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乱,妃天下





  张胜颤声道:“今天早上慧明小主又来了,王爷刚才问贵人主子的话,她也一字不差地问奴才了,刚才王爷那么一说,奴才就全明白了……”

  “我只是来寻花而已,没想到有这么个意外收获,”穆清笑望着许蝉儿,“剩下的事,你自己来处理——对了,不用谢我。”

  然后,提溜着那株被刨根出来的蓬莱紫,似是无意地说:“这么美丽的花儿,这么诱人的馨香,单看外表,谁知道它是有毒的呢?”

  是啊,但看外表,怎么知道它是有毒的呢?

  看着穆清颀长的离去背影,许蝉儿又想起了慧明如花的笑靥。

  长久以来,自己是不是已经忘记了,这是个人吃人的地方呢?

  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已经违背了初衷?她不得不承认,在潜意识里,她仍然对身边的这些女人抱有幻想。她不仅不设防,反而在维护着她们、帮助着她们。

  结果呢?她得到了什么?

  对碧云的帮助,被她看作是一场阴谋,现在,她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对自己恨意最深的人;

  她关心宝妃的身体,保守着她与池宿的秘密,可是她拿什么做回报?她之所以收留碧云,除了对付自己,还有什么别的解释吗?

  她挽救了澹台明容在戏台上的难堪,她领情了吗?在那日自己出手拯救池宿以后,她回去会如何跟太后交待?可以肯定的是,她绝对不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为自己说一句好话。得罪了太后,自己已经离危险越来越近了。

  还有,这个不起眼的慧明,她压根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离深宫漩涡还远得很的小小常在,已经在暗地里算计着自己的性命了。

  一个慧明,代表了多少双在背后觊觎自己的眼睛?

  不能,不能再这样隐忍下去了。

  再这样心存善念,自己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眯起了眼睛,望着跪在地上的张胜:“你当真不知道这花有毒么?”

  张胜颤声道:“奴才对天发誓,若是知道这花有毒,就算杀了奴才,也绝不会收慧明小主的玉如意……”

  许蝉儿点点头:“我暂且信你一回。一会儿皇上要来,你自己把这件事向皇上坦白,我保你这条性命。如若说错了一个字,你就自求多福吧。”

  张胜如蒙大赦,磕头谢恩不迭。许蝉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让他起身,自己进屋去了。

  棠三望着许蝉儿的背影,愣愣地站在原地。

  当天晚上,春筱宫的蓬莱紫事件便在后宫中沸沸扬扬地传开。

  这件事的后果是,皇上震怒。张胜被驱逐出宫,终身禁止再入;而慧明被拖出了挽心殿,从此以后,便再没有人见到过她。

  将慧明押解出宫的侍卫,大约有十多个,谁也没有看到,有一个纤丽清瘦的女子,独自站在连月光也照射不到的角落,静静地聆听着慧明怨毒的咒骂,流下了两行清泪。

  “好一个后宫第一善人,下手当真是利落果断,不留一丝余地。”宝妃听完碧云的描述,轻轻地笑道。

  “这样的人最可怕。早在春筱宫的时候,我就看出她的虚伪,”碧云冷笑道,“平时装得跟菩萨一样,关键时刻还不是一样心狠手辣——真叫我恶心。”

  红玉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才忍不住插嘴道:“我倒觉得许贵人做得一点儿也不过分。慧明小主可是差点没要了她的性命啊。她不这样做,难道等着慧明小主再来害她?”

  话刚说完,四道冰冷的目光,齐刷刷向她射过来。

  “许贵人给了你什么好处,你三番两次帮她说话?”宝妃斜睇着她,寒光似剑,“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你跟了我这么久,怎么反不及碧云明事?”

