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雄风
杜雄主意打定,装出一副十分关心的神气说道:“李大嫂你去哪儿?”
杨婉道:“你不必管我,我自有我的去处。”说着话,眼泪不禁又滴了下来。
杜雄说道:“李大嫂,你可不能糊涂。一死容易,但尊夫未了之事,却由何人代办?比
如说,你尚有翁姑的话,这奉养之责,别人就替代不了。生比死难,你是女中豪杰,想不至
于避难就易!”
这番话说得十分诚恳,也正好说中了杨婉的心思。原来杨婉果然是想殉夫的,听了杜雄
这一番话,不禁清醒过来,想道,“不错,我的婆婆还在,我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
我就是要死,也该见了我的婆婆,待她老人家得终天年之后找才能死。还有李大哥的大仇未
报,我又岂能轻生?”
想至此处,杨婉毅然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死的!”
杜雄道:“现下兵慌马乱,此去中原,迢迢万里,大嫂虽是巾帼须眉,一个人走这样的
长途总是不便。我也是要回中原的,不如你我结伴同行,彼此有个照顾,好吗?”
杨婉心里想道:“这人看来似是个正人君子,但孤男寡女,万里同行,也总是不便。”
转念又想:“但我总得有人带路,不依靠他却又靠谁?”
杨婉踌躇未决,杜雄好似猜到她的心意,说道:“时逢乱世,守礼不若从权。江湖儿
女,似也不必太拘泥于避男女之嫌。只要咱们光明磊落,同行又有何妨?大嫂,你就当我是
亲人好啦。路上若是有人问起,咱们可以认作——”
杨婉心念一动,说道:“对,咱们可以认作兄妹。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无以为报,只有
把你当作大哥一样尊敬,略尽寸心。”
杜雄哈哈一笑,说道:“我正有此意,难得你也一样心思。那就请恕我妄自尊大,我可
要叫你一声妹子啦。”心里却想:“现在我叫你妹子,将来总有一天叫你娘子。”
自此两人一路同行。最初几天,杨婉还是小心翼翼地提防,后来见杜雄处处以礼自持,
这才渐渐放了心。
杜雄似乎十分熟悉地理,带领杨婉夜行日宿,专走山路,果然没有碰上乱军。在荒林里
睡觉的时候,杜雄总是走得远远的给她看守。杨婉初时不敢熟睡,后来好几次见他如此,心
里反而觉得过意不去,自动提出要和他轮班看守,对他的戒备也松懈许多了。
杨婉暗暗庆幸,难得遇上这样一个守礼的君子,殊不知这正是杜雄的手段,要猎取她的
芳心。
过了几天,两人渐渐熟络,杜雄问起她在蒙古的经历,杨婉觉得可以对他说的都对他说
了。不过杨婉虽然不是“只说三分话”,却也并未“全抛一片心”,她认为不该说的就只字
不提。例如屠百城之死,屠凤邀了孟明霞来刺杀父仇人等等,因为这是别人的事情,她就没
有和杜雄说过。
杜雄的身世也只是隐隐约约地向她吐露,杨婉只知道他是武林世家,父亲已死,母亲养
病在家,只有一个妹子。其他的事情,杜雄没有多说,杨婉不是好管闲事的人,也就没有问
他。
只有一天,当杨婉谈起她哥哥惨死的时候,杜雄叹气说道:“我虽有一个妹子,但有等
于无,说起来咱们都是一样。”杨婉这才知道他们兄妹早已失和。但杜雄也只是说了那么一
句,失和的原因却没有再谈下去。杨婉心想这一定是他妹妹不对,怕引起社雄的伤心,此后
一直避免提他妹妹。
一路无事,这一天他们出了西夏国境,来到了战火尚未波及的一个小镇。
杨婉满怀欢喜,说道:“好了,总算回到汉人的地方。这个镇子不知可有成衣店,找想
买几件替换衣裳。”
杜雄笑道:“是啊,这十几天来当真是委屈你了。睡在野地荒山,满身尘士,把你的天
生丽质都遮掩了。我说你还应该买一面镜子,一把梳子。咱们再找一间客店住下。晚上你可
