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殇
即将丧失意识的男人,我的心很痛,很通。
我没想到会这么痛!
“我会的。”他的话意外的冷漠,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宁毓儿为竹潜光诞下了一名小郡主。”他羡慕的目光从帐顶折回看向我的肚子,低声叹息,“只可惜等不到的孩子出生的那一刻了。无缘得见亲生骨肉,今生撼甚。”
“为什么这么做?”我生硬说道:“她不会感激你的……”我不会让他感激你。
他淡漠道:“我竹谦益做了何事需人感激?我从不感激别人。所做之事,亦从来不需别人感激。”
“不需要感激?说的比唱的好听。你还真是卑鄙?你本来就非死不可,如今逮着了机会这么做。不就是要她这辈子都记得你,只要她活着,就时刻不能忘记你?”你要替她解咒,就是要我消失,我不会让你如意。
谦益冷笑,“想不到,你还真是了解我。你我倒是相逢恨晚啊。不过,我行事惯常如此,你不是第一个骂我卑鄙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卑鄙是我的习惯,哪件事我若不卑鄙,反是稀奇了,我会浑身不舒服。”
我轻哼一声,“你真倒是很了解你自己。”
谦益没有反驳,深邃了眸光,所以如今我为她而死,她无论如何都应该记我一生,不是么?最好从今往后,早晚三炷香伺候着我。谁都知道,我死了她才能解脱,否则这辈子她休想从我的禁锢中解脱出去。我与别人不同,我若活着,她就别妄想我会放过她。她生,是我竹谦益的人;死,亦是我竹谦益的鬼!我宁可毁灭她,也不会成全她与竹潜光……”
“你不是很爱她吗?”我拼命抓紧心口,想将“痛”这种东西一把从心上撕扯下来。我恶意冷笑,“既然真心爱她,又怎么舍得让她在你死后还日日记挂你是为她而死,受你的精神折磨?”
“爱?真心?你相信我有真心吗?现在想起来,我自己都还不相信。我有过的女人不知几何,逢场作戏惯了,对谁会是真心?对谁会有真爱?”
这一瞬我发现,谦益笑起来的样子即使不狰狞,即使是那么的淡泊谦雅也透着股常人不能企及的邪恶。
他云淡风轻道:“对不起,我这个人向来冷血无情,我从来爱的人,只有我自己。我说爱她,无非是想骗她回到我身边。无非是要用她来打击竹潜光。我这辈子论才智计谋,文韬武略,不曾输给竹潜光,可从小到大,我处处受他压制。我总得扳回一局,你说是吧?”
他冷笑,轻描淡写的补充:“太子选妃,他说好不参与,却偏偏八百里加急上了道秘折。好,他不是喜欢慕容植语吗?我就给他来一招横到夺爱,让他见得到吃不到,日日闹心。他不是要带慕容植语隐世避居,从此山水逍遥么?也好,我就给慕容植语施咒,要她做我的禁脔,怀我的骨肉。就算竹潜光最后得到她,每动她一次,他就会想起,她的身体如何在我的身下承欢,他们就永远也别想快活!他到底还是会输给我……”
我咬牙切齿的唾道:“你还真够邪恶狠毒!”
“我本性如此,不过披了副好皮囊,易于做戏罢了。所谓,无毒不丈夫……对敌人狠毒……才是对自己最大的仁慈。”谦益的面部肌肉又僵硬了许多,说话更见困难。
我揪住胸口,忍着心痛狡黠一笑,“可是,竹谦益你也太小看我了。你以为我会傻的中了你的奸计?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净说些惹她憎恨你的话,无非是要她对你的死不要心存愧疚。你宁愿他恨你,忘记你,也不要她记住你,感激你……如此深情厚意,真真令我感动得热泪盈眶。”
我俯下身子,一手抚上谦益的脸,细细描摹他的轮廓,他的眉眼,幽然吐气道:“俗话说的好,人千万不要转性,一旦转了性,离死就不远了。你瞧你,不就是个典型的例子?风月高手就该有风月高手的样子,应该谨记着:博爱可以,深情不行。你说你学什么不好,学深情专一,栽到了吧,立马就把命也搭进来了。”
“我真替你不值。”我冷冷一笑,“你若不自行运气加速毒血运行,原本至少还有三五日可活,可现如今……”
“终归是要走的,晚走,不如早走……少受些活罪……你说呢?”谦益邪了嘴角慵懒反问,似乎我的话对他没有丝毫影响。他都要死了,为什么还能这么镇定、自信与骄傲?
