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底扬尘
“不会吧?他……”
“你以为他只杀你们几个人便满足了么?不,你们错了,他已经性情大变,已不是
往昔的他了,刚才他挥剑将商施主置于死地的怨毒眼神,委实令人不寒而栗。”
“师太认为他……”
“他将跟在你们后面,杀绝于沿途出面帮助你们的人,只要你们一踏入高桥村,今
天的故事必将重演。他日下已是负责缉凶的公人,公报私仇任何地方他都敢去,他杀你
们是名正言顺,你们杀他便是与国法对立,即使出于自卫,也是法所不容。你们白道英
雄的声誉,必将一笔勾销;事实上你已经被他勾销了。唉!大劫临头,危矣!这场大劫,
将不知如何了局哪!”
晴天霹雳只感到毛骨悚然,骇然问:“请问圣尼,目下咱们如何是好?”
“依贫尼之见,你们决不可到高桥村,更不可随便投奔朋友处,连累朋友。”
“那……”
“目下……”
门外匆匆进入了龙姑娘与汪英汪华兄妹。汪英不知家中曾经发生了变故,一看众人
全在院内,脱口叫:“爷爷,山中各处到了不少人,不知……咦!爷爷您老人家……”
“到里面商量,圣尼请暂缓离开。”晴天霹雳不理会爱孙,紧张地说。
龙姑娘欢呼一声,向云姑娘奔去,喜悦地叫:“莹姐姐,你也来了?咦!你的脸色……”
云姑娘浑身脱力,举起刚才被捆得发僵的手腕,欲哭无泪地说:“我闯下了滔天大
祸,我——我心好痛……”
“怎么了?你……”
“方士廷来过了。”
“甚么?他一他来过了!”
“到里面再说,汪伯伯正在请你的师父出主意。”
众人在厅中落坐,慧净老尼突向龙姑娘问:“玉雯,你到过桐城方家么?”
“徒儿到过。”龙姑娘茫然地答。
“他家情形如何?”
龙玉雯将所知的情形一一说了。老尼姑略一沉吟,脸露喜色地说:“汪施主,目下
唯一可走的路,是到桐城方家。”
“甚么?”晴天霹雷讶然问。
“去桐城方家最安全,只怕你们到不了桐城。”
“此话怎讲?”’
“贫尼认为方家是桐城望族,儒林世家,且是地方首富,必将以有子侄出任府吏衙
役为耻。因此,方士廷必定不敢返家。只消能安全到达桐城,他必将裹足不前。只怕沿
途逃不出他的掌心,他随时可以动手将你们擒住归案,生杀之权在他手中。这一段路危
机四伏步步杀机。”
云莹惨然一笑道;“我们不可能逃脱他的魔掌了,他已经在附近布下了天罗地网;”
龙玉雯神色肃穆地说:“师父,雯儿想去找他谈谈。”’
“谈甚么?去哀求他高抬贵手?不可能的,他已被仇恨迷失了灵智,任何人也无能
为力了。”老尼姑叹息着说,忧形于色。
“师父……”
“目下他正要找机会让你龙家的人介入,你知道后果么?”龙玉雯心中一紧,惊然
而惊。
商大娘向晴天霹雳问:“培老,你能找来几个人么?”
“找人何用?”
“来一次金蝉脱壳计。”
“大嫂的意思是……”
“如果我们要逃,那么,该走石根到徽州入浙赴高桥,但我们却抄小径潜赴池州。”
“哦!倒是可行之策。”
“池洲到桐城,不需走安庆。咱们找船从马踏石镇驶入纵阳河,经练潭镇起早,六
十里便可到桐城。如果仍走水路。则沿白兔河北上。”
“对,这条路我熟。”晴天霹雳兴奋地说。
“咱们先找人石堰探道,以吸引他们的注意……”
“你们如果派人探道,必定凶多吉少,他一动了疑,你们大事去矣!”老尼姑急急
地说。
“依圣尼之见……”
“兵贵神速,今晚就派人越山向石根飞赶,不可走道路,引他向东追。而你们则进
入九华深处,向池洲急行,在荒野找一艘渔舟上航,或许可有出路。”
龙姑娘一挺胸膛,说:“师父,雯儿带人引他向东追。”
“这……”
“师父请放心,他这人硬不起心肠,任杀任剐不与他顶撞,料亦无妨。”
“但他……他已性情大变……!”
