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底扬尘
八箱黄金换了石头,半点不假。
黄金装箱,乃是为首的十余名高手所亲自监封的,沿途又有高手护送,陈家决不可能加
以调包。那么黄金难道真被鬼搬走了?
一群英雄好汉垂头丧气返回陈家,这件事即哄动南昌,人人谈鬼色变。
群雄不信鬼故事,南昌风雨满城,出动大批人手,遍搜城郊每一角落,但黄金不见出
现,方山的下落,也如石沉大海,音讯全无。光阴似箭,转瞬又是雨纷纷的清明时节。
南昌平静下来了,鬼故事依然成为人们荣余酒后的话题,为人津津乐道。因为茂源栈已
经关门大吉,陈少东主已不再在各处惹事招非了。
清明节的前一日,天空中密云将雨。
山门人于这一天赶返,在外游荡的天涯游子也须返家。
十八株柳家的祖茔,在南门外石马街的东南,那是一处丘陵荒野地带,草木葱花地势荒
僻附近共有三座坟场。
近午时分,柳家的墓园正由柳家的子侄整修,修剪松柏,刘除杂草,只留墓附近一些野
草,以便明日扫墓时刘除表示意思意思。偌大的墓园,不提前整理明天便来不及赶上祭祀的
时辰了。
墓道长有百十步,两行苍松翠柏,虽没有碑亭华表与石人石马衬托,依然十分庄严,气
象万千。
本来没有女人的事,女生外向,女流之辈不须在清明前一日前来整理祖莹,但金弓银箭
柳青青却来了。
忙了好半天,柳宗翰与五六名堂兄弟,带了十余名仆人长工,已将墓园内部整修得焕然
一新,大约只需一个时辰,便可竣工了。
附近的坟园中,也有不少人在忙。
柳青青今天穿了一身青绸子夹紧身,佩了一把防身的短剑,眼看整修的工作即将完成,
她乘众人的歇息的余暇,信步向南面举步而行。
野草绿油油,三月天才是真正的春,野花似锦,满野全是红艳艳的映山红,这种也称为
杜鹃花的花,以映山二字形容,真是名符其实。
离开坟园不足三十步,前面白杨树后闪出一个人影,向她掷出一技映山红,轻狂的叫:
“大姑娘,来踩青么?人比花娇,不愧称南昌女中魁首。”
相距在七八丈外,而且对方有意利用树干半遮面目,穿的是绿缎团花长袍、戴四平巾,
一看便知是个公子哥儿,可惜看不清庐山真面目。
这人说完,扭头便走。她怎受得了陌生男人的撩拨?登时无名火起,冷哼一声,急迫那
人排花而走,一面走一面高吟:“朝骑五花马,谒帝出银台。秀色谁家子?云车珠箔开。金
鞭摇指点,玉勒近迟回。夹毂相借问,疑从天上来。邀入青绮门,当歌共衔杯。衔杯映歌
扇,似月云中见,相见不得亲,不如不相见。相见情已深,未语先知心。胡为守空闺?孤眠
愁锦衾,锦与罗帷,缠绵会有时。春风正澹荡,钩雨来何迟?愿因三青鸟,更报长相
思……”
她一声怒叱,放开脚程急迫。
那人一声长笑,也脚下一紧,袍袂飘飘,如同行云流水冉冉而去。
她用了全力,展开了轻功提纵术,一跃三丈,三五起落便追了个首尾相连,欺近至对方
身后叱道:“登徒子,该死!”
那人一手拓住袍袂,向侧一闪焕然转身,笑道:“姑娘,使不得。”
她的玉手以分厘之差,未抓中对方的右肩,不由一怔,扭身止步右手将发,却又突然缩
手。
那是一个齿白唇红,剑眉虎目的青年人,玉面白里透红著健康的色彩,高大修伟的身
材,在英气勃勃中隐现三五分温的气概与风华。俊面上,流露着明朗和蔼的笑意。
她心中一软,但仍然不悦地问:“你是存心对我无礼?”
“在下不敢。”对方欠身微笑着答。”
“你还敢否认?”
