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殇
离那僵了一下背影,低声道:“陪在小师叔祖身边的日子,是品严此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但如今世上已没了品严,只有离那。对离那而言,殿下就是殿下,是离那的主子。”
、是啊,品严的面具已经拿了下来,换上了离那的面具,他就必须尽心去演好离那这个角色,“其实你也想做品严,过品严那样简单的生活,对吧?……却又为何对于复位一事如此放不下呢?”我撑着纸伞跳过一个小水洼。
离那终于回头看我,低声慢说道:“卑职生来便是龙啸殿大祭司的候选之人。进入龙啸殿的第一日便被耳提面命,此生生存的唯一目的便是保护皇族及皇族所拥有的一切。之后逆贼篡位,卑职亲眼目睹了亲人血溅头断的惨状。逃至洛朝后,卑职随着大祭司四处飘零,终日惶惶,境遇凄迷,饱尝艰辛……生存下来的唯一动力就是找到失散的殿下,再倾尽全力助殿下回国复位,报仇雪恨。”
“这是所有逃离一族的幸存者们生存下来的动力。回国复位早融进了我们的骨血中。或者,便只为了这件事。卑职如今身为龙啸殿大祭司,更是担了两代人的血泪仇恨和先人们以性命构筑的期盼。若放下了复位,卑职有何理由继续生存在世,又有何颜面去见先人?”离那渐说渐激动,声音也打了起来。
他忽然意识到他的话对我来说,有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之嫌,又急道:“卑职没有别的意思。殿下长于无争,心境自不能以卑职等度之……”
我笑道:“不用替我开脱,我对复位的事漠不关心从你们的角度看来,确实是忘宗忘祖,不孝不义之举。不过,别人怎么看我,我并不在意。有些话难听的,听了气气也就罢了,反正我的生活还是我自己的……再说,你的话一点儿也不难听。”
离那也对我笑了笑,“殿下确实很特别。”
“你指哪方面?”我追问。
离那想了想,没想到该如何细说,便道:“殿下做的事很特别。”
“比如呢?”我穷追不舍。
“比如?比如……殿下……假死。”离那道:“卑职便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殿下会……这么做。”
我清笑道:“你若想到了还能凸显我的特别吗?”我也是被逼无奈啊,谦益若肯放我,害我之人若不放火,我又怎会这样?如今,倒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我只是想要另一种自由呼吸新鲜空气的生活。现今,为了哥,暂时也不能实现了。不过为了哥,即使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惜。
“记住,”我想到一件事,郑重道:“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是江东王府的朝恩郡主,不是景王妃,我叫江暮雨,就是一名寻常女子,懂吗?”我不希望以前的身份再给我惹一身尘埃。
“殿下放心,卑职谨记,关于您的身份之事,卑职自会吩咐下去,您只是妮雅公主殿下。至于其他的事,卑职等绝不泄漏也绝不干预。”离那保证的同时不忘提醒我,我是妮雅,他的主子。
“那走吧。”我舒了口气,“待我将这里的事情安排妥当了,便与你们一同去墨阳。”
离那点头,“但凭殿下做主。”
我笑笑,两人继续前行。
“殿下,前方有人。”刚转出巷弄,离那警惕起来,前方远处似有灯忽闪忽闪,而那里正是我落脚的民房外。我心下猜想,谁会在那里?猛地一拍脑门,怎么忘了,我还有两个丫鬟呢。我在看戏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失踪不见,他们还不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我对离那道:“你且回吧,我已经到家了,那定是我的丫鬟们在等我。倒也不需让她们瞧见了你。”我说完走上漯河岸边的石板路,离那把水灯递给我恭敬道:“卑职告退。”一闪,人就不见了踪影,隐没在漆黑的雨夜里。
此时,漯河上花船上的繁华已早早歇了,许是因了风雨的缘故。
我一步一小心的走向灯光闪烁处。
执那灯的人见了我这盏灯,飞快的向我奔来。很近了,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带着焦虑试探性唤道:“雨儿?”