“雯儿认为,一年光阴,性情不会变得太多,雯儿自会临机应变缠住他的。”
“也好,你就请汪施主派给你几个人差遣吧,一切千万小心。”
众人计议一番,仔细研讨金蝉脱壳计的枝节问题,由晴天霹雳主持大局,计议停当,
分头准备。
整天,负责监视四周动静的人,先后发现了三五个形迹可疑的人,在附近远远地窥
探。
九子山房附近,确是有人暗中监视。
夜来了,天色一黑,监视的人向前推移,移至可以监视全屋的地方布哨。
三更天才是江湖人活动的时光,但九子山房的人,掌灯时分便开始移动。
首先,是一个黑影悄然溜出,蛇行潜伏向北面的九华精舍接近。
第二个黑影稍后也出来了,走的方向也是九华精舍。
共是八个人,从九个精舍的东面悄然溜入山林中。
监视的人发出了信号。不久,七星盟的高手纷向东面的崇山峻岭狂追。
方士廷果然上当了,他料定晴天霹雳一群人,必定向东逃向徽州府入浙,因此毫不
迟疑的狂追。
翔云峰一带林深草茂,地势幽僻,黑夜中极易隐身,八个逃亡的人熟悉地势,而且
是有意引诱,因此追踪的人不易追踪,但也不至于完全失去他们的踪迹。
破晓时分,已经远离九华六十余里,接近了古陵阳镇,追兵大至。
龙玉雯仍是女装,但她穿的是白衣,追的人以为她是云莹。因为云莹行走江湖时喜
穿白衣。
其他七个皆是中年人,他们都是晴天霹雷的好友与仆人,一夜奔波,在山腰中盘折,
翻山越岭不辞辛劳,为友尽力不以为苦。
他们已经找到石根县城的小径,在朦胧晨光中,有人喘出一口长气说:“陵阳山到
了,还有三十里可到县城。”
这一带除了山还是山,人烟稀少,禽兽众多,所经处惊鸟飞鸣,兽类奔鼠,行踪不
易隐起。
小径向上升,远远地,便看到上面半黑地坡顶的森林上空,鸟雀惶然向四面八方飞
散,鸣声震耳。
龙姑娘主持大局,她责任重大,希望在天明前不致暴露形迹,能拖延一刻,向池洲
逃的人便多一刻功夫逃生,因此她不希望早早被人发现。
“山坡上有人。”她向一名中年人说。
中年人健步如飞向上赶,不介意地说:“山里的人早起不是为奇,很可能是要进城
的人。”
“恐怕是追踪我们的哩!”
“不会吧?追踪我们的该落在后面。”
她心中一宽,不再多疑,急急赶脚。
八人鱼贯而行,山径窄小高低不平,脚步声惊起了不少小走兽奔窜,上面的人自然
也发现她们了。
第一名中年人距坡顶还有二三十步,坡顶突然升起一个朦胧的人影,嘿嘿一阵阴笑,
令人闻之毛发竖立,仿佛幽灵幻现。
中年人一怔,但略一沉吟,重新举步。
坡顶的人影拦在路中,手一抖,铐链声“哗啦啦”怪响,阴森森地说:“你们都来
了吧?歇下啦!咱们已久候多时。”
八人事先早有约定,不约而同左右一闪,隐入路两侧的树林;
东方天际刚现鱼肚白,相距三二十步,仍然难以看清像貌。
铐链声再响,对方并不追下,叫道:“这附近共有二十名高手,而方爷正在此地恭
候诸位的大驾,逃不掉的,出来吧。”
龙玉雯心中暗暗叫苦,大事不妙,被发现得太早了些,真糟!
无论如何,她得设法拖延,能拖延片刻也是好的,因此她蛰伏不动,静候变化。
上面的人得不到回音,重重地哼了一声说,“如果不出来就缚,动手时难免有死伤,
难道你们就不想活着到九江?”
八个人仍不加理睬,但也不敢溜走,明知无望,溜走反而会枉送性命,何必做傻事?
上面的人大为不耐,叫道:“晴天霹雳,你这老家伙名列风尘三杰,为何不像个男
子汉?姓商的老虔婆,你的名号以后还要不要?”
