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殇
第二卷 水龙吟 第21章 好久不见
冬去春来。
万华山中,我度过了一个最无寒意,也最无暖意的冬。
淼水国内无新年,亦无年关,春节。
水泽万物,永恒不息,每年三月阳春之日,雨季来临,民众便过“活水节”。
淼水国是一个巫毒蛊祸盛行的小国,民风阴邪。略带狠辣。在这里,民众诡异,多种毒养蛊,就像大洛百姓种植庄稼养桑蚕一样稀松平常。古即如此,概莫能改。莫怪皇族中人亦需身养蛊母,心研幻术,若非如此,怕实难掌控这等国民。
黑底白字的“青”字军旗在万华山迎风猎猎招展。
此前商定招兵买马的事并无预想中顺利。一冬过去,也只招募了不足万人,而军饷负担日重。数月以来,幽居山中,除了辗转得知楚王无恙外,就再也没有了洛朝的任何消息。淼水国内局势一直不甚乐观,“伪皇”麾下以洛奇为首的军队正在各地剿灭拥戴妮雅的军事势力。
也正因如此,洛奇大军尚未能奔至万华山。夜兹城内的小股兵力虽屡次来剿,可万华山方圆数百里,易守难攻,他们失去了城池堡垒的攻守优势,只能屡战屡败,折戟而回。
这几个月来,我殚精竭虑,穷追记忆,逮着将领们讲授中国古代军事典籍中的经典内容,譬如兵学圣典——《孙子兵法》中精邃富赡的思想,缜密严谨的逻辑。我希翼他们之中有人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学以致用。
一个出色的将才,比上千军万马更有价值。
我做不了出色的将才,但或许能做个发现和培养将才的伯乐,最好的游泳教练,不一定最会游泳。我一直用这句话激励自己。
意外的是,索里,表现出他高人一等的兵法领悟才能。我尝试让他与其他将领各领几人下山招兵。结果他带回来的新兵虽然不是最多的,却是最远的。而要招来那些远处的人,他必须成功突破“伪王”的封锁线。由此想来,他确有将才之能。
我自此力排众议,破格提用他至军中任职,而不再屈担我的贴身皇护。众人反对,“索里是殿下皇护使,职在护卫殿下,用他为将,吾国无此先例。”索里的身份,颇为尴尬,某种程度上雷同于洛朝皇宫的太监(除了没有净身,其他职责基本一致),一太监为将,莫怪他们难以接受。
我坚定道:“非常时期,非常办法,一将贵万兵,吾国生气持风雷,急需不拘一格之人才。他有此才能,岂能屈侍?”
那一刻,索里不敢置信。他眼睑张开,眼底翕合着从没有过的亮光,起伏着胸口,幽幽唤了一句,:“殿下。。。。。。”
我含笑拍了拍他,:“有什么话,等你能证明自己时,再与我说。”我压低嗓音,耳语道:“与其他将领相比,你不缺什么,缺的只是一个平等的机会。”
我仰首回座,清眸环扫,“传本宫诏令,但凡本宫麾下的军士,有才有能之人,自荐或他荐属实者,无论身分高低贵贱,均可破格录用。荐才有功者,亦重重有赏。”
此话一出,军队士气高涨。有了索里被破格提拔一事为榜样,兵士们跃跃欲试,自荐或他荐者不绝,我忙的越发不可开交。
这时候,离耶就会端着膳食进来,对我道:“殿下该歇息了,您让自己太忙了。”
我执拗的不肯停下来。
我把自己弄得很忙,只有这样我才不会思念我想思念的人。思念是一种病,能让人疯狂,我不能疯狂,甚至不能梦入罗浮境,怕见了凤凰,鸳鸯与蝴蝶,就再也不愿醒来。
无数次,我听到笛曲,梦见幻影,梦绾青丝如瀑,梦见罗带如醉,却独独梦不到想梦之人。
如若不忙,我一定藏不住心中思念。
最后一次剿袭终于来了。这也是我遭遇的最大一出剿袭,五万洛奇大军暴风骤雨般铺天盖地而来。结束了我在万华山短暂的偏安。
获悉洛奇大军来袭之初,众人紧急商议对策。洛奇五万余人,辎重物资充备,我方不足万余人,粮食物资拮据,实力对比如此悬殊,迎战既是以卵击石。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兵行险招。以我做饵牵制洛奇,离耶则带领精兵数百,秘密下山潜逃出去,合同其他拥护我的军事力量,攻打尔水。
此乃“围魏救赵”之计。用在此时实属无奈,为了保存有生力量,我不得不将自己置于最危险的境地,这是众人坚决反对,我却一意孤行之计。战争改变了我,饰物从怨恨被无端卷入纷争,到无奈接受,再到主动面对一切。战争以极端的视听冲击让人对残忍司空见惯,直至麻木不仁,让恨在岁月里陈酿,让血腥在鼻翼经久不散。
最后,改变我。
让我能面对削掉半边身子的残体,蝇飞虫穿的腐肠烂胃。。。。。。面不改色。让我再也无需将尖锐的指甲掐进肉里,一身体的疼痛掩饰心中的恐惧和怨恨。人就是这样炼出来的。仇恨就好似这样衍生的。
草长莺飞的四月,我已变了太多。
“围魏救赵”之计方定,索里对我道:“殿下该将余下兵力化整为散,分成几股由不同方向撤走。”
我道:“这是何解?”
