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乱,妃天下





她本是局外人,
却自愿走进深宫漩涡。
为的,
只是出一口不平之气。
她说:皇后帝妃,宁有种乎?
只是,慢慢的,她发现自己已经身陷其中,不能自拔……
不是为浮名,
是为身后,那一丝寂寞的笑 


猫儿眼:深宫乱;妃天下
[正文:第一章 夜杀]


  月凉如水。

  皎皎银白的夜光,从蓝黑色的天空泄下来,益发显得凄迷而柔媚。在白日里庄重富丽的皇宫宫殿,此时也因沐浴了这样柔和的天光,而显现出一派迥然不同的气象:神秘、柔婉。

  只有她知道,这个普天下最为尊贵的帝王之所,远不像世人眼中那般神圣而不可侵犯,也不会因为沐浴了夜光而变得亲切、和善。

  世人哪知,皇宫之中,多的是比市井之人还要奸诈得多的阴谋和诡计,有了“皇族”的身份做为掩饰,这些宫中暗斗,比起俗世之中的争鸣,便更增添了一份无法言说的阴险和残忍。

  只是,如今的她,已经远离那个步步惊心的繁华陷阱,那个处处血腥的花园,那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而代价是,她要沦落到这满目尘埃的偏僻宫殿,无人问津。

  哦——冷宫,这是冷宫!

  她颓然坐在庭前的冰冷石阶上,举起头望着天上的明月。冷清的眸子里,悄悄地泛起了一层水晕。

  天,她还记得自己当初进宫时的意气风发。那时候的她,是个多么鲜活的女子。虽然布裙简钗,素面朝天,但两只明媚的眼睛里,却有着掩饰不住的喜悦,闪烁着如钻石闪亮的光芒。现在想起来,那种光芒叫做希望。

  那时的她,何曾想到会有今日的遭遇?何曾预料到自己,会如此狼狈地退出刀光剑影的争斗,交付出满身的盛装和骄傲,而蜷缩在这样的角落,静静地等待被所有人遗忘?

  她轻叹一口气,似是自怜,用手背轻轻摩挲着自己依然光洁滑腻的脸。

  “如花依旧,去势难收。”她轻喃道,声音低入了尘埃里。

  在这深宫里头,人的命运微渺得如同尘埃一样,一旦大势过去,便任由自生自灭,换不来一声叹息。

  多少青丝在等待中成了白发,多少明眸在寂寞中黯淡了颜色……

  她复如盐,绝对不是第一个!

  “太妃,已经二更了,怎么还不安睡?”一个婉转的女声从身后传来,语意里颇有责备的意思。

  复如盐不用回头,已经知道是自己的贴身丫鬟许蝉儿。昔日她荣耀之时,许蝉儿只是伺候自己沐浴的婢女,从来回话时都不敢抬头望自己的,如今,她却沦落到不能因为这婢女的不敬而恼怒的地步。

  如果她因她的言语不敬而生气、责骂她,换来的,很可能是许蝉儿对自己的全面怠慢,而她根本无处投诉——这么多年荣华富贵的生活过下来,复如盐不能想像自己吃穿用度全部事必躬亲的那种局面。

  所以,她只得忍。

  “被子太薄,我方才被冻醒,见月色好,就出来瞧一瞧。”她淡淡地说。

  “呵,太妃是责备蝉儿照顾不力么?”

  说话间,许蝉儿已经踱到跟前,挨着复如盐坐了下来。

  在冷宫里,奴婢对主子不尊、甚至凌驾于主子之上,是再常见不过的事。多年的宫女生活下来,在料理生活这方面,训练有素的宫女们远比这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子们强悍得多。在门可罗雀的各个冷宫里,她们才是真正的主人。

  复如盐早已经习惯她的言辞,也不介意,只就着月光,仔细地看着许蝉儿。

  许蝉儿直直地迎着她的目光,眼神里毫无怯意。

  复如盐早已知道自己的这个丫鬟长得不俗,却从没放在心上过。因为从前的她知道,在等级森严的后宫,宫女的容貌,只跟聋子的耳朵一样,摆设而已。她们根本没有兴风作浪的可能。而原因只有一个:主子们不允许。

  后宫的天空,永远是属于主子们的。只要她们愿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宫女们匍匐在她们身下,卑微得如同蝼蚁,随时都有被一脚踩死的可能。

  伴君如伴虎,而后宫大大小小数千名妃嫔,又何尝不是一只只张牙舞爪的老虎?