除了空谷回音,没有任何回声。
上面的人嘿嘿一阵怪笑,大声道:“请方爷示下。”
声落,人影徐现。方士廷换了身黑缎子轻装,浑身黑,黑得令人心中发紧,手中拈
了一根箫,佩了一把长剑,在山坡端一站,沉声道:“诸位兄长暂勿离开原处,只须监
视着这些人。凡是有意图逃走的囚徒,方可出面拦截,格杀勿论。兄弟下去捉他们,诸
位不必插手。”
他缓缓向下走,接近了第一名中年人的匿伏处。
伏在树根下草丛中的人,连大气也不敢喘。
他站住了,久久不言不动。
死一般的静,空气似乎僵住冻结了。
他突然用箫向草丛中一指,冷笑道:“你还不出来?”
中年人知道躲不住了,只好依言缓缓站起。
方士廷一怔,阴森森地说:“姜是老的辣,在下上当了,中了金蝉脱壳计。阁下,
方某并不算完全失败,至少,在下已学到了一件在下难以决定取舍的教训。”
中年人沉声地问:“你学到了什么教训?”
“那就是能杀就杀,不可存妇人之仁。”
“你是说……”
“这是说,最好不要留活口,杀一个算一个,不必拖泥带水。假使昨天在下把汪老
匹夫一群人杀掉,且不省事。因此,下次落在方某中的人,都得感谢汪老匹夫与商大娘,
感谢他们成全。”
“你……你这是违法……”
“好说好说,那也是不得已的事。那些死囚们逃不了多远的,大江两岸水陆两途眼
线密布,不久在下便会迫上他们,他们已注定了身首异处的命运了。”
“你追不上了,阁下。”
方士廷一阵狞笑,笑完说:“即使追不上,也并不表示他们幸运。相反地,那将是
在下求之不得的好事。”
“什么?你的意思……”
“其一,方某希望他们引出更多的人出面送死。其二,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么?
云莹与商大娘,都是有根有底的人,方某正要到他们家中登门捉人,岂不是求之不得么?”
“你……你这恶毒的……”
“哈哈!在下今天心情舒畅,不想与你们计较,后会有期。在下要转回去等消息,
你们最好也跟回去准备收尸,也许还可以助他们早些去见阎王呢。”
他冷冷地说完,举步向下走。
中年人猛地飞扑而出叫:“恶贼!你不能这样做……”
话末完,人已近身,一掌向方士廷的背心拍去,掌风呼啸有声,劲道极为凶猛。
他候然止步,冷哼一声。
“啪!”掌劲落实,力道千钧。
“克勒!”有骨折声传出。
“哎……”中年人惊叫。飞退丈外,突然脚下失闪,“蓬”一声仰面摔倒,发出了
痛苦的呻吟。
他头也不回,重新举步向下走。
玉雯心中大惊,长身暴起,白影一闪,便到了路中,拦住去路颤声叫:“士廷……”
他吃了一惊,脱口叫:“咦!是……是你?”
昨天,他看到了慧净老尼,龙姑娘的出现应该不算意外。但昨天龙姑娘不在场,今
天突然见面,仍然令他感到震惊。
出现他眼前的龙玉雯,给予他的印象仍然是那么鲜明,那么清丽,那么动人,比年
前更成熟,更秀逸。
不同的是,她的眼神是那么忧悒,神情又那么哀怨,那么怯弱……令他感到有点歉
疚。
这一瞥间,他也看到了往日相同的感情。
她,那眼波,仍是那么一往情深,更多了一些令人怜惜的情意。
是爱?是恨?
潇湘种下的情苗并末泯灭,往日的倩影如在目前。
“士廷哥……”
颤抖凄迷的呼唤声,令他一阵心颤、一阵心酸、一阵难以抑止的激情。
时光在倒流,过去了的并未过去。
幻影,倩影。是耶,非耶?
他忆起当年的海誓山盟,幻想起永州府铸情的爱的诺言。
回忆是心酸的,他不能回忆。
他脸上恢复了冷傲的神色,不自觉地向后退,口中本能地叫:“你走开,不要碍我
的事。”
姑娘的凤目中,热泪夺眶而出,颤声道:“大郎,我记得辉山东麓,你对我所说的……”
“闭嘴!”
“那日……我也记得我所说的话,舟中共患难,身心已属君,如你三长两短,我不
独活……”
“住口!”他暴怒地叫。
“你可以收回你的诺言,而我不能……”
“我警告你,你少给我甜言蜜语,你如果不知趣,小心我要杀死你。”
姑娘不怕他的威吓,已走近他面前,泣道:“你杀吧,杀一个爱你的人,便可以证
明你是个大丈夫了。士廷,大郎,不管你变得如何冷酷,如何无情,但在我的心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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