他仔细说来,“殿下教授兵法之时不是说,‘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据属下所知,洛奇用兵惯一几面合围之阵。如今他兵多我寡,若任他再行此阵,我等聚而不散。必遭全歼。反不如各股散开,各以虚情诱之,引他自乱阵脚,或可保得一二。。。。。。”
退走万华山是最主动的选择。我采纳索里的建议,将余下“青”军分成四股,在洛奇大军赶来之前,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逃走。每股皆佯装成为“青”军主力,做饭时多挖火坑数倍,休憩时多放烟火,以混淆洛奇视听。
索里领着两千人护我北上,依照洛奇原本的兵力排布,北上是条胡同路。说是胡同路,就是条死胡同。北上的尽头是淼水国与江东王府辖地的边境,边境驻扎着直接隶属于大洛朝廷的军队(藩王府的府兵除非征战需要,否则没有边境驻扎权)。这支军队训练有素,骁勇善战,不可能任由淼水国军队越境逃入大洛国内。
洛奇初来之势,兵力分成三股。本想主力沿北追击,东西各有两翼,各万余人,三军成夹击之势,逼得“青”军主力和妮雅公主的踪迹,更迟延了行动日期。最好不得不变更计划,东西南北,逐个追去。
一支万余人的军队紧跟着我两千军队之后,一路尾随北上。沿途双方交手数次,都因索里用兵如神,逶迤摆脱了追杀。但以千敌万,逃亡一月以来,我方已损失惨重。粮草匮缺,兵疲马乏之下,不得不用上一切手段通知各股“青”军和可能成为援军的军队前来救援,仅剩的几百人终被围困于淼水国边境的一处翠岭苍山之中。
此后便是煎熬人心的等待。等待是种折磨,不止我一人想过,干脆冲将出去,斩杀个痛快,死了,也不憋闷。
可我必须活着,我是所有人的信念。是他们活下去的理由。
索里将一块坚硬如石的干粮递给我,上面沾染了殷红的血。但这点干粮对所有的人来说都是美味真馐。我双手捧着咬了一小口,递还给了索里,让他用浸血的布再度包起来。我添净手心里的残沫,艰涩的吞下干粮,闭了闭眼。
我身边不远处,一个断了胳膊的伤兵正在幻想这场战争结束后的场景。那是一幅美丽的,温馨的,令人期待的画卷。
这些日子以来,我 摈弃了自己的特权待遇,与将士们一同风餐露宿。 汲并不洁净的河水,吃坚硬如石的干粮,亲自为伤员们采药治伤。他们已经待我亲如家人。唤我“ 殿下 ”的时候,常常带着独特的轻松亲近的韵味。
“再忍耐些,你的愿望一定可以实现,我保证。”不知不觉中亲身经历了一切后,我似乎已将自己当成了真正的妮雅,当成了有国仇家恨的妮雅。我朗朗出口,“天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我近来特别喜欢朗诵这几句,即为鼓舞将士,也为自己打气,我也需要在绝境中坚持下去的理由。
夜幕降临,山里的夜,赶不去凉意。
天空繁星似锦。
倘若不是身处血腥之境,我今夜心情会很好。
忽然听有人急报,山外火光猩红,杀声震天。不久以后便见远处山头,一条火把长龙盘山而上,远远变幻不定。细看之下,火把长龙正在山上变幻成字。索里疑道:“殿下,会不会是援军?”我看去,火把终成一字,竟是以淼水国文书写的大大的“援”字。
援?果然是援军。我心中立时激动,万千情绪喷涌而出,瞬间化成一道铿锵有力的命令,“快点起烟火!”疲惫将士一听此言,纷纷欢呼而起,一时间倒有振耳发聩之势。
待到近了,却听有人疾呼,“不好,是大洛军!”