  除却个别皇帝偶然恩宠提拔的例外,那些关于某某宫女如何“得蒙圣宠”、“一步登天”的传说,也永远只是传说而已:试问这些连自己的生死都不能自主的宫女们,哪一个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这这样步步惊心的宫闱生活里,宫女所担心的只是如何保住小命,竭尽所能讨主子欢心,尽力不犯错,如履薄冰地熬到出宫的年岁而已。

  复如盐曾经秉信:自己所需要留意的,只是那些爬得比自己高的女人们。对于伺候自己的那些婢女们,她只当是些会说话的器具,丝毫也没有留心过。

  然而,直到进入冷宫后,她才开始怀疑自己曾经的信条。她渐渐发现以前被自己视为无物的宫女们,原来也是有血有肉,有情绪有欲望的一群女人……尤其是在此刻,她竟然在这个丫鬟的脸上,发现了一种令自己心悸的东西。

  她很美。那是一种天然的美,毫无雕饰,却美得恣意,美得惊心。

  可是令她心悸的,却不是她的美——而是潜藏在这美丽之后的,野性。她的水灵的眼眸,挺括的精致鼻梁,红润光泽的双唇,无一不淋漓尽致地诠释着这种野性之美,如同夏日清晨,在墙角忽现的那一朵带露的野玫瑰,含蓄而任性。

  “蝉儿,我从来没发现你竟生得这么美。”复如盐盯着她,幽幽地说。

  “太妃一向那么忙,哪有功夫打量我们这些下人。”许蝉儿轻笑,毫不掩饰自己言语间的讽刺意味。

  复如盐哪能听不出,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我不仅不知道你有如此美貌,而且也不知道你有如此伶俐的口齿。”言毕,冷笑道:“在我印象中,你一直都是那个面黄肌瘦、笨嘴笨舌的乡下来的野丫头罢了——永远都是。”

  这是对自己出身卑微的提醒,许蝉儿却只回以嫣然一笑:“太妃还记得蝉儿当初被收纳进宫的模样,蝉儿真不知是为自己感到荣幸呢,还是为太妃感到悲哀。”

  复如盐蹙起两道秀眉:“你什么意思?”

  许蝉儿没有接话,只微笑着凑近复如盐:“太妃该睁大双眼,好好看看蝉儿才是……哦,太妃,你真看不出我是谁吗?”

  说出那个“哦”字之时,许蝉儿的声音已如同梦呓一般。

  这声音如此磁性而魅惑,简直不像是出自一个宫女口中,竟像是出自于一个妖艳的美姬口中一般。

  ……妖?复如盐头脑里嗡地一声,忽然炸开了锅?

  “你!你不是许蝉儿!”她尖叫到,惊慌失措地推开眼前的这个女人:“她是个沙哑嗓子,你的声音比她清脆得多!我早该知道——我早该知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复如盐很想站起来,但是双腿已经软了,根本不听使唤。

  “许蝉儿”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台阶上慌作一团的复如盐,眼神里早换了一种异样的凌厉:“许蝉儿早已经死了,就因为她说错了一句话——正如你所说,她一直都是一个笨嘴笨舌、不会说话的姑娘。”

  “我知道了,你是许蝉儿变成的鬼,来找我报仇的!”复如盐早已花容尽失,声音里充满了惊恐,绝望地望着眼前这个宫女。

  “据我所知,太妃你一向是不信这些鬼神之说的。就凭你害死的那么多人,如果真有什么报应之说的话,太妃你早该下十八层地狱了,不是么?”

  复如盐忽然变了神色,半个身子瘫倒在石阶旁,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苍白的脸上尽是痛苦之色。

  “怎么?我刺激到你了?太妃你哮症发作了么?”

  “许蝉儿”逼近旧疾复发的复如盐,脸上看起来十分关切,语调里却是毫不相干的冰冷:“让我猜猜,你现在想要什么……你很想要你的止喘香包,是吗?你很想传唤太医前来问诊,是吗?我了解!因为许蝉儿在当初被你万针穿体的时候,也很想得到别人的救助,她也很想有个人来医治她,哪怕是一碗止痛的汤剂也好!可是——有吗?没有!没有一个人在她身边,问问她的死活!”

