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殇
我的心渐渐软下来,揉成一滩水。
“好了,磐儿,坐下了再说。”我被搂得喘不过气,轻拍了拍磐儿的后背。我待她亲如姊妹,实在狠不下心骗她,索性便承认了身份。
磐儿这才挂着眼泪放开我,仔细伺候我坐下。我环视一眼,周围已经没有旁人,谦益也不知所踪。
磐儿睁着氤氲的眸子看我,没几下又忍不住呜咽,“小姐,怎么瘦成这样了?”
我低头看看自己狼狈的模样,笑笑。若再早一月,我的容貌尚未恢复如昔时,她定是更没法看了。
“王妃。。。。。。到底出了什么事。。。。。。那,那场大火。。。。。。您活着为何不回王府,为何骗奴婢和其他人您已去了?您为何会在这里?为何王爷知道您还活着却不肯早些告诉奴婢?为何。。。。。。”。
“这。。。。。。”我顿了顿,“说来话长。”
“那您就长话短说嘛。”磐儿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打在她的身上,看得我心疼,却又不知乱麻一团该从何说起。漫漫数月发生了太多的事,件件都不忍回眸。
我叹息良久,只好亦真亦假的解释道:“我本是淼水国前皇族的妮雅公主,因‘伪皇’迫害,在洛朝与亲人失散。更在阴差阳错之下被当做江东王府的朝恩郡主抚养长大。此后我的亲人找到了我,恰将我从那场大火中救出,并将我带回了淼水国,恢复公主的身份,以完成复国大业。”
“其实,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小姐。”我握着磐儿的手,“洛朝也不是我的母国,以前种种都不属于我,我回去做何?。。。。。。好了,别哭了,磐儿。”
“不,小姐永远都是磐儿的小姐。磐儿不管您是谁,是郡主还是公主,磐儿就认您是奴婢的主子。”磐儿坚定的看我,“小姐别再想丢下磐儿一个人。。。。。。”
我静静道:“过去的一切都回不去了。我不能毁了你该有的生活。。。。。。我是淼水国的人,是异族。。。。。。”
“小姐,奴婢是下人。”磐儿抢去我的话,“无论您是哪国人,磐儿都不离开小姐。”
“磐儿。。。。。。以后还是别叫我小姐了。”我想了想,“也别叫我王妃。我不是慕容植语,不是景王妃,我叫青妮雅,往后你就叫我姐姐吧。”
磐儿煽动蝴蝶翅膀般的眼睫,“那怎么能行?您一辈子都是磐儿的小姐,是磐儿的主子,这是奴婢认定的事。”
泪已盈眶,我感到的吸了吸鼻子,眨了眨眼,抹掉磐儿脸颊的泪,“好了不说这个了。跟我说说,你又是怎么到了这里?”
磐儿揩干眼泪道:“奴婢原本在为您。。。。。。不是,是。。。。。。是那个假王妃守陵。前不久,王爷忽然来了,他问奴婢想不想见您,奴婢说想。王爷就把奴婢带了出来,他说,您一定也很想见到奴婢。王爷告诉奴婢您还活着,只是在另外一个地方以另一个身份活着,奴婢一直都不敢相信。”磐儿双手合十,喜笑颜开,“天神保佑,您真的还活着。。。。。。”
我勉强咧嘴一笑,“是啊,我还活着,却不再是以前的我了。”
正说着,一队洛朝士兵手端托盘鱼贯而入,又四五人合力送来一桶热水。未带我出口相问,领头的士官恭敬道:“我家王爷请公主殿下沐浴更衣。”
士官说完即走,我错愕的凝望谦益送来的衣物首饰,磐儿起身为我试水:“小姐,水温正好。”
水里放了我往常爱放的熏香兰花,一片片花瓣在水的润泽下,柔柔伸展卷曲的瓣,绽放曾经美丽的妍态。也只是曾经美丽罢了,毕竟是干枯过的花。
沐浴着衣,磐儿伺候的相当体贴。褪下肮脏的衣裳,换上新衣,人便清爽了许多。
这身衣裳的用料是江东最好也是最稀有的冰蚕丝绸。冰蚕数量极少,用它们吐的丝织成的丝绸,整个江东每年也产不了一匹。这样的丝绸通常是两三年才进贡一次,江东王府极少留用。
衣裳上绣有几朵别致的彼岸花,以“南绣”中最难的针法绣成。穿在身上,衣裳熨贴着身体,柔软糯滑,举手投足间轻微摩擦,发出清脆的丝鸣。
磐儿帮我擦拭湿润的青丝,“王妃,王爷待您真好,您瞧这衣裳,王爷可是费尽了心思。。。。。。”
“磐儿。”我纠正,“不是说了别叫我王妃?怎么忘了?我是淼水国的青妮雅。”
“可是。。。。。。王。。。。。。。小姐。。。。。。。。。”
我叹息,“罢了,你叫我公主吧,‘小姐’也别叫了。”我要摆脱以前的身份,连称谓也要摆脱。
磐儿小心翼翼的看我,点了点头,“公主。”
我浅浅一笑转身背对着她,一手抚上冰蚕丝绸,来回摩挲。绸子光滑如水,似人的皮肤,亦似水流,哗啦啦溜出指间,带着我的思绪奔出老远。
许久后,我自呆愣中醒来,兀自说道:“世人都看得了冰蚕丝绸的珍贵,却忘记了,这样光滑如水的东西,是最易从指间流逝的,要抓住,太不容易。。。。。。”我嗤笑一声,“繁华富贵皆如过眼烟云,在这些个虚无的东西上花心思。。。。。。送我再多,又有何稀罕?”
