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殇
我知道,他需要头脑清醒地指挥这一战,所以,纵使再害怕,我也愿意陪他上战场。而且,我相信,他对今日一战必已有了十拿九稳的胜算。
荣沐进入大帐的时候,我已经换好了侍卫亲军的戎装。尽管戎装已被改小过,然穿在我身上还是有些显大。我不会骑马,甚至畏惧骑马,是以,荣沐为我安排了一个牵马的骑兵。此外,哥坚持在我身后保护我的安全。老实说,我虽是微笑着上马,不欲让任何人看出我的畏惧。但事实上,从军营到战场的场景转移,我根本不知道是如何实现的。
只记得一身素色轻袍的主帅策马来到集结完毕的军队前,激情万丈地说了些什么,我只记住了,“奋勇杀敌,建功立业”一句。然后帅旗高展,兵戈铿锵,马蹄攒动,再然后天地间的生灵都以惊悚的姿态四下逃窜。十一月的草原,有些荒凉的味道,风中带足了寒意,清晨的暮霭在寒风中有了冰块霜片的凌厉。
我紧张地坐在马上,谦益在我身侧,时不时安抚我。
我们身后时三排适于远程开道的弓兵,弓兵后是冲锋陷阵的两万重装步兵,谦益说他的杀手锏是骑兵,但我没有看到。远眺对面,半里地开外是黑压压的数万敌军,依阵形判断数量至少是谦益兵力的两倍以上。从我的角度看去,只见成片的金属反射的寒光,照得我心底刺骨的冰凉。
第三卷 帝都殇 第17章 意料之外
谦益肃声向左中右三军发布了各自的战斗命令。一时间,旌旗飞扬,战鼓雷鸣,杀气破天冲地而出。士兵们的血脉渐渐喷张,杀气迅速浓郁,似有袒胸赤膊生擒豺狼的豪迈壮志。突然,一声声振耳发聩,气吞山河的“杀”在天穹内爆发,气势如虹。两万人从我身边冲出,嘶吼着,如同猛烈的潮水,快速向前涌去,拥有能踏平一切障碍的无穷勇气。惊天动地的声响几乎让我失去听力。
弓箭手远程开道,利箭喧嚣过后步兵一涌而上,滚石般猛攻突进。敌我两个阵形各异的军团在雷鸣般的将士咆哮声中瞬间对接上,腥风血雨中迅速融合,直到再也不能清晰地分辨出彼此。铜浇铁铸的军人,手持利刃如巨浪怒吼一样扑向敌人,砍杀着,或一击毙命,或死缠扭打。生命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坚韧强大,又显得那么的脆弱渺小。
眼前是一场无休止的梦魇,我禁不住浑身颤抖。长风在耳旁呼啸而过,奏响天地间最野性残忍的悲鸣。时间在我怔忡中流逝,过了多久我不知道,只依稀记得又为谦益施了一次梅花八针。
“王爷,敌众我寡,步兵快撑不住了,是否该出动骑兵?”荣沐轻声询问,精致的双眉皱得难看。眼瞧着己方倒下的将士、不倒的旌旗,以一敌十、溃败却不后退的兵卒,他有些沉不住气了。
谦益紧盯着变幻的战局摇了摇头,淡道:“时机未到。”
我不知道他在静待什么时机,只能无条件相信他的判断,相信他对时机、阵法的拿捏尺度准确无误。
约莫十分钟后,大股敌军趁势杀了过来,马上的将军,地上的士卒,人人杀红了眼。敌方一部分步兵自带了弓箭,奔前开道,势如破竹。伴随着波涛般汹涌的攻势,敌军的阵形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左右两翼不断向中军靠拢。谦益这时方才面色一喜,迅速下令出动骑兵。
令旗在空中挥舞。
片刻过后,山崩地裂般的马蹄巨响从身后两侧传来。数千骑兵肌肉紧绷,拉紧马头,平伏在强壮的马背上,冷静而蓄势待发。组成两只钢铁铸造的巨大手臂紧握威力无穷的铁拳闪电般冲入未及合拢的敌阵。以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漂亮回旋,分分合合间创奇迹般将敌军几万人的方阵生生分割开来,犹如一块完整的布被撕裂成了几块碎片。
只此一击,敌军阵形大乱,将军略有慌神,应对不及,损兵折将,以致士气立失大半。而谦益此方的铁骑兵奋力奔跑,穿梭砍杀,步兵们见转机已至,不顾一切地殊死反击。仿佛一阵彪悍的罡风吹过,霎时逆转了敌我胜负局势,带来了胜利的希望,激发了兵士们更强劲的斗志。
巨大的战争画卷中,兵戈血刃,冷肢残肉,嚎叫战马,嘶吼兵士……一切的一切对我来说熟悉又陌生。我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残红满眼,只觉这画面是对视觉、听觉的残忍折磨,身心受到了巨大震颤,强做出的镇定,转眼化作齑粉。
许是被“视听大餐”吓住了,许是被脑海中虚幻展开的谦益与潜光厮杀的幻想惊住了,无意识间握在我手中的缰绳越拉越紧。众人都密切注视着战场上的厮杀和瞬息万变的战局,没有人留意到我身下的马儿开始不安分,包括我自己在内。
重温残酷悲壮的战场搏杀,我忍不住打了寒颤,不觉间又将缰绳拉紧了几分,马儿终于忍耐不住,昂头嘶鸣了一声,箭一般暴跳如雷地窜出指挥阵营,冲向厮杀场地。待谦益与哥反应过来,已是晚了。我惊呼连连,握在手中的缰绳更不敢松开。人与马斗力,我输了,缰绳滑出一截,在手上割出火辣辣的疼痛。
身后是谦益与哥紧张万分的疾呼。
“雨儿别害怕!”