以好好梳洗一番,也可以睡个好觉了。”
杨婉生性好洁,给杜雄说中她的心事,对他这一番不太庄重的说话,虽然觉得有点刺
耳,也不怎样放在心上。她与杜雄早已从陌生变为熟络,只道杜雄是因为出了险境,心情轻
松,所以和她开开玩笑的。
杨婉笑道:“梳子镜子并不打紧,我倒是还想买一把剑或长刀。”她的佩剑早已在被俘
之时缴去,如今只剩下一柄匕首,若是当真与强敌交手,可济不了什么事。
杜雄道:“我也想买两匹坐骑,给你代步。咱们去找找看。”这个小镇虽然规模不大,
但因避难而来的人很多,本地人的商店加上难民摆设的摊子倒也相当热闹。
杨婉找到了一间两母女开设的旧衣铺,大为欢喜,心想:“店子都是女人,我可以在里
面试穿也是无妨。”于是说道:“大哥,你不是要买坐骑吗?你看对面有十几个人牵着骡马
排在那儿,似乎是要出卖的。你去看看,顺便在市场打一转,看看有没有人出卖刀剑。”
杜雄心道:“这小妞儿如今对我已是服服帖帖,谅她不会背我私逃。就是要逃也逃不出
我的掌心。我倒乐得趁此机会,打听打听一些不便让她知道的消息。”说道:“好的,我给
你找一找。这几两银子你拿着。若不够用,你再找我。”旧衣铺的女老板笑道:“又不是簇
新的绸缎衣裳,有这许多银子,足以够了。”
杨婉身上本来还有几颗密藏的金豆,要待不要杜雄的银子,但转念一想,金子可是不便
露眼,她与杜雄又是兄妹相称,也不能露出破绽。于是只好接了下来,说了一声:“谢
谢。”那女老板笑道:“你们兄妹可真是客气得紧啊,进来吧。”
店里虽然卖的只是旧衣,货色倒很齐全,其中且不乏出身富贵人家的难民寄售的上好衣
裳。杨婉选了几件色素淡雅质地颇佳的衣服,试过合身,付了钱高高兴兴地出来找杜雄。
旧衣铺前有个汉子,戴着一顶斗笠,压得很低,遮过了半边脸孔。杨婉出来的时候,忽
听得他轻轻“咦”了一声。
杨婉本来也还未曾注意,走了一会,忽地发觉这人跟在后面。杨婉转入一条小巷,再走
出来,他还是跟在后面。
杨婉心中有气,蓦地站住,那人险些撞着了她,连忙止步。杨婉冷冷说道:“你是干什
么的,为什么老是跟着我?”
那人与杨婉正面相对,把杨婉的面貌看得更清楚了,心里想道:“天下决没有这样相貌
相同的人,这一定是她,咦,那日我亲眼见她自杀的,她竟然还没有死!……”
杨婉见他定了眼睛看她,心里更不舒服,说道:“你究竟是干什么的?你哑了么?”心
想:“若是此人答不上来,那就是有心调戏我的了。我不废了他的招子,也得施以薄惩。”
那人移开目光,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他们所在之处,对面正是市场,旁边也有人来人
往。那人心里想道:“须得设个法子引她到僻静之处说话才好。”
杨婉正要发作,只听得那人恭恭敬敬地说道:“我是逃难的,缺乏盘缠,有一口好刀想
卖与识主。姑娘,你可想要么?”
杨婉正想买刀剑使用,听说他要卖刀,便道:“刀在何处,拿来给我看看。”
那人在夹衣里解下一柄佩刀,递给杨婉,杨婉拔出鞘来一看,只见寒光耀目,恍似一泓
秋水,不由得赞道:“端的是一柄宝刀!”那人赔笑道:“宝刀说不上,比普通的刀强得多
却是真的。”
杨婉心里起疑,说道:“你怎么知道我要买刀?”要知女子买刀之事虽然不是没有,毕
竟也是少见的。杨婉心想:“我刚才和杜雄说话的时候,好像并没有这样的人在旁边。难道
他是躲在哪一个角落里听见了?但为什么他却又不当场出来?”
那人说道:“姑娘是从西夏逃来的吧?有没有同伴?”
杨婉道:“这关你什么事?”
那人道:“一个女子若能够从兵慌马乱之中逃出来,想必是练过一点武功的。因此我猜
想姑娘或者要买一口刀防身。”
这个理由虽然是这人临时想出来的,也还可以自圆其说。杨婉不再驳他,说道:“你还
有一柄佩剑,可否也给我看一看?”
