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雄风
人,不禁大为惊异,几乎以为自己又是置身恶梦之中。
原来这个武士不是别人,正是昨日在沙漠所遇的那个蒙古武士赤老温。只不过隔了一
大,昨天要杀他的这个赤老温,今天竟变作了他的救命恩人。
“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李思南茫然不解。不过,有一点他已经是明白了:
柳三娘刚才之所以狠下杀手,定要杀他,一定是因为早已料到这两个蒙古武土要来救他的缘
故。
“怪不得他们一听见马铃声响,就说是我的救兵来了。果然真是我的救兵。”李思南料
想其中定有误会,但一来他已是力竭精疲,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二来他也不知从何说
起,这两个蒙古武士确实是救了他,难道他能够否认不是他的“救兵”,和赤老温同来的那
个蒙古武士,以一敌二,兀是攻多守少。宋铁轮夫妇战他不下,又怕续有追兵,不敢恋战,
上马便跑。
那武士喝道:“在金国境内,可以任你横行;到了蒙古,岂能让你要走便走?”张弓搭
箭,嗖、嗖、嗖三枝连珠箭射出。柳三娘软鞭飞舞,打落了一枝。宋铁轮的兵器沉重,在马
背上舞动起来,却是不能像柳三娘之遮拦得风雨不透,第二枝箭恰好从他的轮子中空之处穿
出,正中他的肩头,血流如注。此时他们的距离己在百步开外,这一枝箭还是射得如此之
准,当真是罕见罕闻的神箭功夫,连李思南也不禁为之矫舌,心里想道:“古代神箭手养由
基的‘百步穿杨’想来也不过如是。”
幸亏他们的坐骑神骏,第三枝射到,已是落在宋铁轮的马后。宋铁轮所中的那一箭因为
是在百步开外射来,强弩之未,虽伤不重。
宋铁轮气得大骂:“好小子,你休要得意,回去我自会找你的师父算帐!孟大侠不杀
你,谷平阳也非杀你不可!”他中了那个蒙古武士的箭,却拿李思南来出气,言下之意,当
然是要回去告诉他的师父谷平阳,逼谷平阳“清理门户”了。他却哪里知道,李思南此时正
是有苦说不出来,哪里还会“得意”?
李思南心里想道:“这笔糊涂帐怎地算到了我的头上?恩师是知道我的为人,你若是去
禀告他老人家,我是求之不得!”想到总有水落石出之时,心中才稍稍开解。但平白受了一
顿痛骂,欲辩无从,也唯有苦笑而已。
赤老温给他喝了一口水,说道:“昨日对你多有得罪,你可别要见怪。我名叫赤老温,
这是我的三哥木华黎!我们都是成吉恩汗手下的金帐武士。”
李思南曾听得孟少刚说过,蒙古是个游牧民族,成吉思汗立国之始,尚未建有宫殿,而
是住在帐幕之中,经常搬迁,称为“行国”。当然,他的帐幕要比寻常的帐幕宏伟华丽,是
故又称为“金帐”。
成吉思汗的随身卫士称为“金帐武士”,金帐武土之中又有十二个本领最强的,号称
“十二金刚”。赤老温排名第八,他称木华黎为“三哥”,想必这木华黎在“十二金刚”之
中是排名第三的了。
李思南惭复了一点气力,便向赤老温问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赤老温哈哈笑道:“昨日我以为你是屠百城的手下喽兵,如今我已知道不是,我为何还
要杀你?”
李思南道:“你不杀我,但也无须救我呀?”
赤老温笑道:“这倒有两个原因。”李思南道:“哦,什么两个原因,倒要请教。”
赤老温道:“我国将与宋国联盟,夹攻金国。我们的大汗正要礼聘有本事的汉人。金国
是咱们共同的敌人,那么咱们世就是朋友了,想必你会乐意帮助我们吧?”
李思南道:“这事暂且不谈,第二个原因又是什么?”
赤老温道:“你姓李名思南,是么?”
李思南道:“不错,你怎么知道?”
赤老温道:“你进入我们国境,未曾通过戈壁之时,已经有人报到和林(蒙古的两个
“行都”之一,另一个行都是斡难河源。成吉思汗住在和林的时候较多,和林至元太宗窝阔
台的时候,始建为正式都城。)来了。”
李思南大为诧异,说道:“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想不到你们竟然如此注意我
的行踪。”
木华黎笑道:“这只是你的自谦而已,任何外来的汉人我们都注意的,何况是你呢?”
