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殇





  第九年最后一场战役后,离终于夺下了申。申的亡国君主荆温携带家眷觐见襄公,襄公见荆温之妻然亦,心生爱慕,便对荆温道,孤以十五城池换汝之妻,何如?
  荆温只两道轻蔑鄙夷之声。
  馨儿一听疑问,“王妃,这个荆温居然敢嘲笑襄公?”
  我静心道:“是啊,当时襄公身边的随侍也是这么想的,一个小小亡国之君竟然敢蔑视伟大的襄公,该杀!”
  我吸了口茶,“可是襄公却毫无责罚之意地离开了。”
  馨儿急道:“王妃,这又是为何?”
  哦轻叹,“正史里有许多种解释,大多说襄公胸怀宽广,能纳四海之水,况一降臣冷哼之声?可我更愿相信野史的揣测。”我把《十二国秘记》递给馨儿,“襄公默默离开并不是因他宽厚,而是他发觉自己是自取其辱,怨不得人。”
  馨儿正待发问,我接到:“你可知离国为何久攻不下一个小小的申国?皆因申有一个精通吏治兵法的无敌将军,而申与离最后一战,申之所以败,败在少了无敌将军。”
  “无敌将军为何会在这紧要关头缺席呢?”我自问自答,“只因这个无敌将军就是申国的君主,荆温。而他缺席之时,正是皇后然亦难产欲死之时,三天三夜荆温衣不解带守护在旁。然亦曾劝荆温勿以她为念,当以国事为重。荆温说,你贵胜我自己的生命,你若有事,我亦无命,还要江山乎?”
  馨儿受我感染,动容起来。
  我吸了吸鼻子,“你想想,荆温为了然亦连自己的江山和性命都可以不要,襄公拿区区十五个城池想换然亦,简直是痴人说梦,岂不是自取其辱?”
  我听写片刻又道:“对申国来说,荆温其人肯定不是一个号君主,但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荆温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夫君。荆温终其一生只有然亦一个女人,对身为一国之君的男人来说,做到这一点根本无从想象。”
  “那后来呢?王妃?”馨儿悬泣追问道。
  是啊,我叹息一声,故事总有结局的,“后来荆温得病死了,然亦抱着荆温自缢殉情……”我的眼又开始有些湿润,“再后来襄公论及然亦说,然亦胜过孤三军,孤有一半江山是她送的,因她毁了孤此生唯一一个堪当对手之人。”
  说完,我沉浸在前年的故事里久久难以自抑,为这历史上唯一一个一生只爱皇后一人的君主嗟叹不已。更羡慕那个史书上着墨不多的亡国皇后然亦,竟能得到了天底下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爱情和良人。倘若……我希翼着,倘若谦益也能入荆温对然亦那般对待我以唯一,就是让我马上死去,我也心甘情愿。
  想到此处……我忽然想起那日楚王借“荆臣之答”回隋若执的话。如果说“荆臣之答”有这样一段故事在背后,那么楚王当时回答的深意何在?是向我表明什么?可是他有什么资格表明?
  思绪不受控制地触碰到敏感的神经,我的心突跳不止。
  这时,一个外侍丫鬟猛地出声道:“启禀王妃,祝管家带织绣坊的东家胡玉求见。”
  我回过神,赶紧压住心中波涛,示意馨儿让来人进来。
  只有差不多一月便是九月二十。那日是我,不,是慕容植语的生辰——十八岁生日,过了那一日我就要对外称十九岁了。这是我嫁给谦益后的第一个生日,所以我决定给自己一份特别的礼物,亦给谦益一个特别的惊喜。所以我让祝管家找来织绣坊的东家,为我准备些特别的东西。
  我抬起头,进来的是一个身材微胖的三四十岁妇人,恭敬的叩礼。我让馨儿把几案上我早画好的样图给她,隔着富贵海棠屏风道:“这些东西你看看,该用何材质,该如何做,我皆已注明,你依着完成即可,切不得改其一二。”
  胡玉忙道:“请王妃放心,民妇绝不敢改动半分,一定保王妃您满意。”胡玉的话让我微有诧异,没想到她竟不似一般的市井俗妇般言谈浅陋。
  “还有,”我补充道:“你们买卖之人信守承诺,我希望你能保证这份样图除了你之外绝不会让第二人瞧见。否则你该知道……”我没把话说完,拿着手中的青花瓷杯盖轻撞了一下杯口。
  胡玉急忙表态,当即发誓,一副诚惶诚恐模样。
  我好笑的招胡玉近身,胡玉战战兢兢进来,始终低垂着头,我随和一笑,拿过她手上的样图开始逐一解说,她不懂之处,我更耐心解释,费了一番口舌工夫,胡玉终于懂了我的意思,疑问道:“王妃,这是做何用?”