“丫头千万不能松手!”
我强忍着手掌的疼痛,拽紧缰绳俯下身子极力想留在马背上,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知不觉抓向了马鬃,拽得紧了,马儿吃痛,愈发躁狂起来,奔得更快……两百米,一百米,五十米,二十米……我第一次知道马能跑这么快。它颠着我,离杀戮场血腥的战场越来越近了,已闻到了死亡的气息,似乎连死神也在向我招手了。我知道哥与谦益的马一前一后追了上来,他们拼命叫嚷着什么,而我已经听不清了。
箭!好多箭!!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我的瞳孔瞬间放大,里面只有数支不知何处飞来的乱箭,迅速放大,最后变成满眼冰寒刺骨的杀气。
心,恍似停止了跳动,我想,我必死无疑了……
“哧”一声,一支利箭穿透盔甲,刺入我胸内。难耐的疼痛瞬时在百骸流窜,巨大的冲击力让我晃动了的身子再也无法在马背上保持哪怕一秒的平衡。终于,我从马上轰然跌下,落地前撞进了哥的怀抱,下一刻却又被他更猛力地推开,滚落在一丈开外。
疼痛模糊了我的视线,令我失去了气力。不知何处在出血,把天地都染成了一片猩红。原来痛到极致的时候,可以短暂地忘却疼痛。血色朦胧中,我努力睁开眼,只看到跳动的粗壮马腿、铁铸的马蹄和无数挥舞的刀刃长矛。
我想爬起来,想呼救,却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哥来不及闪避被混战中的惊马踩中。他不动弹了,我吓傻了,拼尽最后的力气奋力唤出一声,“哥——”耳畔传来谦益的虚弱喘息与崩天塌地的怒吼,“赶紧救人!”
我倒在地上,意识开始涣散,眼前景象越来越模糊。似乎看到,寒光闪闪的利刀划出冰冷的弧线向我砍来,我无力闪躲,体虚的谦益在两丈之外砍杀两个敌军。
我想,我要死了吗?这时,倒在一丈开外的哥猛然站了起来,以一种决然的姿态晃动着站起来,口角在不停地溢血。他蓦然向我扑来,在利刃落下之前挡在我的身前……我听到了,利刃砍断甲衣砍入血肉中的声音……)
我惊恐地呼喊,“哥”,哥的嘴角不停地溢血,可他笑了,“我在……我在……雨儿身边。”哥说。谦益与侍卫围了上来,哥又笑了笑,缓缓阖上眼,再没了声响。
所有的一切,在短短的几十秒内发生,还没结束,我已无可抗拒地带着痛苦的泪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这场战斗中的意外是谁也没有想到的,连我自己在几日后醒来时,也不敢相信,它真实地发生过。
我醒时,人已在清宁院中。
鼻翼萦绕着我素来喜欢的檀香味道,舒软的大床衾被,洁净的帐幔,梦幻般美妙。
然我的身体却如残破的风筝。躺在房间里,手被谦益紧紧握着,置于他的唇边,手背上有湿润的感觉。我以为,自己已死了,没想到睁开眼,还是见到了谦益。他的模样看上去比前几日更虚弱消瘦,面色越发苍白憔悴,一双眼不复清明。
“谦益。”我气若游丝,想动一动,身体却仿佛已支离破碎。体内有股暖流涌动,显见有人以内里真气护住了我破碎的心脉,将我从沉睡中唤醒。意识到什么,我反而出奇地平静了下来,“不要难过,我不痛。而你,怎么又瘦了许多?”
