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殇
恶毒的眸光浮上心头竟与宜凌适才那一眼重合。
原来……原来,当初才智比试,青王吟诗考我之时,投向我的恶毒眸光竟来自宜凌。
可是为何呢?如果说才智比试时中为了太子妃位之争,她把我当对手,为何现今还用那种诅咒一般的眼神看我?我和她早已不在一个战场,不是么?难道她就是看不得我比她出头?
我思忖再无心思说闹,心不正焉的听他人玩笑。不知不觉一日光景即将过去,太后说乏了,众人起身告辞。太后随后道:“朝思,你且耽搁一下,哀家有事与你说。”
众人相继走了。太后站起身,我赶紧随行搀扶,她略想了片刻道:“这件事哀家想问问你的意思。昨儿思樱那丫头跟家哀家说,有意与你做一辈子姐妹,你看如何?
一辈子姐妹?我大骇,霎时惊慌,这太意外了。就是说思樱花选中了谦益?这是我之前怎么也没想到的事。我原以为谦益未曾出席那晚的夜宴,思樱再怎么选也不会先到他的头上。任何一个对自己负责的女人都不会草率的选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男人为夫。
从未见过?不对,我暗叫一声,思樱十二三岁的时候来过洛朝。她那时或许见过谦益,更或许,她那时候就已经看过了谦益。
天啊,我怎么没早想到这一层,我愀然变色,斩钉截铁道:“回老祖宗的话,朝思不愿与人分享夫君,请老祖宗为朝思做主。”
太后听到我的回话并不惊讶,“朝思,你的心思哀家明白。但哀家与皇上答应过思樱让她自个儿选夫,如今她选了,哀家与皇上又岂能食言不允?
“老祖宗,“我棼然,“我大洛律令有言,夫纳妾需正妻应允。朝思身为正妃,若不允王爷纳下思樱公主也不为过……”
太后见我态度异常决绝,略有些诧异,“你当真就容不下思樱?”
“回老祖宗,”我目光坚定,不允丈夫纳妾是我绝不退让的底线,“朝思心胸狭窄,没有度量容下别的好女子与朝思分享夫君的爱,并不只对思樱公主。”
“假使皇上下旨赐婚呢?”太后皱了眉头。
“那就请皇上先下旨命王爷休了朝思,否则皇上的旨意便会违了大洛律令,折损开威。”我丝毫不松口,这事没得商量。
“没有转圜余地?”太后认真的睇着我。
我坚决摇头,“回老祖宗,朝思宁愿死也不与人共侍一夫。”
太后听罢久久不再言语,最后叹息一句,“你对益儿的这份心,哀家记下了,你且回吧,此事再容哀家与皇上斟酌一二。”
“老祖宗——”我不放心道。
“先回吧。”太后挥手。
第72章 美人如玉
从皇宫出来,我的心始终忐忑不安。
回想今日赏花宴上的每个细节,每句话,似幡然醒悟,便以为都是为太后的最后一件事——将思樱指给谦益,作铺垫。打从一开始太后恩待于我,既赐我左侧上位,又不追究我迟到之罪,还特意问了谦益的归期……
而思樱,德颜,皇后,她们准备给我的“迟到惩罚”会不会也与此有关?幸而太后洞悉了她们的伎俩,故而替我解了围?否则思樱她们若在这件事上把我逼急了,说不定我就头脑发懵当场掀桌子走人。这一走倒不要紧,要紧的是,随便送给我一个“藐视太后”或者“藐视皇后”的罪名,我的小命就休了。
我越想越后怕,猛捶了几下胸口才缓过神来。
如今我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太后和皇上会怎么做?劝服思樱还是劝服我?如果劝服不了思樱,皇上真的强行下旨赐婚该怎么办?我抗旨不尊还是以死明志?
话说回来,谦益又会怎么做?纳下思樱,显然能为他夺嫡增加筹码。
我既说过会鼎力助他登上帝位,如今这事又不让步,是不是……
不是!这绝不是羁绊他夺嫡。思樱虽贵为沙陀公主,但沙陀国远势微,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思樱之于谦益的帝业只有锦上添花的作用,而没有雪中送炭的功效。或者说只是“充分”条件,而不是“必要”条件。
况且,我早与谦益申明过,不允纳妾。再说,我从头到尾就没把自己标榜成大度的贤妻。大度贤德如李世民的长孙皇后又如何?三十六岁就薨殁,她此生当真就活得开心么?
