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殇
哥饯行,那是何等的尊荣?饶是大哥那般稳重如山的人也露出了意外的得意神色。
相形之下,几日前,天未亮就单骑离开帝都的哥未免走得太过孤凉,想到哥我没来由的暗自伤怀。谦益告诉我墨阳王府与淼水国边境最近兴起了一股流民暴乱。墨阳世子收到传信,立即上呈了皇上,皇上命他即刻赶回剿灭暴乱之贼。
同样是平乱,大哥有天朝的十万大军,哥却只能出动墨阳王府的府军;大哥走时天威亲临,百官贺祝,哥离开时几无人知,形单影只。诸般境遇真是莫能比较。
大哥跟我说,只怕这就是风向要变的一个征兆。墨阳世子与太子是姻亲,而他与景王是姻亲,显然只要他在西南大获全胜,便能为景王夺储添几分功勋挣几分把握。
可是,他怎么忘了,谦益从来也没说过要争夺储君之位。
“丫头,怎么一个人蹲在这里?”
我抬起头,看见谦益撑着纸伞翩然而来,颇有些讶异。前几天,连着两三日不见他一面,这两日,他却晌午过后就会来陪我。他走上阶檐,收了伞,嘴角弯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蹲下来看我在做什么。
我“呵呵”一笑,扔了木棍道,“你怎么来了?朝堂无事了么?”
谦益把头凑了过来,“该忙的事前几日已忙了七七八八……怎么就你一人在这里,下人们呢?”
“我嫌人多跟着烦,便让她们各自回去歇了。反正下这么大的雨我也不出去,没必要让人都守着我。”
“我看你不出去,蚂蚁可遭了殃,连窝都被你端了。”谦益看着我的“杰作”朗笑起来。
他的浓眉细匀,笑起来斜飞入鬓,一双眸子黑亮如玉,额宽鼻高,俊逸不凡。要是生一个女儿肯定好看。
正想着,我脱口道,“你若是生个女儿肯定好看。”
“嗯?”谦益一时没跟上我思维的跳跃性,停滞了一瞬,才笑道,“你若喜欢,那便生个女儿好了,女儿若能长得如你,将来必是倾城倾国之姿。”
“哦,那我倒情愿她没有倾世的容貌才好。”我站起身顺势转了一圈,“要知道,世上的红颜美人大多薄命,寿终正寝的没有几个。”
谦益笑着轻点我的额头,“你啊,总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世上哪有父母不期盼儿女才貌出众的?”
“哎呀,不跟你说这个了,”反正我思想的进步性,你追一千年也追不上,“让你帮我找许诚盗走的东西,有消息了么?”
“暂时还没有,”谦益拿过我的锦帕替我擦拭头上的雨水,“当真是上古奇方?你这么日日逼,时时问的。”
“自然是上古奇方,很重要的。”那可是我前世的时候,哥就该给我的东西。
谦益释然笑道,“难怪许诚会将原件盗走,想来上古遗文他短时间是临摹不来的。可是……难道你能看懂?”
我昂首眯眼原地转了几圈,“那当然,我师父可是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的神人,我是他的高徒,想不懂也难。”我四两拨千斤的巧答,总不能说那上面可能是英文吧,反正骗死人不偿命。
谦益听我这么说也不再追问,见我不停转圈奇道,“丫头,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跳舞呀,”我看到谦益眼中透出一抹不解,顿时起了逗弄的兴趣,“我教你跳一支舞吧。”
“跳舞?我是个男人,跳什么舞?”谦益暖笑道。
我咯咯娇笑,“这舞原本就是要男女一同跳的,它叫爱情之舞。”拉丁舞当然要男女同跳才有韵味,“我跳一遍给你看?”
“好,你跳,我看。”我心里暗笑,只怕待会儿你就不好意思看了。哥说的,与其我去迎合谦益的喜好厌恶,倒不如做个真切的自己。就算败了,也败得甘心。
谦益,接我第一招。
当抒情的英文伦巴舞曲《1000years》的旋律自我口中吟唱出来时,我旋身摆了一个魅惑的姿势。“瞬间,你碰巧走进我的心里,对我来说你并不陌生……”跟着舞曲旋律,我踏着节拍舞动起来,扭胯,捻步,抖肩,动作浪漫热情而性感,舞态柔媚,步伐曼妙缠绵,婀娜款摆,眼中却敛着清纯娇弱之色……
谦益起初还觉新奇,满脸溢笑,到后来,笑容淡去,越看越惊,脸上渐渐蒙现一层异色,显得颇不自在。
终是看不得了,未等我一曲跳罢,谦益猛然将我拉入怀中,反抱住,在我耳边暧昧吐气道,“丫头,你从哪儿学来这种大胆挑逗的歌舞?就不怕为夫把持不住?”