“在下对姑娘心仪已久……”
“啐!你不敢……”
“失礼失礼,姑娘休怪。在下无意的言语上冒渎姑娘,只是坦诚说出心中欣幕之感而
已。”
“胡说!你这纨绔子弟……”
“姑娘休骂,在下可不是走马章台的风流……”
“啐,你愈说愈不像话了。”她沉了脸叫。
他朗然微笑,欠身一礼,笑道:“姑娘生长于武林世家,平日只知盘马弯弓叱咤风云,
不知世间尚有风花雪月属于灵性的境界,不知世间尚有真情挚爱的美影良辰。如果姑娘不愿
听这些靡靡之音,只知打打杀杀,在下也就不再饶舌了。”
“没有人勉强你说。”她悻悻地说,但怒意已消。
“姑娘以侠女自居,但这侠字说来容易,其实万难,只须一念之差,便会刚惧自用。沦
入好勇斗狠的魔道。人生在世,仅凭侠字也解决不了问题。
“我不听你的废话。”
“好,不说废话,说事实。瞧,满山青绿,花开似锦,枝头小鸟成双,蝴蝶翩翩比翼翱
翔,这不是个和平安祥美好的诗情画意境界么?我们何不暂时抛弃那些行侠仗义的英雄念
头,以世俗的眼光与心情,来欣赏这些令人心旷神怡的良辰美景?姑娘……”
“我叫柳青青。”她柔声接口,凤目中幻起奇异的光芒,先前那些巾幅英雄气概与愤怒
的情绪,均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微笑颔首,说:“柳姑娘在本府,可说名传遐迩,佳评如潮,誉满龙兴……”(南昌
于元朝至元二十一年改为龙兴路)
“别骂人好不好?我知道你满腹才华,口才很好,我甘拜下风。”她羞笑着说,笑意中
掺有些得意和自傲。
“在下说的是事实,姑娘不必过谦。”’
“还没有请教你贵姓大名呢。”
“在下姓龙,名江。”
柳青青出神地打量着他,半晌方不胜感慨地说:“男子汉灵秀之气,都钟于你们龙家子
弟身上了。”
“柳姑娘,你的意思是……”
“我认识另一位姓龙的青年人,也是人中之龙。”
“谁?”
“他没有你高大,也缺乏你所具有的温文气息,但他是个英雄豪杰。”
“咦!我这位本家是谁?能在姑娘口中获得好评。这人定不等闲。”
“他叫龙飞,浙江绍兴高桥村龙家人氏。龙兄,你刚才奔走与闪避的身法,当然不是不
会武的人。”
龙江的虎目中,杀机涌现,但一闪即没,堆下泰然的微笑,说:“这年头,不会武的人
太少太少了。”
“你练了几年,是在学舍中练骑射?”
“呵呵!在下入学不久。艺自家传,轻功暗器十八般兵刃件件全,但件件不精。”
“你客气,看你目朗鬃丰,决非庸手。”
他以袖拂拭松树下的一城巨石,笑道:“柳姑娘,坐下谈谈,听说你在江湖游历了一些
时日,有何得意侠举,可否说来听听,让在下一饱耳福?”
柳青青很大方,含笑称谢盈盈落坐,羞红着脸说;“你也坐下,好么?”
“谢谢。”他客气地说,在一旁坐下了。
“龙兄,好像不是本地人呢。”她笑盈盈地伺。
“我是南京人,半月前至贵地游历,打算游一趟贵地名胜西山,只是天气都不好,还没
领略西山的风貌呢。”
“这样吧,清明之后,我邀你至西山一游,如何?”
“真的?”
“愿尽东主之谊,龙兄目下在何处落店?”
“在南浦驿旁客栈。”
“哎呀!那地方多嘈杂,你怎么在那儿落店?”
“呵呵,出门人嘛,将就将就也就算了。”
“舍下客厢倒还雅洁,可否移至舍下……”
“柳姑娘,素昧平生……”
“你我一见如故,怎说索昧生平?后天我请家兄至客栈接你,可好?”柳青青满怀希冀
的问。
“这个……盛情心领了,以后再说好不好?”
“好吧,我等你的决定。”
“柳姑娘,我想起一件事来了,你说的那位龙飞,可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云龙双奇?”
“不错,正是他;”
龙江扭头目不转瞬地注视着她,两个相距仅尺余,可把她瞧得粉脸发赤,羞得扭转螓首
娇声道:“你……你为何这样看我7”
他呵呵笑,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人说你金弓银箭柳青青艳如桃李,冷若冰霜,原来都是……”
“不许你胡说!”
“呵呵!遵命!好姑娘,千万别生气。”
柳青青噗嗤一笑,脸红耳赤地说:“你这人哪,真是油嘴滑舌……”
“好,油嘴滑舌,该打!说正经的,世间事,说来道理甚多,仁义道德修齐治平神对得
很。说穿了,只有四个字:‘饮食男女。’世间如果没有情该是多么无聊。情爱是正大光明
的事,并不可耻,是么?你与那位龙飞既然互相倾慕,意气相投两情相悦,有何可羞的?呵
呵!要不要我替你们做月下老人?”