  复如盐的脸色益发苍白,气息已经开始变得艰难和阻塞。她红着眼,徒然地望着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婢女,费力地张着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泪水已经从双眼中滚落下来,“许蝉儿”紧紧地咬住下唇,用一种遥远的、似乎与己无关的声音,缓慢地宣布道:“所以,今晚你哮症发作的时候,我也刚好——不在场。”

  说罢,再不看复如盐一眼,决然地抽身离去。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第二章 太妃之死]


  复如盐颓然地低下了头,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

  虽然胸腔承受着难以忍受的绞痛,她的呼吸也越来越不顺畅,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在慢慢地同自己的肉身分离。

  如此直面死亡,该是一件最为痛苦的事情。但是为什么,她会有这样一种如蒙大赦的释然呢?

  往事前尘,如同走马灯一般,争先恐后地在脑中浮现。在人的弥留之际,记忆都会这般清晰无误么?

  她还记得,自己是怎样的出身寒微,父亲是怎样变卖家财,打通关节,将自己这唯一的女儿艰难地送入宫廷。

  她还记得,自己怎样忍受了几年的寂寞和空虚,终于盼得皇帝临幸的那一晚。那深入骨髓的痛楚,是怎样在自己的记忆里打下了烙印。

  她还能清楚地描画出皇帝的样子:并不是她想像中的天威龙颜,他只是一个过度纵情声色而早衰的老人家而已。老皇帝在宽大的龙床上,如同鼻涕一样又黏又软,她还深切得铭记着自己的失望和苦闷。

  她凭着过人的聪颖,在床上玩着花样,赢得了老皇帝的宠溺,很快成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后宫红人,连专横的皇后都一时为之侧目。

  那时候的她,是多么工于心计,而且精力旺盛的女子啊。她虽然位高极宠,然而年轻的身体却在无数个夜晚燃烧着无法被满足的欲望,直到她遇见太医李丰淳。那是个年轻俊朗的男人,也是宫廷之中,唯一能名正言顺靠近嫔妃们的男子。

  她很快与李丰淳打得火热,背着整个皇室。她知道这样的自己要冒多大的危险,可是她管不了了。眼看青春所剩无几,她得为自己活一把。何况,她爱上了那个仿佛是从异界来造访他的男子。太医李丰淳,不卑不亢,温文和俊朗,谦卑和骄傲的完美结合体,对她的宠爱,他若即若离,却并不沉溺,可这益发使得她为他疯狂着迷。

  宫里慢慢地起了些擦边的风言风语,可她并不想放弃。她在流言和情人间玩火,屏气凝神,步步留心。

  她赌了这一把,却险些将自己的身家性命,输在一个无知的婢女手里。而这个婢女,就是专门伺候自己沐浴熏香之事的许蝉儿。

  当皇后意外造访,别有用心地问及她的健康时,许蝉儿竟然说话不经过大脑,大咧咧地回答说:“李太医平日悉心照料,太妃身体一直无恙。”

  她当时就气炸了头,宫中为了防止嫔妃偷情,从来都是派些稳重年迈的老太医轮流进宫,李丰淳无疑是因为极其杰出,而被钦点进了御药房,但是他的职责,也只是局限在熬药、送药之上,根本无法和嫔妃亲密接触。

  她竟然点名道姓“李太医”,还说什么“悉心照料”,惟恐那居心不良的皇后听不真切么?

  在她的宫中,人人都知道为她保守这个秘密。但是这个蠢笨的许蝉儿,一时紧张失语,险些要了她复如盐的命!

  幸得她多方掩饰,又在老皇帝身上下足了功夫,赢得君心痴迷,这才有惊无险地躲过了这一劫。

  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险些害死她的笨丫头!一声令下,下人们将许蝉儿拖入暗房,万针刺身,这样的死法痛苦而不着痕迹,是宫中秘传的处死之道。

  谁都以为她会死,谁料她竟安然度过此劫,并益发出落地秀丽讨喜,连声音也变得婉转好听,不再那般沙哑沉闷。

  复如盐现在才知道,其实那时真正的许蝉儿已经死了,活下来的,不过是一个向她报仇的厉鬼而已!

  宫中对于处罚过的宫女,向来是设法遣送出宫,永不再录用。因为被处罚过的宫女,心中保有怨怼愤恨,便再不如从前那般可信了,难保不会做出陷害主子的事情来。所以,即使许蝉儿大难不死,也绝对逃脱不了被驱逐的厄运。

  只是,复如盐还来不及驱逐许蝉儿,老皇帝便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