“可你不是把持住了吗?”我揶揄道,“这舞若是你来跳,肯定特别的性感撩人。”一定迷死万千美少女,就像哥那样。
“性感?”
“性感的意思就是看上去坏坏邪邪带着风流却能蛊惑人心的感觉……”
“三哥,三嫂——”
我的话还没说完,一道浑厚磁性的声音破空而来。一转身,只见楚王撑着雨伞站在雨地中,俊美高贵的一塌糊涂,令人难以正视,尽管他只是简单的穿了件家常便服,可是所谓谪仙,大概也不如他那样。
谦益放开我,招楚王近前。我暗自思量,刚刚那曲邪魅撩人的伦巴,楚王有没有看到,或者他看到了多少?
楚王走近跟我问了声好,接道,“小弟情急,未及等侍卫通报就自个儿闯了进来,打扰了三哥,三……”
“你我自家兄弟,还这么客套?”谦益截住了楚王的话,淡问,“出了何事?还劳你亲自过来?”
我听这话,心知他们有公事要谈,便道,“你们进屋谈吧,我去沏茶。”
楚王却道,“还请三嫂留步,小弟今日是专程来找三嫂的。”
“找我?”我疑惑的看向楚王,对上他的眼时却打了个颤,他看着谦益的眼里竟像藏了一道……愤怒与……嫉妒?
我眨了眨眼再看时,却已风平浪静,一切痕迹也无。
谦益似乎没有察觉,笑邀楚王进屋再谈。
我跟着坐定,楚王笑道,“小弟前来,是想请三嫂为我辨认一种花。我已请宫里的太医和花匠们认过,却无人相识,这才想起帝都之内若论对花草的修养造诣,该首推三嫂。”
我谦虚一笑,应了一句,“天下花草品种繁复,吾辈未能得见的十之八九,我可不敢妄言造诣。且先看看吧。”
楚王旋即从袖袋内取出一方湖丝手帕,递给我道,“就是这手帕上纹绣的花。”
我接过手帕,摸了摸触感滑腻,是上等的丝绸。再展开来看,手上却是一抖,心中一块重石落水,涟漪不绝。楚王见了忙问,“三嫂认得这花?”
当然认得,这是曼珠沙华,我最爱的彼岸花。俗称恶魔的温柔,冥界唯一的花。传说里它是自愿投入地狱的花,众魔不待见,将它遣回,它仍徘徊在黄泉路上,众魔不忍,遂任它留下,接引离开人界的灵魂。
从此世间便多了一种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生于弱水彼岸,叶生无花,花开无叶,绚灿绯红的花。
佛说那是彼岸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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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红尘泪 第四十四章 一石二鸟
“七弟,这手帕你从何而来?”我正沉思间,谦益先问了。
楚王顺口道,“三哥可记得去年江湖中出现的暗杀缇骑——刺。”谦益点头,楚王继续道,“这是我昨夜从一个‘刺’杀手身上找到的东西,我想或许能从中找出一些线索。”
“这是件好事。”谦益淡淡道。
“可惜了,”楚王语气颇为惋惜,“昨夜刺杀失败,小弟赶到时,他已遭灭口。”
我拽着手帕,心里一阵紧过一阵,“刺”原是检举不法的意思,怎成了一个杀手组织的名字?而且“既然专司暗杀,又为何叫缇骑?”要知道,缇骑愿意是指专门逮捕犯人的骑兵。可是帝都真正的缇骑不是都掌控在主管京畿安全和刑狱衙门的楚王手中吗?
楚王神色平和的看了看我,“‘刺’里的杀手专司暗杀朝廷官员,他们得手之后会将一张自制的逮捕文书留下,上书此官员经年的罪状,自称为‘刺’。江湖中人则送了他们缇骑的称号。”
谦益接过楚王的话,“这群人神出鬼没,天南地北的犯案。一年来行踪不定,他们杀过朝廷三品大员,也杀过九品小官,犯案手法奇特诡异。最近一次犯案是在三个多月前岳丈大人辖地的灵通州,官道上截杀了一个前去赴任的正四品宣慰使司同知。”
灵通州?我的心湖开始翻滚,天医宫和幽灵山不就在灵通州?三个多月前不就是我遇到哥的时候?难道……我被自己的揣测吓了一跳,慌忙出声掩饰自己的心绪,“他们暗杀的官员真的罪重当诛吗?”