来人竟是楚王。我应了声,快走几步迎上去,岂知脚下一滑,双手伞和灯笼一抛,仰面就要倒下。却见楚王也抛了雨伞,抛了灯笼箭速飞身来救。他不来救还好,便我一人跌了就罢了。楚王飞身而来,势头太急,抱住了我,但被雨水打湿的泥泞石板实在太滑,让楚王没能停住来势。结果就出现楚王抱着我旋了两圈,两人齐齐跌到在地的一幕。
当时本该我跌在下,我哀嚎未起,临倒地前,楚王一个旋转又换成他跌倒在地。触地的势头简直能以“猛”加“惨”两字形容。楚王的背亲吻了坚硬湿漉的泥泞石板,而我亲吻了他的脸。从没试过这种人与人的碰撞,碰得我鼻子死痛,似要整个脱落下来。也因着鼻子的疼痛,我神经大条的忽略了……虽隔了面纱,可我的唇对上了楚王的唇。
楚王身体有刹那的轻颤,而我正捂着鼻子直觉叫唤,“惨了,惨了,这下我引以为傲的鼻子要塌了,毁容了。”居然忘了,我如今已是难得一见的丑女,早无“容”可毁了。
楚王似被撞得不轻,半响采用一种被人掐住了喉咙般的声音道:“雨儿,拜托你先起来,再哀叹你的鼻子。”我一听反应过来,才发现,我的左手肘正压在楚王的脖颈下方,难怪他像被人堵住了声道,怪声怪气。
天黑地湿,外加大雨滂沱,我与楚王已衣湿贴身。我慌忙从楚王身上爬起来,刚要站住,竟万分不走运的一脚踩住了用来挑拿灯笼的小竹竿。脚下又是一滑,双手挥舞着在空中乱抓了一通,冷不丁扑向已准备撑坐起身的楚王。这次撞得更猛烈彻底,我的额头撞上楚王的下巴,撞得眼冒金星。我的身体与楚王紧紧贴合。楚王二度倒地时重重闷哼了一声。
两人各顾各的疼痛。过了好一会儿,我忽觉下身被某个硬物抵住,十分不舒服,正不耐的要伸手去摸。楚王溢出一道难抑的低哑呻吟,我猛然间意识到不好,慌慌张张收手。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火烧屁股般风速爬到一边,没好气的骂道:“色鬼!”型号两只灯笼早熄灭了,没人能瞧见我现在猴子屁股一样的红脸。
楚王在地上躺了躺,慢慢坐起身子,颇有些尴尬的自我开脱道:“雨儿,我是个正常男人……”
“我看你是不正常才对。”我慌张出声,只为掩饰自己的窘态,“面对个丑女,你也能……也能起色心……你还正常?”
楚王哭笑不得的无奈道:“雨儿,我是男人,温香暖玉抱在怀的又是我最爱的女人。我若没有反应,才不正常……”他的嗓音依然干哑磁性,我听了脸更红到耳根。
“Stop!”我叫起来,“你还好意思说!你……你……就是色鬼!”
“思剁扑?”促王那个诱惑出声,又意图解释,“雨儿……”
“别说了!”我从地上爬站起来,拒绝再讨论这个话题。
雨还在下,雨伞和灯笼滚落在一旁。我全身泥湿,摸了摸鼻子,嗔道:“都怪你,弄得我一身湿,还撞塌了我的鼻子。你没事瞎撞什么?”
楚王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无可奈何道:“姑娘,小生实在愿望,小生是要救你,可没要撞你。”
你还有心情调笑?!我隐带了些火气,“事实是,你撞了我,我才弄成这样……”我不依不饶。
楚王那个站起来,一脚勾了把雨伞撑过来,俯下身子在我脸上吐气道:“事实是你今日戏没看完,却不知跑去何处玩了大半夜,这时辰才回来。你到底上哪儿去了?”
“我去哪里要你管吗?”我轻揉着鼻子,略有忿然,我有手有脚去哪儿是我的自由,何时需个管家婆来责问!
“我不是要管你,但你好歹告知丫鬟们一声,也省得我派人四处去找你。”楚王见我语气不善,他也微有温怒的提高了音量。
你怒,我还怒呢!我又摸了摸疼痛的鼻子,“我又没叫你去找我,我手脚齐全难道不会自己回来吗?你纯粹多此一举。”我现在这么丑,莫非还怕人劫色不成?有什么好担心的?
楚王停了半刻,忽把伞柄硬塞到我手上,道:“是,我多此一举。我多此一举关心你!”楚王说罢自个儿一甩长袖阔步往前走去。我怔愣的看着,唔,实际是听着楚王的脚步声浅远而去,自己气闷一动不动。
不一会儿,又听着脚步声逐渐放大。“你还杵在这里作什么?”楚王甩出的声音硬邦邦。
“我乐意,我雨下冥思,你管不着。”我也没有太好的语气。
“快回去,不然要得病了。”楚王还是硬声硬气。
“我偏不,有本事你把我扛回去。”我撑着雨伞纹丝不动,你能奈我何?
