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雄风
闪电般地向黑衣喇嘛飞去。
黑衣喇嘛做梦也想不到杨滔在重伤之后,居然还能够使用这样凶狠的拼命打法。他的禅
杖虽然打断了杨滔的一条手臂,但给杨滔挡了一挡,已是来不及收杖遮拦了。杨滔的长剑掷
来,黑衣喇嘛胸前门户大开,全无防御,只听得“波”的一声,长剑已是插入了他的胸膛!
杨滔这一剑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从黑衣喇嘛的前心插入,后心穿出。黑衣喇嘛一声惨
呼,登时变作了血人,倒了下去,一命呜呼!
杨滔掷出了一剑,脚步亦已站立不稳,呼黎奢的袈裟霍地卷来,杨滔喝道:“我已够了
本了,再杀一个,就是利息!”单臂抓着了袈裟,便尽平生的气力,在地上一个打滚,把呼
黎奢的袈裟扯脱了手。
呼黎奢袈裟脱手,杨婉一剑刺到他的背心,李思南一剑又刺到了他的胸口,双剑开下,
前后夹攻,在呼黎奢的身上报了两个透明的窟圈,呼黎奢死的比黑衣喇嘛更惨,叫都叫不出
来。
这几招性命相搏,当真是掺烈之极,几方面的动作都是快到了极点,杨滔在地上打了个
滚,刚刚站起,只觉咽喉骤然紧束,原来是哲别的铁胎弓已经套上了他的脖子。
这是“金弓十八打”中一招最厉害的杀手,弓弦是坚韧的牛筋做的,勒着了咽喉,只须
用力一拉,就立即可以令人气绝身亡。
在这性命俄顷之际,杨滔张口一咬,咬着弓弦,向前俯跌,哲别给他一拉,重心不稳,
正要使劲勤死杨滔,李思南、杨婉双剑齐到,哲别只有一口月牙刀应敌,重心不稳,又不易
使力,只所得“铛”的一声,“唰”的一响,哲别的弯刀给李思南打落,右肩又中了杨婉的
一剑,杨婉气力虽弱,但这一剑是用尽气力刺出的,哲别伤得委实不轻。
哲别一声大吼,弃弓而逃。黑衣喇嘛与呼黎奢都已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饶他本领再
高,亦已是不敢再打下去了。
李思南与杨婉忙把杨滔扶住,杨滔叫道:“决去追杀哲别,不能让他跑了!”
李思南道:“大哥,你的身体要紧,你怎么样了?”杨稻喘着气道:“别顾我,还是先
杀哲别要紧!”
杨滔喉咙给哲别的弓弦鞑破,胸口又给黑衣喇嘛的禅杖打伤,两处都是伤得很重,尤其
是胸口伤处,血液大量流出,衣裳都染红了。
杨滔身受重伤,李思南、杨婉岂能抛下了他?杨婉连忙给他敷上金创药,李思南一面给
他包裹伤口,一面说道:“四个敌人,二死二伤。杨大哥,咱们这一场仗是大胜了!哲别给
婉妹刺了一剑,伤得比赤老温还重呢。即使他们回转和林再请援兵,来回至少也要四五天
了!”
杨滔苦笑道:“话虽如此,你们还是早早离开险地的好。我不成啦,婉妹,你别浪费金
创药了!”声音是越来越低沉,面色也是越来越变得惨白。
杨婉吓得慌了,叫道:“哥哥,你不能死!”
杨滔笑道:“傻妹子,人总是有一死的。我今天拼掉了两个敌人,死也值得了。南弟,
以后要全靠你照顾我的妹妹啦,你们的责任重大,我死之后,你们不必多费精神为我料理后
事。你们要赶快、赶快逃出蒙古!国恨家仇,都要等待你们去报呢!对不住,南弟,我把重
担交了给你,我可要先走啦!”