李思南道:“我与别人又有什么不同?”
木华黎道:“在我们大汗的手下,有个很受重用的汉人官员,他想见一见你。昨日我的
八弟碰上你,回来和我一说,我就怀疑这人是你了。因此我们才赶快未找你的。”
李思南更为奇怪,问道:“这个汉人姓甚名谁?”
木华黎道:“你见了他,自然知道。”看来是那人有言交代他们,请他们不要先说的
了。
李思南疑心顿起:“难道是我的爹爹?不,我的父亲受了蒙古鞑子这许多年的折磨,他
怎会做蒙古人的官?”
可是李思南既然是为了找寻父亲来了,如今有个识得他的人在和林,即使不是他的父
亲,想必也会知道他的下落,因此李思南也就答应了与他们同往和林,会见那人。
当然,李思南在作出这个决定之时,也是曾经有过犹豫,有过不安。
他想起了孟少刚的警告,这时他也明白了盂少刚为什么要杀他的原因了,心里想道:
“为虎作怅,我当然是决不会的。蒙古与大宋正在商谈联盟对金,最少目前还不是敌国,只
要我自己把持得定,去见见他们的官员,甚至见见他们的大汗,那也算不了什么。”但随即
又想:“蒙古吞金之后,继而必将灭宋,这是有识之士,都可以料得到的。如果那个人真是
我的爹爹,我怎么样?”
“我可以劝他和我弃官潜逃。在蒙古与大宋未成敌国之前,先逃到江南去,那就可以保
全我爹爹的名节了。可是爹爹肯听我的话吗?他若然真是做了蒙古人的高官,又那么容易逃
得脱吗?”李思南心如乱麻,只好仍然用最初的那个念头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我
爹爹被蒙古鞑子所俘,受了一二十年的苦楚,他怎会还做蒙古人的官?”
赤老温找来了一匹骆驼,让给李思南乘坐。骆驼世称“沙漠之舟”,此时已经过了沙漠
地带,不过坐在骆驼上还是比骑马舒服得多,李思南受的只是外伤,敷上了金创药之后,在
骆驼背上过了几天,渐渐恢复如初。
路上木华黎、赤老温也曾与他谈及屠百城之事,据说屠百城是因为在金国站不住足,这
才逃到蒙古的。金国派遣了十二名一流高手搜捕他,他必须避一避风头。
李思南问道:“你们既然准备与金国打仗,这个屠百城是抗金的好汉,你们为什么要杀
他呢?”
木华黎笑道:“你想得到的,我们早已想到了。大汗曾派人找过他商谈,他不肯为我们
所用。恰好话时金国又有使者来,愿意割边境的两座城地,换屠百城这一个人。不过是要活
的而不是要死的,若是死的,就能换一座城池。金主的意思,是要在得到他的口供之后,才
杀他灭口,所以我们就非搜捕他不可了。”
赤老温道:“这屠百城狡猾得很,他在第一次和我们会谈之后,已预料到他不答允,定
有后患,留以在金国使者未来之前,他已经隐藏起来了。我们是想杀他或捉他,可是如今杀
他的那个人,我们却还未知道呢。”
木华黎道:“不过,现在我们找到了他的尸首,也总可以平白得到一座城池了。”说
罢,哈哈大笑。
李思南听了他的笑声,心中不寒而栗:“如果我像屠百城一样,不为他们所用,想来他
们也是不肯把我放过的。”
一队骑着马的青年从路上经过,高声唱着歌,激昂慷慨!中带着几分悲凉的情调,歌调
的大意译成汉文是:
鞭儿挥动响四方,
弯弓盘马逞豪强,
大汗威名无所扬。
大山在他脚下俯伏
敌人战粟在他跟前。
喝一口斡难河的清水吧!
我们要随大汗远征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转故乡。
木华黎道:“他们是应征往边疆的战士,只等大汗的命令一下,就要出征。你瞧,我们
有这许多优秀的战士,何愁金国不平?”