“那丫头稀罕什么?!”低低柔柔的一句擦过耳朵飞来。
我惊诧转身,磐儿已不见影踪,谦益正顶着她的位置,弯腰为我拭发。
他换下一身金铠甲,穿着深青色的便衣素服,披散着发,略带张狂粗野之气,暖暖冲我笑。我起身退开一丈,冷冷的戒备道:“你想做何?!”
谦益轻轻扔掉手中为我拭发的布帛,嘴唇邪出一条弧线,“丫头以为我想做何?”
“我怎知你的企图?”我警惕的睨着他。
“若千里迢迢赶来救你也算是企图的话,”他故意停下,“那我的企图便是救你,这个答案丫头可满意?”
“救我?”我冷嗤。
“丫头非要这般与我说话?”谦益略微蹙眉。
“那我该怎样与你说话?我若没记错,你我早已无话可说。”早在那场大火之前,就已恩断义绝,不复情宜。
“丫头忘了?我一日未写休书,你就仍是我的妻。”他椊然挑眉,“亦是我大洛日后母仪天下的皇后。”
“妻?皇后?”我冷笑连连,“你何曾将我当过妻子?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你又凭什么以为我还愿意做你的皇后?你就是把大洛的皇位拱手送给我,我也不要!”
“可你却想要淼水国的皇位,丫头,我说的不错吧?”谦益轻笑,镇静,谦和,仿佛只是与我谈论,今日云青日朗。
我深呼吸几次,一字一坚定,“我并不想要那个皇位!”
“那么让我猜猜——”他出声盖过我的声音,“你虽不想要皇位,却十分想报仇。丫头,你最是重情重义,那些为你死去的将士,你不会忘记。。。。。。你想为他们报仇,又怎能让淼水皇安坐龙椅?”我心里一震,不觉间表露出来,谦益见我果然被他点中心思,得意一笑,细匀的眉高高扬起,“丫头,你总有想要的东西,无论什么,只要你想,我便拿来送你。”
“你说什么?!”
“妮雅公主该用膳了。”谦益恭谦一笑,不回我,也不看我青白相交的脸,转身走出帐篷,清风白云般的声音飘来,“丫头,我送你一张淼水国龙椅可好?”
听到这种语气,我已经没有了脾气。我像泄了气的皮球萎缩着坐下,心里没有了任何感觉。我还能有什么感觉?他这个人,像黑洞,太可怕,太可怕了。丢进去任何的东西,都见不到半点儿反应。发生了那么多事,他还可以这般如无其事,这般波澜不兴,这般云淡风轻。
我颓然坐着。
膳食很快送来,我抬头一看,又是极尽奢侈精致的东西。
这种临时的战地军营他能做出这些东西,简直匪夷所思。这些东西看得我这个久饿之人,竟不忍下箸。
用膳之后,磐儿仍未回来。
我待在帐篷内无趣,本想出去探探“青”军的情形,后脚尚未跨出帐口就被侍卫阻拦了。呵,原来我还被谦益禁足了。
我小闹了一阵,无效,未能将谦益引来。百无聊赖坐了不久便觉身心疲惫,倦意袭来,不一会儿,就在铺着紫貂绒垫上卷抱着身体沉沉睡去。
这一睡不知了时辰,直到听到几声类似于青蛙的“呱——呱”声,我不耐烦的皱皱眉,朦胧中翻了个身。饿顷便如梦境中听到一句压低了嗓音似有似无的话,“传本王令,让李将军派一个步兵司(每司有四百四十八个人)把营帐周围的蛙虫清除干净。”
第23章 他羡慕他
不知又睡了多久,再醒来,榻前坐着双手托腮,因困乏疲惫而频频点头的磐儿。我出声唤她,她揉了揉眼,方清醒,突然噌噌跑出了帐篷,稍顷端来一盅炖品,央我喝下。
我浅尝了口,笑道:“你怎么会煲紫河车炖鹿胎了?”我又细品了品,赞道:“加了熟地黄,枸杞子,巴 戟天。。。。。。你几时学了这一手?这绝妙味道怕是天下没有几人追得上只是太过费时事,真真难为你了。”
我细喝而尽,磐儿接回盅钵,眨眼一笑,“公主要谢便谢王爷吧。奴婢只负责看好柴火,这炖品可是王爷的手艺。就连您今儿的膳食也都是王爷亲手做的。”
“你说什么?!这是。。。。。。?”我眼珠圆睁,怕就要掉出来。嫁予谦益半年,我从不知他会厨房事务,岂知他竟有如此精湛绝妙的手艺。
磐儿掩嘴痴痴而笑,“公主,奴婢初时也是吓了一大跳,可是王爷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奴婢都吓不过来了。”
我神情微滞,不觉间顺口问道:“他还会什么?”