那人道:“这柄佩剑我想留作自用,只能卖这口刀。”
杨婉虽然疑心未释,但她也委实是想要这把宝刀,心想:“管他是干什么的,只要他卖
给我就行。”于是问道:“你要多少银子?”
那人答道:“我只求卖与识主,若非识主,千金不卖,若是识主,随便赏几两银子,够
我到中州的路费就行。不过,我有几句话想问姑娘,你可不可以和我到那茶店去说?”
杨婉诧道:“你有什么话,不可以在这里说么?”那人道:“这里不是说话之所。”
杨婉惊疑不定,心里想道:“这人倒是有点古怪,我与他素味平生,他却有什么话要和
我说呢?莫非是藉卖刀为名,想要诱拐我么?”想至此处,不觉心中暗笑:“若然他是不怀
好意,我倒要惩戒惩戒他。哼,难道我还怕他诱拐不成!”
杨婉好奇心起,正要和这人同去,眼光一瞥,忽然看见杜雄的背影,正挤在一堆人中。
杨婉叫道:“大哥快来,帮一帮我,看看这把宝刀。”
杜雄挤出人堆,匆匆忙忙地跑来,说道:“哪里来的宝刀?”杨婉道:“是这位大哥卖
给我的,他不与我论价,给少了可不好,你看一看该给多少呢?”
杜雄睁大了眼睛,说道:“人呢?”杨婉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哪有人在她背后?卖刀
的汉子竟不知是在什么时候跑了。
杨婉大感惊异,说道:“这人真最奇怪,怎的刀也不要,钱也不要,就跑了!”
杜雄看了看这柄宝刀,面上也露出惊异的神色,“咦”了一声。杨婉道:“大哥,你看
出了什么?”杜雄怔了一怔,半响才定了心神说道:“没什么。这刀是洛阳一家有名的刀铺
铸的,端是把宝刀。那人想必是中原人氏了?”
杨婉道:“不错,看他模样似是汉人。”杜雄道:“他和你说了些什么?”杨婉道:
“他好似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邀我到那边茶铺说话,我刚想去,你就来了。”
杜雄道:“那人是什么摸样?”杨婉说了之后,杜雄道:“我已看中两匹坐骑,正要叫
你过去,嗯,你看见么?就在骡马市场的东角,那个花白须子的老大爷,他有一匹青骡,一
匹枣红马,你去看看,合不合意?若是合意,你就把它买下来,你在那里等我,我去找找那
人。”说罢,把两锭大元宝交给杨婉,匆匆就走。
杨婉不觉有点起疑:“为什么杜雄不要我一同去找?”但因她对杜雄已是相当信赖,转
念一想:“是了。想必他是顾虑我是个寡妇的身份,不便到处寻找一个陌生的男子。那两匹
他看中了的坐骑,他也可能怕给人家先买了去。”
杨婉到了骡马市场,看看那一骡一马,果然很是不错。问了一问,才知杜雄已经讲妥了
价钱的,恰好是两个大元宝。杨婉便买了下来。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杜雄这才回来。杨婉道:“怎么样?见着了没有?”杜雄摇了摇
头,说道:“那人真是古怪,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杨婉惊疑不定,说道:“这人不知是什么门道?我拿了他的宝刀还未付钱呢。”
杜雄笑道:“不管他了,他不来讨,你就乐得占他这个便宜。咱们去找客店吧。”
这个边疆的小镇,平日本是甚为荒凉的。现在正值战时,平添了许多难民,却是突然繁
荣起来。新开的酒楼茶肆和客店为数不少,但仍然供不应求,他们找了几间客店,间间都是
客满。
最后找到一家最大的客店,杜雄声明愿意付双倍的房钱,店主人眯了眼睛,打量了他们
一下,说道:“你们是夫妻吗?”杨婉红了粉面,说道:“不是,我们是兄妹。”
杜雄笑道:“是不是夫妻,又有什么关系?”
店主人点了点头,说道:“是夫妻就没问题。不过,现在你们是兄妹,也还可以商量。
我们只有一间房间,你们兄妹同住也不打紧吧?”
杨婉皱了眉头,说道:“怎么只有一间房间?”
杜雄慌忙扯了扯她的衣袖,说道:“既然没有多余的房间,那就只好将就住下了。好
吧,我们要了。该多少房钱?”
店主人道:“这是本店最好的一间套房,房钱难免要多一点,三两银子一天。不过也幸
亏是高价的房子,所以才空下来。”
杜雄二话不说,付了六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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