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侠
净明漠然道: “我出家只为赌气,既不是避世,也不是为慈悲而济世。我做人一向如此,不求人也不予人,我要楚无情帮忙就必须给他代价,正如别人要我帮忙也一定要付出代价。
楚无情,你对这种事应该很明白的。”
楚无情点头道:“是的,师太与那位前辈是同一类型的人,我闯入他的生活中只是偶然的事,他给我打好武功基础也是为了便于我上下替他供应生活必需品。”
净明道: “是的,我们都是这种人,他不肯留名,甚至于只传你练武的基础,使你有高深的内涵,而不教你武功招式。
这是我们一贯的作风,就是这种作风把我们拉在一起的。如果可能,我们愿意就是两个人生活在一起,与任何人都不发生关系。楚无情,答不答应在你一句话。”
楚无情痛苦地道: “师太,我如果答应了你,就等于将你送上死路,这是我的良心所不允许的。”
净明冷笑道: “是我自己求死,你不过是把我的尸体送去罢了。”
楚无情道:“如果我不送去,师太是否也要死呢?”
净明道:“不会,我一定要确知能将尸体送去与他会合后才肯死,而这个人非你不可,因为你已经知道那地方了。我不愿再有第二个人知道那地方,所以我自己都不想知道,你答应了最好,你不答应,我也非要你答应不可。”
楚无情显出了倔强的神色。
净明却沉声道: “小伙子,你别跟我使强,你会后悔的,如果你不答应,我只好处处跟你作对,非逼得你屈服不可,你要不要试试看?”
白素娟忽然道: “无情,我觉得你太固执了。净明师太与那异人既然有这么一段动人的感情,你应该成全他们,那位异人为了恪守诺言,至死也不离藏真之所一步,足见他是个守义的君子,以他对你的照拂与培育恩情,你也不能让他抱憾于泉下。”
楚无情叹道: “师母,您不知道,我有不能答应的苦衷,那位异人他在……”
净明道:“他在临终前说什么了?”
楚无情想了一下才道:“他的话我不能泄露,但师太这种做法绝不会获得他的同意。”
净明怒道:“他究竟说了什么?”
楚无情冷静地道:“师太如果肯活着去看一下,自然就明白了。”
净明道: “胡说,若他死了,我就必须以尸体见他,这是我们的约定,他绝不会叫我活着前去的。”
楚无情顿了一顿才道: “师太,你们的约定是几十年前的事,几十年可以改变很多事。”
净明固执地道:“我们之间的约定是不会改变的。”
楚无情叹了口气道: “南天山之巅,靠正南的方向,半腰有一个小湖,湖上有一道雪川汇合成飞瀑,顺着水源上溯,就是藏真之所,师太自己去一趟吧!”
净明疑惑地道:“你为什么不肯答应呢?”
楚无情道:“因为师太没有一死的必要。”
净明双目圆睁道:“这么说来,他还没有死?”
楚无情道: “自然是死了,对这个世界而言,他是确实死了,但师太既然知道他是密宗的修士,自然明白密宗修行者是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那个世界是没有死亡的。”
净明眼睛眨了几眨,突然一跃丈许,飘然落地,像一片浮叶般的轻灵,叫道: “我明白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我马上就去,但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楚无情道: “我必须弄清,师太到底是不是他指定要找的人,才能传出这句口讯。”
净明叫道:“难道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楚无情道: “至少不像他告诉我的样子,师太说是无心竹枝君的妻子时,我实在难以相信。”
净明一怔道:“他告诉你我是什么样子!”
“绝不是师太这个样子。”
净明木然良久才道:“不错!我们分手时,大家都很年轻,岁月催人老,难道他不会老吗?”
楚无情一笑道:“密宗修行者有不死之身,不老之容。”
净明一怔道:“他还是从前的那副容颜?”
楚无情道: “我不知道他从前是什么容颜,但我跟他十五年,却没有看出他有何改变。”
净明不禁呆了,半晌才道:“谁有镜子?借我照一照。”
大家都怔住了,虽然白素娟与李娇娇都是女子,但也不会随身带着镜子,李娇娇忙问道:“师太要镜子干吗?”
