令人听来舒服得多了。”
他只顾和俞佑亮闲聊,似乎把在场的其他人都遗忘了,那红袍人跨前一步,沉声道:“阁下便是青牛童子?”
童子望他一眼,道:“怎么,你连一声前辈也不会说?”
红袍人干咳一声,道:“关于在下辈份……”
青牛童子打断道:“你不知尊老敬贤倒也罢了,可不要在我老人家面前斤斤论起辈份来。”
红袍人试探地道:“敢问阁下是一路顺利到此,亦或……”
他说到此处,故意将语气一顿,青牛童子接口道:“亦或曾在半途遭到拦截是不是?姓俞的,你能将落英塔中的老朋友请出来做你的帮手,我不得不佩服你的能耐!”
红袍人蹬地倒退一步,道:“阁下怎知我是姓俞?”
青牛童子淡淡道:“左老儿早就向我提过,只有你姓俞的和钱老朋友,曾在他的塔中一起度过五年岁月——虽然这纯粹是个巧合。”
他晃了晃小脑袋,复道:“不过我老人家委实难以明白,钱老朋友并非大义不明之人,怎会助纣为虐?……”
红袍人岔开话题道:“在下亦难以明白,阁下怎样能闯过姓钱的拦袭?他那一手‘天雷气’……”
俞佑亮怦然心动,暗忖:“‘天雷气’?记得苏白风兄告诉我,那少年钱继原为我疗伤,用的不正是‘天雷气’么?这是怎么回事?”
青牛童子道:“不错,‘天雷气’乃内家真气中的顶尖功夫,就连我老人家也不见得能在‘天雷气’运发到十成下全身而退,可惜你想差了,钱老朋友并没有对我发出‘天雷气’——”
红袍人冲口道:“什么?他不敢对阁下发出‘天雷气’?”
青牛童子道:“与其说他不敢,母宁说是不愿。”
红袍人哼一哼道:“不愿?哼哼,姓钱的竟敢到时变卦!”
青牛童子高声道:“姓俞的,钱老朋友可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致受你的要挟?”
红袍人阴笑不语,青牛童子伸出小手一指躺在地上的天机和尚,问道:“天机是伤在你的掌下了!”
红袍人更正道:“死在在下的掌下。”
青牛童子跃下牛背,哈腰下去,摸摸天机和尚的心口,又把视他的腕脉好一会,喃喃道:“没有死……死不了……”
红袍人一怔,道:“阁下是说笑了,从没有听说过中了在于六记惊风血掌还能保住性命的。”
青牛童子翻眼道:“我老人家说是就是,你懂个什么?”
红袍人眼色阴睛不定,他趁青牛童子心有旁顾之际,悄悄地移前数步,疾起一脚便往天机和尚颈门死穴踢去!
俞佑亮在旁瞧得一清二楚,大吼道:“你敢!”
一脚直袭而出,那青牛童子却比他更快,但见他小手一晃,红袍人一脚去势一窒,跄跄倒退。
青牛童子道:“姓俞的,你心术之险为我生平所仅见,就凭你落井下石这一脚,我是不能平白放你过去了。”
红袍人天性险鸷,一举虽未得手,却并不慌乱,只是静静地伫立着,青牛童子沉吟一下,复道:“也罢,我老人家要攻击你一招,你如能接住,便让你走如何?”
红袍人眼中露出又惊又疑的神色,心道:“青牛童子此语太过惊人,我俞某岂有连一招也接不下的道理?不知他用意到底何在?……”
当下道:“阁下吩咐,敢不从命。”
青牛童子道:“小心了!”
他小手一扬,缓缓推出!掌上毫无风声,看似软绵无力,那红袍人眼色却显得十分凝重,左手一封,他自推出一掌。
青牛童子原式不变,就手直袭而出,到了红艳人胸前不及五寸之处,陡然发出“嘶”地一响,那原先掩收在手,心里的竹笛不吐而出,堪堪就点到红袍人的心口!
这一着的确大出人意料,红袍人暴喝一声,仰身翻了个斛斗,方避过一笛之险,情状甚是狼狈。
青牛童子竹笛一挥,一股寒风滚滚袭出,一刹之间,四周激起一层气团,那等气势,强如红袍人当之,也不由胆战不已。
说时迟,那时快,红袍人双眉微皱,整个人忽然变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分不出他的身影到底是向何方飘动——
俞佑亮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喃喃对自己道:“鬼影子?……传言中鬼影子那当世无二的轻功,难道又将出现于世了?……”
然而令他惊奇更甚的情景还在后面,那青牛童子身子向前一欺,双足凌空虚点,下盘浮浮实实,有似风车转轮,只一忽,他已接近到离红袍人跟前不及三尺,身影也成了一片模糊!
俞佑亮失声呼道:“青牛漫步!……青牛漫步!……”
当日俞佑亮就承童子传授,“青牛漫步”身法,并赖以解去一危,此刻见青牛童子亲自使出,竟是别有—番气势!
只听到“呜呜”怪风亮起,一种不可思议的压力,从那掌影中透出,然后风声与身影俱敛,红袍人连退十步,身躯摇晃欲倒!
这一切变化太快,直令人目不暇接,俞佑亮犹未瞧清是怎么一回事,一场人寰罕见的惊世一搏便已过去——
“姓俞的,你虽身受真气反袭之力而伤及肺腑,但能接得住这一招十八式也是良难。”
俞佑亮这才知晓,红袍人敢情已受了内伤,自外表模样却丝毫察觉不出。
红袍人喘一口气,道:“领教了。”
青牛童子复道:“放眼天下,像姓俞的你这等身手要找也找不出几个,我老人家着实为你可惜,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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