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
家怎地到了龙泉?”
仪真道:“咱们快去!”仪清道:“却不知敌人是谁?”仪和道:“管他是甚么凶神恶煞,咱们急速赶去。便是要死,也和师父死在一起。”
仪清心想:“师父和师叔的武功何等了得,尚且被困,咱们这些人赶去,多半也无济于事。”拿着血书,走到岳不群身前,躬身说道:“岳师伯,我们拿门师尊来信,说道:‘被困于龙泉铸剑谷。’请师伯念在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之谊,设法相救。”
岳不群接过书信,看了一眼,沉吟道:“尊师和定逸师太怎地会去浙南?
她二位武功卓绝,怎么会被敌人所困,这可奇了?这通书信,可是尊师的亲笔么?”仪清道:“确是我师父亲笔。只怕她老人家已受了伤,仓卒之际,蘸血书写。”岳不群道:“不知敌人是谁?”仪清道:“多半是魔教中人,否则敝派也没甚么仇敌。”岳不群斜眼向令狐冲瞧去,缓缓的道:“说不定是魔教妖人假造书信,诱你们去自投罗网。妖人鬼计层出不穷,不可不防。”
仪和朗声叫道:“师尊有难,事情急如星火,咱们快去救援要紧。仪清师妹,咱们速速赶去,岳师伯没空,多求也是无用。”仪真也道:“不错,倘若迟到了一刻,那可是千古之恨。”恒山派见岳不群推三阻四,不顾义气,都是心头有气。
仪琳道:“令狐大哥,你且在福州养伤,我们去救了师父、师伯回来,再来探你。”令狐冲大声道:“大胆毛贼又在害人,本将军岂能袖手旁观?
大伙儿一同前去救人便了。”仪琳道:“你身受重伤,怎能赶路?”令狐冲道:“本将军为国捐躯,马革裹尸,何足道哉?去,去,快去。”
恒山众弟子本来全无救师尊脱险的把握,有令狐冲同去,胆子便大了不少,登时都脸现喜色。仪真道:“那可多谢你了。我们去找坐骑给你乘坐。”
令狐冲道:“大家都骑马!出阵打仗,不骑马成甚么样子?走啊,走啊。”
他眼见师父如此绝情,心下气苦,狂气便又发作。
仪清向岳不群、岳夫人躬身说道:“晚辈等告辞。”仪和气忿忿的道:“这种人跟他客气甚么?陡然多费时刻,哼,全无义气,浪得虚名!”仪清喝道:“师姊,别多说啦!”
岳不群笑了笑,只当没听见。
劳德诺闪身而出,喝道:“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些甚么?我五岳剑派本来同气连枝,一派有事,四派共救。可是你们和令狐冲这魔教妖人勾结在一起,行事鬼鬼祟祟,我师父自要考虑周详。你们先得把令狐冲这妖人杀了,表明清白。否则我华山派可不能跟你恒山派同流合污。”
仪和大怒,踏上一步,手按剑柄,朗声问道:“你说甚么‘同流合污’?”
劳德诺道:“你们跟魔教勾勾搭搭,那便是同流合污了。”仪和怒道:“这位令狐大侠见义勇为,急人之难,那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大丈夫,哪像你们这种人,自居豪杰,其实却是见死不救、临难苟免的伪君子!”
岳不群外号“君子剑”,华山门下最忌的便是“伪君子”这三字。劳德诺听她言语中显在讥讽师父,刷的一声,长剑出鞘,直指仪和的咽喉。这一招正是华山剑法中的妙着“有凤来仪”。仪和没料到他竟会突然出手,不及拔剑招架,剑尖已及其喉,一声惊呼。跟着寒光闪动,七柄长剑已齐向劳德诺刺到。
劳德诺忙回剑招架,可是只架开刺向胸膛的一剑,嗤嗤声响,恒山派的六柄长剑,已在他衣衫上划了六道口子,每一道口子都有一尺来长。总算恒山派弟子并没想取他性命,每一剑都是及身而止,只郑萼功夫较浅,出剑轻重拿捏不准,划破他右臂袖子之后,剑尖又刺伤了他右臂肌肤。劳德诺大惊,急向后跃,拍的一声,怀中掉下一本册子。日光照耀下,人人瞧得清楚,只见册子上写着“紫霞秘笈”四字。
劳德诺脸色大变,急欲上前抢还。今狐冲叫道:“阻住他!”仪和这时已拔剑在手,刷刷刷连刺三剑。劳德诺举剑架开,却进不得一步。
岳灵珊道:“爹,这本秘笈,怎地在二师哥身上?”
令狐冲大声道:“劳德诺,六师弟是你害死的,是不是?”