甚至,还该死的优雅!
仿佛要死的那个人不是他。
我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要干什么!难道是我猜错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真的不爱慕容植语么?他那含着诡异笑容的嘴角和那满不在乎的神情,让我原本笃定的事,忽而,就不那么笃定了。
我正思及此处,突然腹内胎动,恍似孩子猛踢了我一脚,又像在里面翻了个筋斗。他(她)一直很乖的,自我苏醒就没折磨过我一丝一毫,现下,却似在里面比划起拳脚功夫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的下腹一阵阵发硬,好像腰也开始疼痛,渐渐痛得我直不起身子,像是有什么力量在拼命将我往下拽,十几秒后,剧痛的感觉渐得缓解。
我心中疑惑,难道是宫缩开始了?
怔忡间,我浑身一颤,一个激灵,脱口而出:“值得吗?谦益。”
这话不是我说的,明明不是我要说的,是江暮雨。
泪,疯了一样不受控的往外汩。
谦益微微一笑,停了许久,不知又想了些什么。他的心思就像风一样让人难以扑捉,似乎他也听出了这话不是我所说,转瞬间换了神情,面上勉强一笑,笑得却有些凄苦道:“丫头,你不该懂我。在我最不需要你懂我的时候,你不该懂我。”
“值得吗?”
“丫头,如果要做一件事……你反复斟酌……它值得不只得,那么这件事本身……就已经不值得了。”
“可你的血未必能解了我身上的咒,你何苦呢?”仍不是我说的话,逼也逼不退的泪在眼眶中打转,就要落下来。
“总得试试……丫头。三五日后,我心口的血,只怕硬得都不能……用了。那时,我就连为你……做最后一件事的资格……也没有了。”谦益原本深邃不见底的眸光,这时忽就清明起来,仿佛拨开了云雾见得月明。
面对江暮雨,他不再将真实的自己藏匿于迷雾之后。
他紧紧盯着我的眼,努力张开越见僵硬的唇,激动道:“丫头,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要你……记得……我尽力了。这辈子我尽力……爱你了,纵使……方……法不对,至少……我尽力……爱了。”说完,谦益努力撑开面部肌肉想给出一个好看点的微笑,可惜他已经很难办到了。
泪,潸然而下。剧烈的疼痛再一次席卷而来,将我送上痛的云端,再缓缓带我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你尽力,尽力爱我了。”依旧是江暮雨。
“你亲自雕刻了一箱子的金心笺给我,赋了那么多首情诗,若不是爱我,又怎会做这种儿女情长的事?你一直是胸怀天下筹谋大事的人。”
“若不是爱我,你不会千里迢迢带着兵马日夜兼行赶到淼水国救我,你那时刚自逸莲山捡回一条命不久,身上的伤,其实还没有全好。所以我后来才会看到你满身的疤痕,当时奇怪你为何不消去它们,如今方明白,不是你不想,而是为了救我,你根本没有时间去做。”
“若不是爱我,你不会命人在夜半清除扰我睡眠的蛙虫。不会洗手为我煮汤做饭,你毕竟是那么骄傲的人啊。”
“若不是爱我,你不会千方百计费尽心思为我筹谋,为我滞留淼水国那么长时间,一步步为我夺下淼水国皇位。你是天下间,第一个送女人龙椅的男人。”
“若不是爱我,你不会单枪匹马独闯铜陵城救回力都将军,救他完全违背了你身为一军统帅的原则,可你却选择了救他,就为了我一句气话。”
“若不是爱我,你不会四处搜罗世上珍品;不会为了我,放弃早已筹划好,在淼水国捕杀潜光的计划;也不会特意为我谱写一曲《竹语》,你很多年没自己谱写过曲子了……”
“若不是爱我,你不会抛下你的夺嫡大计来到灵通县;不会答应迎娶思樱;不会明知自己会中毒也让我刺你三下;不会自己提早结束生命替我解咒,哪怕这只是白白牺牲;不会宁愿用恶毒的话激我恨你,遗忘你,也不要我为你的死难过内疚。”
“我都知道,谦益,这些我都知道。即便开始的时候,我并不这么想,也一直不允许自己这么想,即便我一直怨你,怪你,恨你。可我心里是明白的,你爱我,你尽你的全力爱我了。”
轰隆隆——电闪雷鸣。
不经意的,黑沉沉的天仿若坍塌下来,压在了头顶上。顷刻间,飘泼大雨就下了起来。大颗大颗的雨滴狠狠砸在屋顶、地面,奏出一曲节拍急噪强烈,旋律又杂乱无章的曲子,乱人心绪。
“为什么要替我做决定?为什么又要让我只是看着,眼睁睁看着你为我做一切?”