“这个也不尽然。”楚王轻抚着手上的玉扳指,微侧了头,“好比那个宣慰使司同知惯有清誉,为政倒也不差,说是还得过‘万民请功书’,”楚王扬首,“是吧,三哥,他似乎原是你的门人。”
谦益不置可否的淡笑,“他的功过想必吏部会有记载。”
这么说来,“刺”也有滥杀无辜的时候?那么哥……我握紧了湖丝手帕。
楚王见我神情有异,言语温和道,“这等血腥事物原本不该惊动三嫂,只是这或许是破获‘刺’的唯一线索。”
我迅速压下心中震惊,面上柔和笑道,“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七弟放心。”
“这么说三嫂确实认得这花?”楚王急切相问,可我隐隐觉得他的眼神并不急切,似乎并未把这方手帕看成“唯一线索”那般重要。
我深吸了口气,暗想着景王府上次的盗宝案闹得沸沸扬扬,谦益和家里许多下人都见过那个礼盒上的彼岸花。我若此时否认识得这花,日后楚王查出,更加不妥,倒不如……终于决定,“我的确识得这花,只是这方手帕恐怕对七弟破获‘刺’没有助益。”
楚王眉头忽皱,眼里闪过的却不是失望急切,而是兴味,“三嫂这话何解?”
“这方手帕是我遗失的。”我幽幽然吐出,淡淡的笑开,仿佛如释重负,“这手帕上的花叫彼岸花,只存在于传说中,这里没有。佛典里曾将此花看作天上之花,说是见此花者,恶自去除。所以它本是善良之花,并不邪恶,因此我常以它做装点的纹饰。”
我如是说,谦益与楚王皆是大惊。但两人都完美的控制了表情,惊讶只是一瞬,没等显露出来脸色就已回复如常。
我见两人都不说话,又道,“我这方手帕是随着府中盗宝案遗失的。七弟若是认为我与‘刺’杀手有关的话,我愿意跟你回去……”
楚王听了嘴角一斜,挑眉道,“三嫂严重了。小弟就算不信别人,也不会不信三嫂?此事想必有些误会。”楚王这话说的很是平淡,可在我听来却极为暧昧不妥。我与他本不熟念,他这么说实在有些过了。什么叫不信别人也不会不信我?
谦益却好似没听出什么异样,只是笑着转头拉住我的手道,“此事详情如何,相信七弟自会彻查清楚,丫头别太在意。”我看着谦益,他只字不提哥送我的那个爬满彼岸花的礼盒,难道他已经猜到了我的心思?
楚王也跟着笑了,“三哥倒是很信任小弟,那么依小弟看手帕既是三嫂遗失,该是与此案无关,理该物归原主,三嫂收好就是。”我心中一诧,手帕就这么给我了?这不是很重要的物证线索吗?
诡异,这是很诡异的情形,我傻傻的想,谦益与楚王的谈话看似平静却又暗潮涌动。然而这件事好像就此结束了,在我莫明其妙的时候。我编好的满腹说辞也没了用武之地。究竟谦益与楚王想到了什么是我没有想到的?
我们三人安稳坐着,各怀心思。我怕手帕牵扯到哥,也怕哥真是“刺”里的杀手,只好冒领此物,转移楚王追查的方向。谦益大概看出了我的想法,缄默着。而楚王……楚王好像原本就只是想验证什么,此刻他也得了答案。
屋外风雨稍缓,楚王已没了先前急切的神色,一派闲逸的与谦益胡扯瞎谈起来。我便趁着沏茶之机出门透了透气。待我心情平复,端送茶水过来时,却见屋里只有楚王。我尚未开口,楚王道,“三哥有事去处理一下。”我笑了笑没说什么端茶给他,他猛得抬头睇我,眸色深暗,瞅得我瑟缩了一下。
楚王邪目冷道,“三嫂怕我?”
“怎么会?”我偷偷退了一步,笑得有些勉强。我可没忘东宫碧云湖中他偷吻我那次,想来能不怕吗?
楚王放肆的看我,如同要把我整个人摄入他的眼中,半响才慵懒开口,“你要怎么谢我?”他竟然连“三嫂”二字都省了,未免过于无礼。我稍带愠怒道,“还帕之恩虽小,七弟若要讨谢,我让你三哥重礼相谢就是……不过,七弟似乎还有一物未曾还予……”
“你是说这个?”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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