  “娘娘不要生气,我想红玉只是一时没注意而已,”碧云笑着道,“昨天李太医熬的汤药,碧云已经熬好了,娘娘可以服用了。”

  红玉连忙道:“我去给娘娘端药。”

  “你口口声声帮着别宫的主子说话,这药你端合适吗?”宝妃不无讥诮地道,“碧云,你去帮我盛药过来。”

  红玉立时红了眼睛,碧云从她身边擦肩而过,留下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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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景玉宫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红玉正睡得迷迷糊糊,猛然听见凄惨的叫声,竟是从宝妃的寝房里传出来的,便立时披了衣服,提着宫灯前去查看。

  宝妃的房门虚掩,碧云已经早她一步到了,俯身站在宝妃的床前,背对着昏黄的光线,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怎么了,碧云?”红玉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心中萌生出不详的预感。

  话音还没落,眼睛已经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

  大片殷红的血,染透了雪白的被褥,顺着床单缓缓流下,滴答地落在地板上。

  而在床上躺着的宝妃,已经是面无人色,只睁着两只失去了神采的大眼睛,空洞地盯着眼前的虚无。

  “娘娘,娘娘!”红玉只觉得双腿一软,踉踉跄跄奔到宝妃床头,颤声问道:“难道……”

  “红玉,娘娘她——小产了。”碧云艰难地说道,声音中也略带哽咽,“我已经让人去叫李太医了。”

  红玉略带痉挛地扯住碧云的袖口:“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太医不是说还有希望吗?”

  “红玉,你别忘了,希望只占三成,有七成的可能会小产……”碧云轻声道,“其实咱们心中早有数,太医这么说,只不过是让娘娘暂时宽心而已。”

  那一瞬间,几乎是以为自己看错,红玉无意瞥见碧云的眼中,竟然闪过一丝轻盈的快意。

  那时的红玉,忽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正在惶惑和惊恐之时,李太医已经匆忙赶来,虽然已经知道宝妃小产,但是见到屋内此时的情形,仍是不由得一怔:他在宫中二十余年,小产的嫔妃也见得多了,但宝妃身下的血,不是常见的暗红色,是刺眼的鲜红。

  救人要紧。他亲眼看着长大的这个孩子,现在已经是命悬一线。

  待到一切都处置妥当,李太医舒了一口气。虽然大量出血,所幸的是宝妃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的损伤,现在,极度虚弱、身心俱疲的宝妃,已经在他的悉心安置下,陷入昏睡。

  在给她处理伤口时,她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做那些事情,不哭也不喊,没有尖叫也没有眼泪,安静得可怕。

  自始自终,她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别告诉我爹,别告诉皇上。”

  那时,他止不住心中一酸。皇妃小产,非同小可。这宫中处处都是眼和口,纸能保得住火吗?

  虽然如此,他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夜已深,三人守在宝妃的屋前,谁也不敢有丝毫的睡意。谁也没有说话。

  很久之后,李太医打破沉默,沉声道:“娘娘的药,是谁煎的,又是谁给娘娘盛的?”

  红玉直直地盯着碧云,希望从她脸上看到一些破绽。

  可是,没有,一丁点也没有。

  “这些事都是碧云做的。”碧云疑惑地道,夹杂着些许的抗议,“太医难道怀疑碧云在娘娘的汤药里做了手脚么?”

  李太医一字一句道:“我并不是怀疑,而是肯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有人换了变质的药材,直接导致了娘娘的小产。”

  碧云的情绪激动起来:“变质?不可能!我用的药全是咱们景玉宫自己存的,绝对不可能有任何问题——只有一味黄苓,因为存量不够,所以从许贵人送来的药包里取用了一些,可是,碧云之所以敢用她的药,也是因为太医您亲自检查过,说是没有任何问题啊!”

  李太医的脸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那药确实是没有任何问题,可是,怎么会这样?

  碧云似乎想到了什么,惊声道:“太医当时只取了少少的一些来查看,也许那些变质的黄苓被许蝉儿埋在下面了呢?”