胡乱想着,我的心里有十万只蚂蚁在细细的踩,又纷乱又难受。到王府门口下马车时,我有些神思恍惚险些踏空了脚凳跌下车来。
我走上府门前的石阶,留守府内的磬儿旋风似的从门内冲出来,神情紧张的抓住我的手道:“王妃,您可回来了。”
“出什么事了?”见磬儿神情,我心头猛添一抹暗色。
磬儿拉着我住府内走,低声在我耳边道:“奴婢在大门口等您一个时辰了……”
这话撩拨得我急切起来,没耐心道:“说重点。”
“王爷回府了……”磬儿直捣主题。
我顿足一喜,“谦益回来了?太好了……呃,不是说明后两天才会到么?怎地就回来了?”看到磬儿的苦瓜脸,我惊叫,“难道谦益出事了?”
馨儿直摇头,“王爷挺好报。”我松了口气。磬作接道:“可是王爷带了一个很美的姑娘回来,那姑娘中毒了。”
“什么?!”叫出了声,我又想起月霏,宽心道,莫不是类似的情形?
磬儿见人松驰表情,有些不忍心的补充道:“那姑娘不是甄管事抱着,是王爷自个儿抱下车的,而且一回来就让家将们抬着去了浇泉院。王爷还让祝管家马上传了两个擅长解毒的太医来诊治,又谴了人入宫去寻您。”
磬儿一口气把话说完,我已经听到呆愣无语,半响迸出一句话,“你是说谦益亲自抱一个陌生女子下车,然后送进了浇泉院?”浇泉院没什么特别,只是已逝的前景王妃住过的院子。离我的清宁院比较远,我心里忌讳它的主人曾占用过和我一样的名号,所以再无聊也没去逛过那里。
磬儿担忧的点头,“王妃,这可怎么办?王爷和那个姑娘该不会……”
“别瞎想!”我打断磬儿的话,不让她说下去,我也害怕会有下文。
“走,浇泉院瞧睢。”我心里很乱,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跳得更加猛烈,惶惑,只剩惶惑。
黑夜悄悄爬上浇泉院的屋顶,正好阴霾悄悄爬上我的心头。
浇泉院内丫鬟小厮们往来奔走,一盆盆乌黑的血水浇洒在阴沟之内。我一步步靠近敞开的房门,内里灯火通明。我心里的光亮却越来越少,似有人以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一丝丝抽离出去。我的坚强便随着光亮的剥离,一点点流逝。
心越发疲惫,脚步越发沉重,只是一道低矮的门槛,我竟无力跨过。内室中谦益一声声焦急的低喝如钢刀一般刮着我的心。犹记得我当初替他挡下一箭奄奄一息时,他也不过如此。而后我发现,当真正面对我不愿面对的东西时,心跳居然很慢,整个似踩在云端一样虚幻漂浮,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
一个小厮端着盆血水出来,见到我愣了愣,恭敬唤我一声,我侧过身让他出门。
谦益闻声自内室奔出,看到我,没来得及笑,眉头深锁,松了口气道:“丫头,你总算回来了。”
我傻傻的站着,这就是我盼了不知多少个黑夜与白昼的小别重逢?我甚至没盼来一个温淡的笑,一句“丫头,我回来了”。我盼来的只是谦益为另一个女人的安然松了口气。
我痴怔着被谦益拉进了内室,两个太医向我行礼问安,一个再执师礼。我像个木头人一样,扑推到床前,看着床上昏迷中痉挛抽搐的女子。她青紫乌黑的唇似不老泉般不停的汩出乌黑的血。一个小厮不停的用白布擦试她嘴角的血。
谦益平缓着语气道:“她半个时辰前开始有少量吐血的症状……”
我没有听谦益述说,死紧的盯着床上的女子。
这是一个非常美的女子,年轻的脸庞。虽然身着男子的对襟长衫,散垂着乱发,面无血色,依然美得让我嫉妒。她的美那么顺理成章,那么理所当然,就像大自然神奇的造化。湿润如玉,清洌如泉……她的外貌简直与楚王一样无懈可击。
不同的是,她的美属女子的阴柔,而楚王属男子的俊朗。
太医们在我耳边聒噪什么,谦益在我耳边催促什么。我缓缓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掀开锦被朝着女子的胸前大穴稳稳扎下。如果再偏少许,银针扎进她的死穴,她的美会随着陨落的生命顷刻间烟消去散。但似乎嫉妒并没有湮灭我的理智和良知,我一针针扎得稳妥。
扎下最后一根银针,女子停止了抽搐,安静如水的躺在床上。我忽然意识到什么,手如遭了电击般从这美如玉的女子胸前弹开。一个比之前更大的震撼轰炸了我,可怕的想法在脑海里如水珠汇聚滴滴凝聚。我将女子脸上的乱发拢至她的耳后,解开她颈项的盘扣,让她躺得更舒服些。