  我故作神秘的拉下脸,“不该问的你问来做何?守住自己的本份就好。”
  胡玉又紧张起来,慌道:“民妇有罪,民妇有罪。”
  我嫣笑连连,“没罪,没罪。你且下去吧,可得按时完工才好。”
  胡玉听我笑了,不自觉的抬头看了我一眼,有那么一瞬,她像遭雷击电劈般痴怔。我狐疑道:“怎么了?”胡玉醒过神,立马俯身在地求饶道:“民妇该死,民妇粗鄙之人从未见过贵人,未曾想王妃貌胜天仙,一时走神,失态陋举冲撞了王妃尊颜。”
  我柔和一笑,:“不碍事,你且下去吧。”说实话,我这会儿对这个胡玉兴起了不小的兴趣。一个民间商妇能有这般谈吐实在难得,该是读过书的聪明人。
  胡玉忙着磕了几个头,千恩万谢。我挥挥手,命馨儿送她出去。
  完结了此事,守在门外的祝管家忽道有要事回报。我宣他进来,只听他道:“老奴无用,请王妃责罚。”
  我做起身子惊问:“出了何事?”
  祝管家羞道:“王妃命老奴送至楚王府的那些东西……”
  “又被退回来了?”我不太讶异地打断祝管家的话。
  祝管家难为情地点头。
  “是不是依旧只有景王府送出的东西被退回?”我问。
  祝管家脸色越发窘,“回王妃,老奴私下打听过,确实只有咱们王府的药材被退回来。”
  我黛眉紧蹙心中疑惑,这个楚王玩什么把戏?我前几天悄悄送去谢礼他一概不收。昨天他称病在床,就是旧伤复发,需要修养,谢绝了太医的诊治。各大小王府送去补品、药材慰问,他又独独不收景王府的礼。今晨我让祝管家再送,他居然还是不收。难道他还在生我的气?可是他气我什么?我都拉下面子给他送礼了,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还有脸故意不收?
  没见过这么小气的男人!我越想越来气,狠狠对祝管家道:“明天继续送,送到他收下为止!”





  第70章 不该表白
  两天后,磬儿对我道,现在各王府盛传,景王妃不知何故开罪了楚王,景楚两家关系堪忧。然后祝管家再次顶着一张苦瓜脸来见我。
  我终于按捺不住,将谦益的家书随手一放,命磬儿取来我特意让木匠“发明”的现代式拐杖,站起身道:“我亲自去送,我就不信这些名贵药材还有送不出去的时候。”
  我一瘸一拐走出清宁院,一大堆丫鬟小厮簇拥着,就怕我再不小心磕碰一下。祝管家急忙安排轿子,我上了轿,带上礼品和丫鬟小厮,便往楚王府而去。
  我到底是一府王妃,楚王府的门房小厮和家将们也不敢怠慢,老管家迎我入花厅喝茶等候,说是楚王身子不爽还躺着没起身。我道,那正好,我是大夫,七弟旧伤多日未愈,我正好替他瞧瞧,尽尽绵薄之力。我就不信他真是旧伤复发,他与我斗气那日不知几多精神呢,就算有问题也顶多是气血不足的小毛病。
  我在外头打听过,有人说楚王此时是有意“病卧在床榻”,因为皇上正在物色去西南慰军的人选,往常都是楚王,今年他约莫不想领这差事。
  老管家把我的话带给了楚王,没想楚王真的允了我替他诊治。难不成他真的病了?
  我让磬儿带上药箱,我拄着拐杖在几个丫头搀扶下到了楚王歇息的院落房间。门口站了两个冷面雕像一样的黑脸家将,拦住了我的丫鬟们,说楚王只见大夫一人。磬儿觉得不妥方要争辩,我取过她手中的药箱道:“没关系,我现在只是个大夫。你们说在门外候着,也差不到哪里去。”
  我推门入房,由陈设典雅的外室穿月门进入布置精巧的内室。意外的发现,楚王的品味喜好竟与我颇为相似,喜欢收藏一些奇怪的带着历史韵味或有特殊寓意的东西。如一本古书,一块石头,一盆花,一把扇子,一柄剑……
  静静的环视一圈,我在内室床前站定,但见床幔重重,悄无响动,难道楚王又睡着了?