  李太医一时失语。虽然直觉告诉他,许蝉儿这么做,等于冒了极大的风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一时之间,他真找不到理由来反驳碧云的话。

  碧云的眼泪开始婆娑,如受了极大的委屈般:“何况,我取药煎药之时,都有人在旁边看着,太医若是不信,可以现在传唤他们过来询问。”

  红玉在暗处观察着碧云。她的所有表情都很到位,所有话语都无懈可击。

  只是,太完美,反而令人生疑。

  “太医,不要责备碧云。”屋子里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显然是宝妃醒了过来。

  三人连忙进房,却见她已经支起身子,坐了起来。脸色还是那样吓人的苍白。

  “即使不是因为药有问题,我的这胎多半也是保不住的,”宝妃苦笑道,“我早已经料到会有这一天了。只是,从此以后,这宫中,怕是再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红玉一阵心酸,眼泪扑簌地掉下来。

  碧云哽咽道:“娘娘请赐碧云一死,碧云没有脸见娘娘了。碧云一心想着早点让娘娘喝上药,所以才没有去御药房领药……碧云真不知道,那许蝉儿竟在安胎药材里面藏了变质的黄苓……其实,碧云早该清楚她的为人,根本不应该碰她的东西才是……”

  碧云的话语里,反复地出现“许蝉儿”、“变质黄苓”这几个字,似乎是在有意地提醒着什么。宝妃听着听着,原本黯淡无光的脸色,忽然变得明亮起来。

  “好了,我没有怪你,”宝妃的眼中,闪出异样的光,“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是许贵人先下的手,那么,就别怪我张宝仪不仁不义了。”

  如果真是许蝉儿让她小产,她倒真要好好地谢谢她!

  她再也不用怀着一个必定会坠落、随时会失去的胎儿,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她的小产,再也不是过度酗酒导致的必然,而变成了绝对的偶然,一次服错药后的偶然。

  她虽然因此而流了过多的血,可是这一切都值得。

  因为,所有的罪恶,全部转移到了那不清不楚的黄苓上面,许蝉儿送来的黄苓上面……

  “太医,如果明天皇上他们问起,你知道该怎么说么?”

  宝妃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李太医。

  李太医面不改色,低声道:“娘娘放心,丞相大人对老臣有莫大的恩情。娘娘在宫中有事,老臣豁出了性命,也要鼎力相助。只可惜,老臣今日老眼昏花,竟没察觉许贵人送来的药有变质,连累娘娘小产——明儿当着皇上,老臣也是这么说。”

  宝妃满意地点点头,将眼光投到碧云和红玉身上:“明天这话该怎么说,你们两个不用我教了吧?”

  碧云连声道:“碧云知道该怎么做。”

  红玉也低下了头,轻声道:“娘娘放心,红玉再不会说错话了。”

  “很好,”宝妃疲倦地闭上眼睛,“你们出去吧,我终于能好好地睡上一觉了。”

  碧云在心底发笑。看样子,那个能证明自己取药、煎药完全没有问题的人,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说来也是不走运,白天她偷偷往药包中更换黄苓的时候,恰巧被膳房里的那个小太监看见,害她贴了不少私房钱来封他的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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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四十五章 审判]


  天快要亮的时候,棠三披上衣,在急促的敲门声中开门,只见刘明义黑着脸,犹如一尊煞神一般,堵在春筱宫门前。

  棠三往后一瞧,十几个严整的侍卫站在刘明义身后,黑漆漆中,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棠三心中一惊,情知大事不妙,仍旧摆着笑脸道:“刘公公深夜来访,怎么还带这么一大队的随从呢?”

  无事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棠三实在想不通,自己的主子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太后。

  刘明义面无表情,用嘶哑的声音道:“你们家主子呢?太后有请,让许贵人去祥宁宫问话。”

  说罢,不待棠三回应,就一手将她拨开,直接进了春筱宫。

  棠三阻之不及,只能在他身后厉声道:“刘公公,我们主子还没有起床,皇上也在里面,如果你有恃无恐到了这种地步,那就尽管往前走吧!”

  刘明义停住了脚步,却并没有回头,只冷冷道:“皇上在不在里面,你我心中都有数。棠三,你我都是宫中的老人了,你觉得我会做这种没把握的事情吗?”

  棠三顿时无语,确实,昨晚是个例外,皇上在锦祥殿和军机处大臣商讨伐乱大事,就在锦祥殿的书房中就寝了。

  刘明义在闯宫之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