然后,我倏地站起身,回头看谦益,“血很快会止住。”为此,我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师傅的秘传绝技——“梅花八针”。
我转身对太医们交代一番,让他们去处理后续的事情。我,有太多震撼,实在太需要一个人静静,去理清纷乱的思思绪。
我快步走出浇泉院。天上的星子很亮,像数月前我与吴萧(萧重天)看过星空,星星一眨一眨,藏了数不尽的人间秘密。
磬儿在我身后道:“王妃,那姑娘怎么样……”
“别说话。”我捂住磬儿的嘴。我此刻除了乱,什么也没有,原本就被霜打的心情又似蒙上了一层冰冷的雪,我必须先让自己冷静下来。
谦益跟了过来,我知道,但没有搭理他。
谦益让磬儿退去,他幽然道:“丫头,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抬头看了谦益一眼,知道他带着我最思念的笑容,我不作声又垂下头去。谦益快步走过来,揽我入怀道:“丫头,下人们没看出来,难道你也没看出来……”
“我看出来了,”我挣开谦益的怀抱,那熟悉的令我怀念的男子气息差点儿又让我迷失,“我知道‘她’是男子。”没有胸,没有耳洞,却有喉结,不正是男子么?
是的,那湿润如玉的美人,不是女人,而是个彻头彻尾的男人。可我这一刻更情愿他是女人。
谦益板正我的身体,“丫头,难道你怀疑为夫有龙阳之癖?”
“不是。”我别过头,倔强的不愿承认,我真的非常怀疑谦益与那“美人”是同性恋,而这个想法让我觉得恶心,让我心乱如麻。
自皇宫回来,我的心情本就不稳定,又蝗了磬儿那样的描述,会这样想是情理之中的。
“丫头,”谦益把我紧紧抱入怀中,哭笑不得的点着我的鼻头,“你真是个胡思乱想的傻丫头,为夫绝对是个正常的男人,断没有龙阳之好。”他温暖的大手摩娑着我的脸,“傻丫头,他是益州荣知州的公子,荣沐,极可能是父皇满天下在找的政论才子木荣。”
“你说什么?”我简直以为自己的耳朵坏了,“你说他是木荣?写过几篇论政之道的木荣?”他怎么可能是木荣,他若是木荣,那我是谁?益州荣知州,好样的,拿我的文章装点你自己的脸面。
谦益点头,把我揉进他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头说道:“为夫回程之时,奉父皇之命携他回帝都面圣,岂料途中遭遇杀手,他为我挡了一剑,对我可算有救命之恩。我日夜兼程赶回来,是望你能救他一命。”
我昂头看着谦益,心头一软,“夫君当真认为荣沐就是木荣吗?”
谦益温柔无比的轻抚上我的眉梢,“这要父皇裁定。这段时日,全国各地出来的‘木荣’为数不少,但真正敢上京面圣的却不少,他敢来,我自然信他几分。”
帝都殇卷一 第73章夜色迷蒙
夜风习习,谦益搂着我向清宁院走去。
误会尽释,我的心情拨云见日般好了起来,享受着久违的、谦益身上独特的味道,清清淡淡透着优雅的味道。女人,真是世上最奇怪、最难以理智分析的动物,前一瞬心里还是冰天雪地,后一刻已然艳阳高照了。
走了一会儿,谦益柔缓开口,“丫头有把握替荣沐解毒吗?”
我握着谦益的手,感受那带这无穷魔力的温暖,心中暖融融,轻启绢唇,“夫君,你该知道他中的是‘秋风’,这种毒很不好解。”这是雅毒,也就是所谓的高雅之毒,毒药的提炼过程繁冗复杂,异常讲究,故而配制解药也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我将“秋风”的毒性特点仔细告诉谦益。
中毒初始,“秋风”毒如其名,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徐缓而来,并不霸道,只是让人身体虚弱,有贫血现象。一两日后,中毒之人会呈现痉挛昏迷,继而出现嘴唇发黑、口吐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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