那日华山上绝顶六弟子陆大有被害,《紫霞秘笈》失踪,始终是一绝大疑团,不料此刻恒山女弟子割断了劳德诺衣衫的带子,又划破了他口袋,这本华山派镇山之宝的内功秘笈竟掉了出来。
劳德诺道:“胡说八道!”突然间矮身疾冲,闯入了一条小胡同中,飞奔而去。
令狐冲愤极,发足追去,只奔出几步,便一晃倒地。仪琳和郑萼忙奔过去扶起。
岳灵珊将册子拾了起来,交给父亲,道:“爹,原来是给二师哥偷了去的。”
岳不群脸色铁青,接过来一看,果然便是本派历祖相传的内功秘笈,幸喜书页完整,未遭损坏,恨恨的道:“都是你不好,拿了去做人情。”
仪和口舌上不肯饶人,大声道:“这才叫做同流合污呢!”
于嫂走到令狐冲跟前,问道:“令狐大侠,觉得怎样?”令狐冲咬牙道:“我师弟给这奸贼害死了,可惜追他不上。”见岳不群及众弟子转身入内,掩上了镖局大门,心想:“师父的大弟子学了魔教阴毒武功,二弟子又是个戕害同门、偷盗秘本的恶贼,难怪他老人家气恼!”说道:“尊师被困,事不宜迟,咱们火速去救人要紧。劳德诺这恶贼,迟早会撞在我手里。”于嫂道:“你身上有伤,如此……如此……唉,我不会说……”她是佣妇出身,此时在恒山派中身分已然不低,武功也自不弱,但知识有限,不知如何向他表示感激才好。
令狐冲道:“咱们快去骡马市上,见马便买。”掏出怀中金银,交给于嫂。
但市上买不够马匹,身量较轻的女弟子便二人共骑,出福州北门,向北飞驰。
奔出十余里,只见一片草地上有数十匹马放牧,看守的是六七名兵卒,当是军营中的官马。令狐冲道:“去把马抢过来!”于嫂忙道:“这是军马,只怕不妥。”令狐冲道:“救人要紧,皇帝的御马也抢了,管他甚么妥不妥。”
仪清道:“得罪了官府,只怕……”令狐冲大声道:“救师父要紧,还是守王法要紧?去他奶奶的官府不官府!我吴将军就是官府。将军要马,小兵敢不奉号令吗?”仪和道:“正是。”令狐冲叫道:“把这些兵卒点倒了,拉了马走。”仪清道:“拉十二匹就够了。”令狐冲叫道:“尽数拉了来!”
他呼号喝令,自有一番威严。自从定静师太逝世后,恒山派弟子凄凄惶惶,六神无主,听令狐冲这么一喝,众人便拍马冲前,随手点倒几名牧马的兵卒,将几十匹马都拉了过来。
那些兵卒从未见过如此无法无天的尼姑,只叫得一两句“干甚么?”“开甚么玩笑?”已摔在地下,动弹不得。
众弟子抢到马匹,嘻嘻哈哈,叽叽喳喳,大是兴奋。大家贪新鲜,都跃到官马之上,疾驰一阵。中午时分,来到一处市镇上打尖。
镇民见一群女尼姑带了大批马匹,其中却混着一个男人,无不大为诧异。
吃过素餐粉条,仪清取钱会帐,低声道:“令狐师兄,咱们带的钱不够了。”适才在骡马市上买马,众人救师心切,哪有心情讨价还价,已将银两使了个干净,只剩下些铜钱。令狐冲道:“郑师妹,你和于嫂牵一匹马去卖了,官马却不能卖。”郑萼答应了,牵了马和于嫂到市上去卖。众弟子掩嘴偷笑,均想:“于嫂倒也罢了,郑萼这样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居然在市上卖马,倒也希罕得很。”但郑萼聪明伶俐,能说会道,来到福建没多日,天下最难讲的福建话居然已给她学会了几百句,不久便卖了马,拿了钱来付帐。
傍晚时分,在山坡上遥遥望见一座大镇,屋宇鳞比,至少有七八百户人家。众人到镇上吃了饭,将卖马钱会了钞,已没剩下多少。郑萼兴高采烈,笑道:“明儿咱们再卖一匹。”令狐冲低声道:“你到街上打听打听,这镇上最有钱的财主是谁,最坏的坏人是谁。”
郑萼点点头,拉了秦绢同去,过了小半个时辰,回来说道:“本镇只有一个大财主,姓白,外号叫做白剥皮,又开当铺,又开米行。这人外号叫做白剥皮,想来为人也好不了。”令狐冲笑道:“今儿晚上,咱们去跟他化缘。”
郑萼道:“这种人最是小气,只怕化不到甚么钱米。”令狐冲微笑不语,隔了一会,说道:“大伙儿上路罢。”
众人眼见天色已黑,但想师父有难,原该不辞辛劳,连夜赶路的为是,当即出镇向北。行不数里,令狐冲道:“行了,咱们便在这里歇歇。”众人依言在一条小溪边坐地休息。
令狐冲闭目养神,过了大半个时辰,睁开眼来,向于嫂和仪和道:“你们两位各带六位师妹,到白剥皮家去化缘,郑师妹带路。”于嫂和仪和等心中奇怪,但还是答应了。
令狐冲道:“至少得化五百两银子,最好是二千两。”仪和大声道:“啊哟,哪能化到这么多?”令狐冲道:“小小二千两银子,本将军还不瞧在眼里呢。二千两,咱们自己使一千,余下一千分给了镇上穷人。”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面面相觑。仪和道:“你是……是要咱们劫富济贫?”令狐冲道:“劫是不劫的,咱们是化富济贫。咱们几十个人,身边凑起来也没几两银子,那是穷得到了姥姥家啦。不请富家大举布施,来周济咱们这些贫民,怎到得了龙泉铸剑谷哪?”