“我要看看自己苍老成什么样子!”
李娇娇不禁笑道:“难道师太连自己的样子都不知道?”
“几十年深山苦修,我从没有看过自己的模样,只从岁月飞逝,推想到自己也在跟着老,但始终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谁有镜子,快拿给我照一下。”
楚无情道: “谁也不会带着镜子到这种地方来,师太既然几十年不对镜照容,现在又何必要照?”
净明不理他,看见地上有碗,抢过来倒了一碗水,捧在手中低头一看,手下用劲,碗裂成几片,溅了一身的水,她却毫无所觉。
良久才道:“我老成这个样子了。”
谁也没答腔,谁也不忍心接口。
又等了半天,净明才一叹道: “楚无情,我明白你不肯答应的理由,也明白你不信任我的理由,现在连我自己都不信了。”
楚无情也叹道: “师太,你们这段情史,还是让它继续在美好的境界停留吧!”
净明点点头道: “不错,我不去找他了,让他一直等下去吧。他还在等我吗?”
“在!一直在等。”
净明苦笑一声才道:“让他等吧,但将来你怎么交代呢?”
楚无情道: “我不必去交代,虽然我答应过他,但并未订有期限。我到过高黎贡山,没找到一个人,以后就当做我永远 .没找到好了。密宗修行者的肉身,虽能不死,但迟早会被自然的力量毁灭,他可以在希望中等到毁灭的那一天,这是最好的结束。”
净明苦笑道:“我真该死了。”
楚无情忙道: “不,师太,你绝不能强自求死,如果你死了,我就必须要告诉他,也必须将师太的遗体送去。”
净明苦笑道: “你放心,我就是死也不会死在你面前,我要死在一个不为人知没人找得到的地方。”
楚无情欲言又止。
净明顿了一顿又道: “无心竹枝身法,对我没用了,我传给你吧。柳叶青那儿的问题,我去替你们解决,你们不急着离开泰山吧?”
楚无情道: “家师即将远行,晚辈等也有许多事要处理,可不能在此地多作逗留。”
净明道: “多等一天没关系,泰山日出是天下八大奇景之一,既来之,就不可不欣赏一番,玉皇顶上有道观可以住宿,明天清晨在观日峰上见面,等我的回音。现在我就去跟柳叶青把问题解决一下。”
说完就要走,呼鲁哈忙问道:“师太准备如何解决呢?”
净明道: “我在高黎贡山土生土长,你应该知道我对蛊毒的了解,自然有适当的解决办法。”
呼鲁哈倔强地道: “师太,最好说说清楚,事关我族人的两条命,我一定要了解师太解决的办法。”
净明道: “苗疆蛊神婆金姥姥是我的好朋友,她送了我几粒解蛊的药,可以解得了任何蛊毒。”
呼鲁哈一瞪眼道:“那可不行,我的人不是白死了吗?”
净明笑道: “你怎么这样傻?方明那小子跟我毫无关系,我更讨厌他诡计多端,难道会去救他吗?”
呼鲁哈愕然道:“师太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净明道: “金姥姥是你们苗疆十二峒的巫神,她不会出卖你们的,她送我的解药不能彻底解毒,只能把发作的时间,压后半年,她是怕我跟苗疆的人,冲突起来,遭受了暗算,送了我几粒解药,让我可以暂时保住生命找她,她问明内情后,再找原主替我解除真蛊。我从不与外人接触,这几粒药也没用,我打算送一粒给柳叶青。”
呼鲁哈道: “有半年时间,方明就可以设法求取解蛊的方法了,这不等于是救了他一样吗?”