  我试着叫了几声,“七弟。”
  “你终于肯来了?”床幔后一个磁性虚弱带着些许责怪意味的声音传来。
  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楚王当真病了!听声音似乎还病得很虚。我心头一阵懊恼,自己先前居然还轻信了外面那些小人的揣测?出于补过心态,我急欲撑着拐杖跳过去查看楚王的详情。谁知拐杖压住了我拽地的裙裙我浑然不知,我一跳,听得一道锦帛撕裂声,整个人向着面前不远处的楠木大床扑去。
  我还来不及惊叫,床幔倏地拉开,楚王坐起身出手将我扶住,动作一气呵成,拯救我的头免“亲吻”坚硬的床前脚榻。我拍了怕胸脯道:“好险。”随即听得一道虚弱的怒骂劈头盖脸而来,“你就不能让我安生一些?”
  我咽了咽口水,已经到嘴边的“谢谢”被我生生吞了下去,我挣脱楚王的搀扶,稍稍冷却了关切,“我又不是故意的……呃,你既然还有力气骂我,看来是死不了了。”我勾来床头一张鼓凳坐下,看向楚王,他竟只着了一件单衣,而且绑带没有系好,经刚才一动,衣服已经敞开,露出他结实的胸膛和腹肌。想不到楚王平时给人一种神仙般飘逸的感觉,却原来肌肉这么发达。
  楚王察觉到我的眸光,一低头,脸上飞出一抹尴尬,忙把衣服系上。他嘴里冷声缓道:“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居然不知羞的盯着男人的身体看。”
  我见楚王窘态,不放过机会揶揄道这:“我现在只是个大夫,在大夫眼里,男人的身体其实和猪牛马之类的躯体没有多在分别。”再说,我又不稀罕看,电视里那些男模的身材不见得比你差,就说我哥,那身材也足堪与你媲美。
  楚王的脸阴沉下来,布满乌云,语气越发虚弱,“我若有个好歹,便是被你气的。”
  我见楚王这样,心知他不是装的,一时又生出许多怜悯,顿时软了口吻道:“那我就不能让你有个好歹,我替你把脉瞧瞧。”
  楚王兀自躺下,拉了锦被盖上,就是别扭的不让我把脉,只是低声道:“我这只是往日旧伤带起的旧病复发,我自个儿知道该注意些什么。再则,天医说过此病根除很难,但只要留意些即使复发也不妨害性命,用不着你把脉了。”
  我关切道:“是不是因为前些日子救我时,你耗了太多力气才引复发?”楚王不肯让我把脉,我心里终究隐隐有些疑惑。只是如果连师傅都没办法根除,估计我瞧了也不顶用。再说,我自问望闻问切之“望”的功力不浅,看了这许久仍是没看出楚王患有什么天大的要命毛病,想来性命确实无碍。
  楚王听到我关切的问话,表情柔和了很多,但没有直接回应我的话,只道:“落下这伤的日子久了,初时没好生养着,留了病根,是以不定期会复发,倒不一定是因为何事而发。”
  他这么说,是想表明此次发病与他救我之事无关吗?
  我看着楚王对他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蓦然想起此来的目的,转而嗔道:“对了,你要是死不了,我就和你算清一笔帐。你说,你是不是怕我下毒害你?”
  楚王挤着眉睨我,想了想似乎想明白了我的意思,幽然道:“你是说我退回了你那些名贵药材的事?”
  我猛点头,“你就算记性好,”还记得前些日子我得罪你的事,“也用不着这时候区别对待吧?这传出去,都只说我这个嫂子的如何不对。”况且前几日我俩的“反目”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俗话说得好,一个巴掌拍不响。
  楚王眉头皱得更紧,因我那句“嫂子”又冷了语气,闲闲淡淡的道:“既知身为嫂子,小弟病重你却只谴了下人问候,难道不是你的不对?”
  呀,他在别扭我没亲自过府探望?也说是说,楚王拒收我的名贵药材,不为别的什么伟大理由,仅是因为他责怪我没有自己送过来。这么说,更早些退我的谢礼也该是为这个原因了?真不是普通的小气呢?我以前怎么会觉得这个人像神一样完美?
  是谁说,人一旦生病就会像小孩子一样使性子,尤其希望享受到自己最爱的人照顾?这句话简直太对……呸,呸,前半句太对了。
  我无力的回嘴,“我自己也有伤在身,没个十来天好不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