众人听到“龙泉铸剑谷”五字,更无他虑,都道:“这就化缘去!”
令狐冲道:“这种化缘,恐怕你们从来没化过,法子有点儿小小不同。
你们脸上用帕子蒙了起来,跟白剥皮化缘之时,也不用开口,见到金子银子,随手化了过来便是。”郑萼笑道:“要是他不肯呢?”令狐冲道:“那就太也不识抬举了。恒山派门下英杰,都是武林中非同小可之士,旁人便用八人大轿来请,轻易也请不到你们上门化缘,是不是?白剥皮只不过是一个小小镇上的土豪劣绅,在武林中有甚么名堂位份?居然有十五位恒山派高手登门造访,大驾光临,那不是给他脸上贴金么?他倘若当真瞧你们不起,那也不妨跟他动手过招,比划比划。且看是白剥皮的武功厉害,还是咱们恒山派郑师妹的拳脚了得。”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笑了起来。群弟子中几个老成持重的如仪清等人,心下隐隐觉得不妥,暗想恒山派戒律精严,戒偷戒盗,这等化缘,未免犯戒。
但仪和、郑萼等已快步而去,那些心下不以为然的,也已来不及再说甚么。
令狐冲一回头,只见仪琳一双妙目正注视着自己,微笑道:“小师妹,你说不对么?”仪琳避开他的眼光,低声道:“我不知道。你说该这么做,我……我想总是不错的。”令狐冲道:“那日我想吃西瓜,你不也曾去田里化了一个来吗?”
仪琳脸上一红,想起了当日和他在旷野共处的那段时光,便在此时,天际一个流星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闪烁而过。令狐冲道:“你记不记得心中许愿的事?”仪琳低声道:“怎么不记得?”她转过头来,说道:“令狐大哥,这样许愿真的很灵。”令狐冲道:“是吗?你许了个甚么愿?”
仪琳低头不语,心中想:“我许过几千几百个愿,盼望能再见你,终于又见到你了。”
突然远远传来马蹄声响,一骑马自南疾驰而来,正是来自于嫂、仪和她们一十五人的去路,但她们去时并未乘马,难道出了甚么事?众人都站了起来,向马蹄声来处眺望。
只听得一个女子声音叫道:“令狐冲,令狐冲!”令狐冲心头大震,那正是岳灵珊的声音,叫道:“小师妹,我在这里!”仪琳身子一颤,脸色苍白,退开了一步。
黑暗中一骑白马急速奔来,奔到离众人数丈处,那马一声长嘶,人立起来,这才停住,显是岳灵珊突然勒马。令狐冲见她来得仓卒,暗觉不妙,叫道:“小师妹!师父、师母没事吗?”岳灵珊骑在马上,月光斜照,虽只见到她半边脸庞,却也见到她铁青着脸,只听她大声道:“谁是你的师父、师母?我爹爹妈妈,跟你又有甚么相干?”
令狐冲胸口犹如给人重重打了一拳,身子晃了晃,本来岳不群对他十分严厉,但岳夫人和岳灵珊始终顾念旧情,没令他难堪,此刻听她如此说,不禁凄然道:“是,我已给逐出华山派门墙,无福再叫师父、师娘了。”岳灵珊道:“你既知不能叫,又挂在嘴上干甚么?”令狐冲垂头不语,心如刀割。
岳灵珊哼了一声,纵马上前数步,说道:“拿来!”伸出了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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