但时已晚矣。
大洛军正在收缩合围圈。
火把照亮了夜空,眼前齐刷刷涌现出大批洛朝兵士。他们的出现,让我惊讶,并在惊讶中忘了思考。
整齐的军士蓦地分开,让出的空隙里大步走出一人。此人身着金甲,手持长剑,踏步流星。金属在夜色中折射火把的光,将此人整个笼罩其中,夺辉耀彩,幌花了我布满血色的双眼。我忽而想起一首诗中所言: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唐,李白《侠客行》)
那种气魄,大概便是如此了。他独行而来,周身焕发着难以掩盖的,摄人心魄的气势,那是我所见过任何一个浴血沙场的将领所无法企及的巅峰之势。那气势冲开了一切血腥,他似血里走来,全是却不染半点血渍。
干净如神!
他缓缓向我走近,强大的气势压迫着我的呼吸,我的心跳,不容我挪开眼,挪开步子。
他停在我面前,咫尺距离,嘴角勾出完美而邪魅的一笑,伸手摸上我的鬓角,温温谦谦道:“丫头,好久不见了。”
第二卷 水龙吟 第22章 夜半除蛙
我整个人被一种莫可名状的可怕东西摄住,像是摄住了魂魄,久久不得言语。
谦益姿态暧昧的摩挲我的鬓角,激怒了我身后的兵士,她们再度举起垂下的破烂兵刃,做出战斗姿态,齐声怒喝,“誓死保护殿下!”那声音激起了一股锐不可当的气流在夜空中震得山摇地动,回声不绝,竟似有千军万马后嘶鸣,彼此呼应。
谦益浅皱了下眉,侧扬下颚,笑容依然淡泊镇定,一个下级军官见状跑上前,在他耳边轻声嘀咕,“。。。。。。是说‘誓死保护殿下’。”
原来在做翻译。
谦益挥手让翻译退下,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柔和道:“丫头,一别数月,当真令人刮目相看了。”
我昂首没有应话。
“青”军几百疲累残兵被大洛军队“请”出了山中,与大洛军队一同回营休整。
山口处尽是“伪皇”追兵的残肢断体,满目猩红,一片片,一堆堆。一座座。。。。。。血水像冰山上融化的冰雪,流淌而过时,带着阴冷之气,那种震颤,只要见过,就一辈子也别想忘记。
空气似乎也因之前惨烈的激战而逃窜开了,路径此处,竟如同空气也稀薄得不足以支撑人的呼吸。毛骨悚然的感觉让浑身都起了粟米。
兵士们望着我,我望着竹谦益。那么,我们究竟是被大洛军救了还是被俘虏了?
一路上,谦益未曾搭理过我。出了山口,他凛然骑上一匹领头的白马,潇潇洒洒而去。我则被人送进了一辆马车。马车还带着一股湿湿的木头气味儿,显见是辆新造好,时间不长,甚至还无人使用过的车。
车轮飞转,回到营地时,天已大亮。我的“青”军们全被带了下去,无论我好说歹说,索里也没能留在身边。
冷静,冷静。。。。。。
我强压住心头强烈的、严重的挫败感。那种感觉就像自命不凡的孙悟空,翻了无数个筋斗云后,忽然发现,原来还在如来佛的五指山中转悠。我的一切都被谦益掌控着。。。。。。面对他,我连否认自己是慕容植语都不行。
谦益却始终谦雅的微笑着,引我入账,刚进帐内,便见一道纤细的翠绿身影不知从何处飞窜出来,一下扑入我怀中,抱着我一通猛哭。
“太好了,王妃真的没有死,真的没死。。。。。。小姐好狠的心啊。。。。。。居然。。。。。。小姐好狠的心啊。。。。。。奴婢好想您。。。。。。”磐儿抱着我,语无伦次,又喜又怒,又嗔又嗲的哭诉了半晌。
我的心渐渐软下来,揉成一滩水。
“好了,磐儿,坐下了再说。”我被搂得喘不过气,轻拍了拍磐儿的后背。我待她亲如姊妹,实在狠不下心骗她,索性便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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