“你到底气什么?”楚王那个顿了顿忽然失笑,“我还从没听过像你提的这种怪要求。扛回去是吧?”楚王走到我身前,一矮身,利落的将我拦腰扛在肩头,转身就往回走,“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
“你放下我。”我挣扎起来,可是还没挣脱人已入了漯河畔的民房内。
一进屋,两个小丫鬟就拿着干爽的布巾奔了出来。屋内灯火明亮,一个丫鬟瞧见了我与楚王的狼狈墨阳,叫道:“老爷,您掉河里了吗?”
我终是没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楚王的脸色窘了窘,道:“快带夫人去沐浴更衣,别着凉了。”
我瞪了楚王那个一眼,跟着两个丫鬟进了房。房里已放好了一直冒着热气的浴桶。
我夸赞道:“你们想的还真周到。”
一个小丫鬟道:“夫人,这是老爷让准备的。老爷怕您回来湿了身子,就让厨房里一直烧着热水,这桶水是奴婢刚换的。”
“是呀,”另一个丫鬟插话,“老爷待夫人真好。老爷怕您回来走错门,就一直撑着伞,提着灯笼在门外侯着。一站就是一个半时辰,奴婢要替老爷等夫人,老爷还不让。”
“夫人,下回您要去哪儿,若是不愿奴婢们跟着,吩咐奴婢们一声吧。可别再自个儿悄悄走了,担心死老爷了,还有奴婢们。”年稍长的那个丫鬟像似鼓足了勇气对我说出这番话,隐有责备之意。
是为楚王说话吧。
我,咬着唇,把雪白的身子缩进浴桶里任自己感动得稀里哗啦。
眼前浮现出感人一幕:楚王一手撑伞,一手提着灯笼,站在门外大雨之中一个半时辰,三个小时,只为我回家的时候不致走错了门。
第二卷 水龙吟 第10章 凤逆龙势
一寸秋雨一寸凉,九丈秋风九丈寒。若将风雨赊月色,何人肯为天下忙?
细密的感动之后,我也只剩唏嘘嗟叹。
眉间尺量宽,人间愁苦长。
我躺靠着浴桶,轻轻擦拭白如雪,凝如脂的身体,小心避开身上未消退的疤痕。
我终归是要离开楚王的。
今夜我虽已令离那飞书淼水国边境的洛奇,命他暂停与墨阳世子的战事。但这到底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为了哥的安危,我势必要去墨阳一趟,或者还不得不卷入淼水国的复位斗争中。所以此去之后归期……渺渺。
我放不下哥,正如楚王也放不下宁毓儿。
这便是我们两人的宿命。
我们或许并不多情,却也绝不无情。
漆黑的夜,风吹雨斜,红烛闪动,两个丫鬟早早退了出去。我贪婪的享受着热水包缠全身的温暖舒爽,恨不得热气氤氲中睡上一觉。我青丝倾泄,如黑瀑般流淌在雪白肌肤之上。
脚步声传来,轻叩房门楚王低唤我,我应声问:“何事?”
楚王道:“父亲急召,我需赶回。你沐浴之后早些歇息。若是腹饿,再用些吃食,我已命人热在厨房……”
“好的,我知道了。”我抢过楚王的话,怕他再说下去,我会融化在这份浓郁的温情当中再也不能自拔。我整顿思绪,稍停了片刻,楚王道:“那我先走了。”我急忙出声,“你明日若得空闲,早些过来吧,我有话和你说。”
“何事?”楚王停步细问。我静道:“我……还是明日再说吧。”离开的话,我今日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那好,”楚王接话,“今夜我先回去了,你……照顾好自己。”
我无声的点头,楚王似又停了一会儿,听我没再吭声,脚步声才渐淡去。
面对如此深情的人,我忽而不知明日该如何告诉他,我又打算离开帝都,离开他。我实在不忍目睹他那时的神情。
一阵风来,红烛突闪,火光挣扎几下,转眼竟熄灭了。我忙唤丫鬟进来点灯,一道金石相互撞击般的声音破空而来,“景王妃还记得我吗?”
我霎时双手抱胸,几乎当场叫起来,“你,你是?”胸中实已有疑揣之人。
“生亦空,死依空,生死之外尘世空,空空如也……看来景王妃是记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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