李思南心想:“成吉思汗统一蒙古,国威远振,蒙古人个个以他为荣,他的功劳自然很
大。可是他若然只知穷兵黩武,侵略别人的国家,只怕也不是蒙古之福呢!”又想:“蒙金
交兵在即,我到了和林,还得早早想法脱身才是。”
后面是一队妇女,挥舞着手巾与战士送别。其中一个少女,长得十分美丽,抱着马头琴
唱道:
“大风卷起了黄沙,
天边的兀鹰盘旋欲下;
哥呀,你就是天边的那只兀鹰,
你虽然不怕风沙,你也不要下来呀!
大风卷起了黄沙,
天边的兀鹰盘旋欲下;
我不是不怕风沙。
妹呀,我是为了要见你的面,
我要乘风来找你回家!”
琴韵悠扬,歌喉婉转,李思南不禁也听得痴。赤老温听得吞了吞口水,说道:“这女子
名叫卡洛丝,是我们蒙古有名的美人儿,却不知她送的是谁?可惜,可惜!”底下没有说出
的话,自然是可惜她有了意中人了。
在路上过了七天,终于到了和林。李思南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给他们带到一座帐幕。
赤木两人把李思南交给一个战士,对那战士说道:“我们不进去了,你告诉李大人,叫
他明日到金帐回报。”卫土应了一个“是”字,问道:“这位就是李公子么?”赤老温笑
道:“你的小主人到了,你还不小心服侍?”
那卫士忙把李思南扶下骆驼,恭恭敬敬说道:“少爷,请!”这“少爷”二字是用汉语
说的,生硬得很。木华黎在马背上回过头来笑道:“你的汉话学得很有成绩啊!”转眼间与
赤老温已是去得远了。
“少爷”这个称呼似一柄铁锤向他砸下,李思南一阵眩晕,心头剧震,想要发问:“你
家主人姓甚名谁?”舌头却似僵硬一般,不听使唤。迷迷糊糊中只听得那卫土说道:“少
爷,你坐一会儿,大人就来。”原来已经到了内帐。
这帐幕好似汉人的人家,不过是用皮革来代替墙壁而已,帐幕里间隔成一间间的房子,
这座“内帐”便似汉人富贵人家的客厅,有桌椅几案等摆设,案上焚着一炉香以辟膻腥,这
是上好的檀香,能令人心神宁静。可是李思南却是心乱如麻,不能自己。
李思南心里想道:“既来之,则安之。且待水落石出之后,应该如何应付,那时再行设
法。”当下闭目养神,在擅香绦绕之中深深吸了几口气,好不容易把紊乱的心情稍稍平静下
来,只听得“嗒嗒”的马靴踏地声音,那位“李大人”已经来了。
李思南睁眼一看,只见来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披着狐袭,穿的是蒙古服饰。李思
南心里想道:“妈常说我像爹爹,但这人的相貌却不像我。”他父亲被俘那年,他才三岁,
父亲容貌在他脑海之中已是毫无印象。
李思南定了定神,先不把他当作父亲看待,站起来问道:“你是谁?请问你把我找来,
究竟是为了何事?”
那人眯着双眼把李思南打量了好一会,这才说道:“你叫做李思南,山东武城人氏,是
不是?”
李思南道:“不错,你怎么知道?”
那人哈哈一笑,说:“南儿,怪不得你不认得我了,我离家那年,你才三岁,我也想不
到你长得这么高大了。”
李思南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那人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你今年是二十三岁了吧,我记得你的生日是七月二十二
日,恰好就是明天。想不到我盼了你二十年,如今才得骨肉相逢。明天我可以为你庆祝二十
三岁的生辰了。你还不叫我一声爹爹么?”
这“李大人”说得出他的生辰,李思南是不能再有怀疑的了,只好用暗哑的嗓音,叫了
一声:“爹爹。”
李希浩哈哈笑道:“孩儿,你想不到在这里见着爹爹,爹爹又固然做了官吧?”
李思南忍不住说道:“是呀。我以为你还在库伦池畔的海拉尔屯垦区呢。我本来想到那
里找你的,听说你在那里吃了一些苦头。”
李希浩面色微变,说道:“是谁告诉你的?”
李思南道:“我在路上遇到一位姓孟的朋友,他曾经到过那一带地方,是他告诉我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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