磐儿挨着我坐下,细细说来,“那个荣沐老上假王妃的陵墓来问您的事,他与奴婢聊天时说,王爷上懂天文,下知地理,诗、书、礼、乐,文治,武功无一不精,不过这些奴婢没见过。奴婢就见过王爷在您。。。。。。在假王妃墓前坐了几个时辰,在树叶上刻诗。刻完了树叶两面的诗文都不一样。听人说后来王爷让祝管家把叶子送到了帝都的‘聚宝斋’,原本一个傲慢无礼、拒不见客的石姓老头,居然躬身出迎。”
雕叶子?。。。。。。心型紫金笺。。。。。。使用双面镂空雕法的诗词。。。。。。天啊!那些哥赞不绝口的东西,难道出自谦益之手?
我甩甩头,出自他手又能如何?我在乎这些吗?
我显然不在乎。
我现在在乎的只是。。。。。。。我一把抓住磐儿的手,“磐儿,跟我说说这几月来,大洛发生了什么事,帝都发生了什么事,还有楚。。。。。。”
“奉王爷令,请公主殿下出账一叙。”我话未问完,一个洛朝士官在帐口大声宣告。
我只得端庄威仪了声音,起身对帐口道:“请回禀王爷,本宫稍后即到。”
士官未走,又道:“王爷命属下恭候公主殿下金驾。”
我无法,只好让磐儿快快帮我梳理妥帖。
端庄了仪表后,我走出帐外,只见天似墨盘,玉珠繁繁。
士官与几个侍卫提灯引路,领我出了营地,上了一座浅浅小小的山坡。山坡平缓,脚下有一条似刚被人清理出来的小路。
我走微微倾斜的斜坡,眼前一树一灯一人。
一人席地而坐,盘膝之上置了把琴,琴声袅袅,丝滑如绸若缎。又似行云流水,天籁梵音。曲调渐高,我心随音去,心中展开一卷画轴。
万丈海崖石立有一青衫渺客,睥睨天下,长风梳裳,衣裾飘扬。惊涛骇浪压不住他指点江山的咄咄之势,暴风骤雨冲不走他目空一切的狂狷不羁。他带着独步天下的淡泊儒谦,一笑却如罂粟花开,绝美绝毒。花开致艳,他敛色一跃,长剑轻挥,漫天花雨旋他身侧簌簌而下,阔袖划过,天地间浪残石碎。。。。。。
这一刻,曲音戛然而止。树上灯下盘膝而坐的谦益起身回眸一笑。他沐于灯光中,飘渺夜空,星辰黯淡。他低低呼唤我,“丫头来了?可愿奏上一曲?”
我摇头走近,“你唤我来,只为奏曲么?”
侍卫们早悄然隐去,谦益临风而立,不答我话,悠然道:“数月以来,丫头受苦了。”
“不苦。”我望着繁星言语极度不善,任山风捶撩裙裾。肉体之苦苦不过心灵折磨。
“丫头恨我?”谦益走至我身侧,侧脸瞅我,良久方得这一句。
“我为何要恨你?”我曾经恨过自己,现在怕你,却没恨过你,这是实话。
“我。。。。。。不是——丫头心中的好人吧。。。。。。”谦益自问自叹。
我冷雅而笑,“我,也不是好人。”
谦益跟着一笑,“是啊,难为都不是好人。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只有为欲念操控之人。”
我不苟同,“人若为欲念操控,做了违心的事,岂不已是坏人?又怎么会没有坏人?”
谦益谦和摇头,“丫头,只做违心之事算不上真坏人。坏人哪那般容易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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