“丫头……”谦益有些哽咽难语,“我已飞鸽传书给老七,他很快就会带天医前来。你放心,你会好起来的。”
我努力笑了笑,“我知道,我会好起来的。”
一直静立一旁没有说话的磬儿听了,呜咽着跑了出去。
谦益狠狠点头,然后别开了眼,我的眸光扫向床边搜寻,有些失望,却更紧张,“哥呢?他怎么样了?”
谦益闭了闭眼,睁开时勉力一笑,“墨阳世子为救你,受了重伤,还在卧床休养,暂时不能过来看你。”
“真的么?”
谦益点头,我勉力笑了笑。这就好,哥没事就好。
“那一战我们胜了么?”我问谦益。他又点头,“胜了。”
“你高兴么?”我又问。他的眼角涌现晶莹的东西,眼睫扇了扇,道:“高兴。”
我笑,“你高兴就好。不然,若因我的意外毁了你为那一战付出的心血,我会内疚不安的。”
“丫头……是我错了。”谦益凄凄然道:“是我错了。我不该急切地想赢那一战,更不该将你卷入其中……”
第三卷 帝都殇 第18章 最后时刻
我含笑摆头,“谦益,你知道吗?我是感谢你的。我很高兴你愿意让我再你身边参与你的一切。我从来不希望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我希望进入你的天地,分享你的喜怒哀乐。因为你是我的夫君,我是你的妻,你我本就是一体的,自然该一同进退,无论何时何地所为何事。”
只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
无论何时何地所为何事,只要我爱谦益,就该与他并肩进退。可我,在逝去的那段日里,曾执着于追求完美爱情,执着于信奉命运与劫数,让一个天劫预言主宰了思维,遂一味不愿接受爱他的事实,更不愿他坐拥江山。那样别扭的个性,让我终日沉溺于抑郁心境,耽误于自怨自伤,是不是已经将自己与谦益的美好未来葬送掉了?
“丫头……”谦益眼中的晶莹越聚越多,眼睑关不住,他只能背过身去擦拭。
我道:“谦益,我饿了,能为我做顿饭吗?许久没吃你做的东西了。”
谦益起身,暖笑道:“我这就去做,你好好休息。”他替我掖好被角,快步掀帘出了内室。我闭上眼,不由自主的,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有快乐的,有悲伤的,有得意的,有遗憾的……一件件清晰如昨。
许久之后,一个外待丫鬟极轻的声音传入耳中,“夫人睡着了吗?”
“这么久没有动静,该是睡着了。”
“你说夫人还有救吗?来过的大夫都只会摇头。”
“谁知道呢?”另一人回答,“横竖还有希望不是?兴许天医能救夫人。总比墨阳世子当即殒命要好。听说墨阳世子是为救夫人才……”
墨阳世子当即殒命……墨阳世子当即殒命?墨阳世子当即殒命!!
“我在……我在……雨儿身边。”
哥!!!。
泪,从眼眶奔腾而出。哥既让走了,留下我,再无只言片语,走了。
哥竟然走了!
我猛烈的咳嗽起来,无法自控的两行清泪让枕下一片濡湿。
外室的丫鬟们吓坏了,慌忙冲进来。知事的大丫头也惊骇的手忙脚乱,一边蘸水喂我,轻柔抚拍我的后背,一面命小丫头速速唤来谦益。
我不停的咳,仿佛要将五脏六腑一同咳出来。
“您这是怎么了?夫人?”丫头们个个被吓得面色铁青。
檀香的青烟袅袅如云似雾,在我目极之处晕开,托浮着哥的音容笑貌,一幕幕自视线内一遍遍重放。
江暮雨,生命的起点是哪个下着雨的黄昏。
那个从童话书中走出来的小绅士,让我做他妹妹……
“哥,雨儿要做城堡里的公主。”
“等雨儿长大了,哥送你一座城堡,让你做公主。”
“那哥做雨儿的白马王子。”
“我不做白马王子,我做黑马王子。”
“可雨儿喜欢白马王子。”
“白马一点都不酷。”
……
画面定格:一片广袤的草原,苍翠的树木零星点缀,野花遍地缤纷,原野上矗立着一座欧洲中世纪的城堡……
哥,注定我要欠你么?
前世,你欠我一座城堡,我欠你一个答案;这世,你送我一座城堡,我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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