净明道: “我不会告诉他,只有半年的时间,你愿意告诉他,我不管,不告诉他,半年后,他糊里糊涂地死了,不也是一样吗?这是解决目前纠纷的最好办法,你把弯刀送给李姑娘,才给她惹来麻烦,等半年也是应该的。”
呼鲁哈想想道: “也好,洒家主张明来明往,就给他半年的期限吧,五个月后,洒家再去通知他。”
净明道: “那是你的事,我可不管了,我只是替李姑娘解决眼前的纠缠,使李大侠夫妇能放心远行,明天清晨观日峰上见,我先走了。”
说完她的身形一晃,像一溜黑烟似的消失了,如非亲见,谁也不会相信她老态龙钟的身形会如此利落。
李秋鸿不禁一叹道:“这次剑会中的怪人真多。”
楚无情道: “是的!幸亏她无意争胜,否则老师今天夺魁的希望还很渺茫,她以竹枝身法融合在剑术之内,想击败她很不容易,真想不到会在这儿见到她。”
李娇娇忍不住问道: “楚大哥!她真的跟那位异人有一段感情的纠纷吗?那个人还在等她吗?”
楚无情一叹道:“是的!还在等她,不过……”
李娇娇急问道:“不过什么?”
楚无情道:“没什么,不关我们的事,不谈也罢。”
白素娟却问道:“那个异人到底死了没有?”
楚无情道: “没有死,密宗修行者是很难死的,他们可以封冻于冰雪中几十年,挖出来时气息犹存。”
白素娟道: “那你应该让她去会面,他们互相之间的感情这么深,不会计较容颜的改变。”
楚无情叹道: “请她前去是那位异人的嘱咐,但照事情的演变,她去了可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什么?难道那人对容貌如此重视吗?”
“不是这个问题,而……唉,我怎么说好呢?”
白素娟道:“告诉我们没关系吧?”
楚无情想了一下才道: “那位异人跟她只是一时的感情激动而铸下的情孽,他又找到一位道侣,也是密宗的修行者,是一个天竺的女子,容颜若仙。”
白素娟道: “这个人太没良心了,别人为他受了这么多的苦楚,他却移情别恋,怎么对得起人呢?”
楚无情道: “那位异人倒是个守信的人,等到今天也是事实,但他不知道无心竹枝君已死,还以为他们夫妇已经言归于好,所以叫我下来打听一下他们的情形,一定要确知此讯后,才肯与另一位道侣觅地同修,如果他等的人已经死了,他也准备以身相殉,永闭于冰穴,如果还没有死,他请她去一趟,证明自己确是一直在等她,然后请她原谅,了断那一段孽情。”
白素娟一怔道:“这算是什么呢?”
楚无情道:“他们的遇合已经不是正常的,几十年的等待,胸中的激情早已淡漠,只剩下一重道义的责任而已。”
白素娟一叹道:“这倒是真难了。”
楚无情道: “是的,所以我一听净明师太的叙述后,始终感到难以决定,如果照实告诉她,太伤她的心,不告诉她,又无法交代,所以劝她自己去一趟,让他们自己解决去,谁知她想到了容颜的问题, 自动打消了去意,这也好,至少在她心中,这几十年的苦没有白挨。”
李娇娇道:“她要真去了,会有什么结果呢?”
楚无情道: “很难说,她气度宽一点,跟那位女修者一比自惭形秽退出,自是天下太平,就怕……”
李娇娇追问道:
“如果她坚持旧约不让呢?”
“那位异人也会接受的,但真情已不存在了,两个人相处也是痛苦。相见不如不见,这样最好。”
李娇娇愤然道: “还是那个男的太薄幸,照我说,干脆就让老师太自尽后,把她的遗体送去,告诉他其中内情,看他是怎么一个态度。”
楚无情苦笑道: “他肯等上几十年,就为了一个交代,自然也会照前约,以身相殉。因为他只以为他们夫妇重归于好了,还是苦苦地等着,要是知道老师太所受的苦痛,更不会负她了。”
“但是那有什么好处呢?等的人并没有错,前二十年他一直在痛苦中煎熬着,直到另一个人介入时,他才略略宽慰一点,但约定束缚着他……”
李秋鸿道: “是的,他能守义至今,已经算是很难得了,即使他移情别恋,背弃前约,也不能怪他,因为一等几十年,还以为对方是在幸福中,这份罪是够受的。”
白素娟道: “他既然以为对方夫妇重归于好,为什么还等下去呢?这倒是我想不透的事。”
楚无情道:“这个弟子也想不透。”
李秋鸿笑道:“我倒可以猜得出,他对无心竹枝君的个性也深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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