杨滔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力竭声嘶,交代完毕,双眼闭拢,终于在李思南的怀中死
了。
两日之间,死了李思南的父亲,又死了杨婉的哥哥。李、杨二人欲哭无泪,心中痛如刀
绞。
日影渐渐偏西,李思南强忍哀痛,说道:“死者不能复生,婉妹,咱们还是依照大哥的
吩咐为是。”
杨婉默不作声,和李思南一同用剑挖土。李思南想到昨日杨滔和他制作棺材埋葬他的父
亲,如今却轮到他来埋葬杨滔,连一具薄棺都没有,心里十分难过,默祷道:“杨大哥,你
先安歇,他日重来,我再给你迁葬。”
葬了杨滔,李思南道:“婉妹,日头已经过午,还有两个时辰就天黑了。不过,咱们还
是先离开这里吧,能走得多少路就是多少。”
杨婉仍是不发一言,只是默默的背上行囊,跟李思南走。李思南知道杨婉所感受的哀痛
比他更甚,可又想不出什么说话来安慰她。
杨婉走得很快,但却似出于一种本能似地移动脚步,只是一股劲地往前走,也不知道择
路而行,走不多久,就给荆棘勾破她的衣裳。李思南见她如此,很是担心,于是让她走在前
头,每到险峻之处和有荆棘的地方就搀扶她,杨婉仍然是默不作声,也没有向他道谢。
两人默默前行,不知不觉之间,已是红日西沉,余霞散绕的黄昏时分了,李思南渐渐感
到了疲倦,他捏着杨婉的手心,杨婉的手心在沁汗,显然也是疲累不堪。
此时他们正在走到谷底的一块平地,山上有一道瀑布倾泻而下,在谷底汇成了一条溪
流,水石互激,混淆淙淙,水花四溅,有如珠玉纷飞。山坡上、清溪边,有无数不知名的野
花,晚风吹来,花香扑鼻。
李思南道:“天快黑了,咱们就在这里歇下来吧。”杨婉没有说话,跟着他坐下来。李
思南道:“你饿了吧?先吃一点干粮,我再去替你找点食物。”
杨婉摇了摇头,说道:“不饿。”李思南道:“你一定很累了。那么,你抹一把脸,先
睡一觉。”杨婉又摇了摇头,说道:“不累。”
李思南难过之极,忍不住咽泪说道:“你痛痛快快哭一场吧!”杨婉道:“我哭不
出!”
杨婉没有哭,李思南自己先流泪了。他正不知如何安慰杨婉才好,只见杨婉把一朵朵的
野花抛下溪流,一片片的花瓣在水中飘散。若在旁人看来,只逍是一个天真的少女在弄花戏
水,只有李思南深深地感到她心底的哀伤。
李思南感染了她的愁绪,不知怎的,忽地想起了“花自飘零水自流”,“落花流水两无
情”等等小时候读过的诗句,这些幽怨凄清的诗句,他本来是不怎么喜欢的,如今却突然从
心中流出来了。
“人生遭遇真是难测,三天前我和婉妹还未曾相识,如今却变成了相依为命的夫妻。”
李思南心想。
这刹那间,他忽地感到对杨婉似乎有了一份真情,但也是在这瞬间,孟明霞那如花的笑
靥也似在清溪中隐现。李思南暗自痛责:“唉,我怎么还忘不了她?”心中混乱,不自觉的
也揉碎了一朵野花,抛入溪中。李思南看着水面荡起的涟漪,心中想道:“我与孟明霞的一
番遇合,大约也就是这么样了!”
杨婉忽地抬起头来,说道:“南哥,你在想些什么?”李思南道:“你先说你在想些什
么?”杨婉道:“我是在想,从今之后,只有你是我的亲人了!这不是很奇怪么,三天之
前,我们还未相识!”
李思南道:“我最初也是这样想,但再想一想,我也不觉得奇怪了,这是相同的际遇把
咱们的命运联结在一起的。”两人互吐真情,不知不觉地拥抱起来,杨婉这才能够痛痛快快
地哭出来了。正是:
相惜相怜同命鸟,亦悲亦喜小夫妻。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瀚海雄风》——第八回 公主有情空惹恨 襄王无梦各分飞
梁羽生《瀚海雄风》 第八回 公主有情空惹恨 襄王无梦各分飞 李思南见杨婉哭得出来,心上的一块石头方才放下。要知一个人遭受巨大的不幸,最怕
是把深沉的哀痛郁积心中,哭得出来,反而好了。
果然杨婉在大哭一场之后,神情显得疲倦不堪,也知道饿了。她恶斗半天,又跑了这许
多路,疲倦、饥饿乃是正常的现象,倘若一直麻木无知,那就十分不妙了。
李思南说遁:“婉妹,你要记住哥哥的吩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总得吃点东
西,才能长气走路呀。这山溪里有鱼,我来捉两条鱼吧。”
李思南跳进水里,许久才捉到了两条银白色的小鱼,笑道:“平时看渔翁捕鱼,容易得
很,到自己去做,才知道艰难。可知工多艺熟这句俗话,的确是很有道理。不过,这两条鱼
儿虽小,总比只吃干粮好些。”
杨婉已经生起了火,说道:“咱们的食量不大,这两条鱼儿也不算小了。来,我给你做
烤鱼吃。呀,你湿淋淋的,也应该来烤烤火啦!”