“啐!你怎么胡说哪!”她掩面叫。
“我胡说?不见得吧?”
柳青青吁出一口长气,放下掩面的手,有点黯然地低下螓首道:“不瞒你说,我对他确
有好感……”
“这是说,一往情深情意如绵……”
“不和你说了。”
“好,不打趣你就是。”
“他有一位腻友,且情甚专,那位女郎有福了。”
“他的爱侣是……”
“是云雷的妹妹云莹,他们确是一双璧人。”
柳青青幽幽地说,情不自禁幽幽一叹。
龙江脸色神色一变,瞬即又恢复正常,大胆地伸手轻轻的握住她的玉手。
柳青青一震,赂一挣扎,随即放弃抽回来的念头,用蚊鸣般的声音叫:“不要,龙……
兄……龙公子。”
龙江轻抚着她的掌背,低声道:“青青,听我说……”
“嗯……我……”她迷乱地低叫,龙江大胆地叫她青青,叫得她心头象有一头小鹿在乱
撞,叫得她又慌又乱,叫得她浑身如同触电。
龙江只轻轻一带,她便脱力地倒在他的怀中了。
一个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少女,必有她高傲的条件,如果她是正常的,必定具有过人的
才华,与先天上所具的花容月貌。这与那些丑女人由极端自卑,而转化为极端高傲的反常高
傲不同。
她遇上了真正令她动情的人,高傲的冰霜溶化了。在她的心目中,龙飞是她心目中的如
意郎君,可是可望不可即,龙飞已有了爱侣,她只能徒呼喝喝。而目下,她遇上了除了武艺
之外,一切条件皆比龙飞强的龙江,龙江的音容美貌不仅取代了龙飞,甚至今龙飞黯然失
色,她怎能不崩溃?
别看她外表冷如冰霜,对男人不假以词色,但这仅是她保护自己高傲的外衣,内心却热
带如火,而这点火并未遇到引燃夫,未能发光发热。一旦遇上能引燃的人,那还得了?廿岁
的大姑娘,在当时已算是被人说闲话的老处女了,正是最具爆炸性。危险性的年龄。
她浑身瘫软,以手掩面语不成声地轻微挣扎着叫:“不要,不……龙……江,我……”
龙江轻拥着她,脸上的神色不住变化,瞬息万变意念飞驰,虎目中杀机乍现乍隐。
如果柳青青能抬头看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准会大吃一惊。如果能猜出他心中恶毒念头,
准会吓得魂飞魄散亡命而逃。
远处坟场里突然传来三声鸦噪,今他心神一清。他拍拍柳青青背肩,吐出一口长气,
说:“柳姑娘,我们到别处走走。”
美人在抱,暖玉温香抱满怀,柳青青半推半就欲拒还迎让他视拥,他竟能悬崖勒马。委
实需要相当难得的克制上夫。
他扶起柳青青,两人亲密地并肩而行,缓缓通过映山红形成的花海,向南信步而行娓娓
清淡,十分投契。
出了南下官道,两人方向北折回。龙江突然转过话题,若无其事的说:“柳姑娘,我记
起了一件事。”
“龙兄,是什么事?”她柔声问;
“听人说,去年秋间,云龙双奇追逐一个叫方士廷的凶手经过南昌,你们南昌的白道英
雄义不容辞,挺身而出协助他缉凶,在马鞍山把方士廷迫死在断崖大功告成,有没有这回
事?”
柳青青叹口气,颇为懊丧地说:“本来这件事与我无关,但听说龙飞亲来,我便不由自
主听命于他。你知道,我对他历来就保有三分温情。”
龙江拍拍她的臂弯,笑道:“可怜的姑娘,你在自虐,苦了自己,你该为了自己的幸
福,与那云莹比比苗头,我不信那位云姑娘比你美,是么?”
“龙兄,我们不谈他,好不好?”她近乎哀求地说,接着神色变得开朗了许多,又道:
“上次我帮助他追逐方士廷。相差几远,我射了方士廷一箭。事后,他认为方士廷可能未
死,独自向湖广追踪,一走了之。如今想来,他们这些人可笑亦复可怜,有一大半的人,连
方士廷的脸貌也末弄清,平白死了不少人,而方士廷到底犯了些什么罪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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