“不过谦益,我还有选择……我还有选择。磬儿——替我拿刀和药箱、药盅!”
我大骇,江暮雨,你想干什么?你想倾尽你的血救他?你想一命换一命?
“你这是自杀!我不会让你这么做!”我大喝。
潜光、荣沐、磬儿闻声冲进内室,看到的就是眼前诡异的一幕:我的身体,离奇的,在相互争执。这场景有多恐怖,从三人惊惧的眼神中就能看出。
蓦地腹内剧痛,撕裂一般的痛,我已站不住,潜光见状急忙跨步上前将我抱住,紧张问道:“怎么了?”恐怕是又一次更厉害的宫缩,这具身体对疼痛异常敏感,我痛得真想撞墙,已经说不出话来。
哗啦啦,一股水从下体淌出,见红了。
磬儿一见,大叫起来,“快找稳婆,姐姐可能要生了。”她转而哭笑着对僵硬难以言语的谦益道:“王爷,您一定要挺住,姐姐要生了,要生了……”
被潜光抱出内室之时,我瞥见了谦益的眼,他的眼了有激动,兴奋和紧张,然他一样也表达不出来。他只能努力的睁大眼,向众人证明他还活着,他会努力活着等我生下孩子。
我被抱进了谦益隔壁的房间,痛得说不出话的模样让潜光心疼的揪紧了眉。他握紧我的手紧张得语不成语。
“没事的……忍着点,一会儿就不痛了……该死的,稳婆怎么还不来?不痛的,一会儿就不痛了……”
怎么可能一会儿就不痛了,白痴!我暗骂。
屋外,雨水不间断的拍打着地面,啪嗒,啪嗒;屋内,疼痛连绵不绝的抽打着我,一下一下。刚开始一阵一阵的阵痛我还能忍着不出声。只是使劲的抓着潜光的手,咬着嘴唇。我在心里暗示自己,这样的疼痛,会习惯的,习惯了就好,就不痛了。
如此自我安慰着,我慢慢陷入了一种昏沉的疼痛里。不知什么时候,阵痛的频率开始加快了,稳婆来了,丫鬟也多了,潜光和荣沐也被赶走了,磬儿轻揉着我的双腿,试图缓解我的疼痛。然而没有,我以从未有过的方式清醒的痛着。我心里清楚,从见红到生产,可能还有十二个时辰或更久的等待。而我现在就已经有些痛得受不了了。
天,渐渐黑透,雨渐渐小了。
江暮雨却一刻也未曾停止过挣扎,她想主导这具身体,她还想着救谦益。孩子折磨着我的身体,她折磨着我的心。双重折磨下,我烦躁不堪。疼痛再次袭来的时候,感觉腿上的骨头都要裂开了似的,我拼命抓着床沿,似要拼尽全身的气力,喝斥所有人的碰触,大吼着,“滚开,统统都别碰我!”
她们每一次的碰触都只会让我感觉更痛,加上一百倍的痛。尤其是三个稳婆在检查我的开指情况时,痛的我缀心刺骨,眼泪都痛出来了。
“夫人再忍忍,孩子今日恐怕是生不下来的。”一个稳婆说。难道痛到了这个份上,还只开了一两指吗?
“夫人得先省些力气。”又一个稳婆说,“不然,喊累了可没有力气生孩子了。”
“是啊,夫人先别喊了,把声音变成哈气,攒着。”最后一个稳婆说。
“姐姐别哭。”磬儿带着哭腔,紧张而担忧的安抚我。
我讨厌死她们了,我这么痛,为什么不能喊,为什么不能哭?我更恨透了江暮雨,她还在殚精竭虑的想着该如何救谦益。我能感觉到的痛,她一定也能感觉到的,为什么她忍着自己的剧痛还要想着该死的竹谦益!
痛极了,也累极了,在疼痛中我感到了困乏,然而未及睡去,便又被阵痛惊醒。如此断断续续的困着、疼痛着,熬到了子夜。疼痛蔓延到了下体,那种痛有些难以形容了,仿佛有什么东西要顶破我的肚皮冲出来,那是撕心裂肺最原始的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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