李思南一面烤火,一面看着杨婉烤鱼,只觉身上暖烘烘的好不舒服。不只是身体觉得温
暖,心中尤其觉得温暖,好像是杨婉点起的火将他的一颗心也燃烧起来了。
李思南看着杨婉被火映红的脸正自出神,忽见杨婉面色一变,低声说道:“南哥,你
听,好像是有人来了。”
李思南蓦然一惊,从沉思中醒来,只听得山谷里果然是隐隐有着“得得”的蹄声,而且
来的不止一骑。
李思南忙道:“快把火弄熄,找个地方躲躲!”要知他们此刻都是又饿又累,倘若来的
乃是敌人,他们已是无力再斗一场了。
话犹未了,三个人六匹马已在谷中出现。杨婉抬眼望去,大为奇怪,说道:“这三个人
都是女子,大约不会是来追捕咱们的吧?但三更半夜,三个女子,却到荒山幽谷来作什么?
咦,南哥,你、你做什么?”
来的这三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明慧公主和她的侍女。原来明慧公主虽然交代了那黑
衣喇嘛,仍是放心不下。她做事本来任性,忍受不了那份坐在家中等候消息的焦急,终于自
己也赶来了。她怕追赶不上,和她的侍女每人都带了一匹空骑,在路上轮流替换。本来黑夜
荒山!她们是很难找得着李思南的,无巧不巧,杨婉恰巧在这个时候烧起了一堆火,这就把
她们引来了。
李思南见是明慧公主,心中虽然惊疑不定,却也存着一线希望,既然躲避不开,索性就
迎上前去出声说道:“不敢有劳公主远来。一人作事一人当,我李思南任凭公主处置。”
明慧公主面带寒霜,冷冷说道:“你那天为何失约?我爹爹待你不薄,你又为何私自逃
出和林?”
李思南道:“第一、我那天本来就没有答应你的约会,是余一中擅自替我作主的,你要
追究失约之责,只能去责问余一中。第二、我并没有受你爹爹的官职,我是汉人,也不能在
你们蒙古住一辈子,我光明正大地回家,又怎能说是私逃?”
明慧公主诧道:“你说什么?谁是余一中?你没有做官,你的爹爹可是做我们蒙古人的
官。你的家就在和林,你又要回到哪一个家去?你这番说话简直是漏洞百出,骗孩子也骗不
过去。”
李思南道:“公主有所不知,此事说来话长,请容李某详禀。”
明慧公主显出很不耐烦的神气,挥一挥手,冷笑说道:“你不必费神编造谎言了,哼,
你不说我也明白,你不赴我的约会,原来是跑到这里和这个小妖精幽会。这小妖精是你的什
么人?说!”
李思南虎目一轩,亢声说道:“要杀要剐,我李思南随你的便,你可不能侮辱我的妻
子!”
明慧公主怔了一怔,说道:“什么?你说这、这女人是你的妻子?”
杨婉一声冷笑,接着说道:“我和李公子是光明正大的夫妻,要偷汉子的小妖精也许是
会有的,但不是我!”杨婉气愤不过,绕了个弯儿,狠狠地刺了明慧公主一下。
明慧公主忽地哈哈笑道:“李思南,你在我的面前居然敢撒这样的弥天大谎!那日狩猎
之时,你爹爹亲口对我说过,你还没有定亲,你哪里来的这个妻子?”明慧公主自以为拆穿
了李思南的谎话,很是得意,对杨婉的讥刺,也不放在心上了。
李思南道:“这位杨姑娘是我爹爹给我娶的妻子!我的爹爹是李希浩,在和林假冒我爹
爹之名的那个人是余一中。你明白了么?”
明慧公主呆若木鸡,过了好一会才从昏乱中稍稍清醒过来,说道:“哦,你说的那个余
一中原来竟是假冒你爹爹之名,在我父亲手下做官的么?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思南道:“余一中和我爹爹本来是同在一个俘虏营的,他知道你们要我爹爹出去做
宫,遂昧了天良,谋害我的爹爹,冒名顶替!他是我的杀父仇人,只是我初到和林之时,还
不知道罢了。”当下将事情的经过,简单地告诉了明慧公主。
明慧公主又惊又急,半晌说道:“有这样的怪事?好,我回去告诉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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