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殇
“然而一切不如你所愿。他居然抛下自己的妻儿来找你。他为你抛却了一切,要带你走,在他心里,你才是最重要的人。你彷徨,不知所措,所以你折磨他是为了折磨自己。人一旦对自己早已设定好的事感到失控的时候就会变得这样莫名其妙,景王殿下那么精明的人都曾犯过这样的错,何况是你?”
我惊震无语,彷佛第一次认识面前的钟廷。我以陌生的眼神打量他,疑问,说出了这番话的人真是钟廷吗?
匪夷所思。
不敢置信,一针见血的话,出自一个刚满十八岁的青涩少年之口。我以为他不懂情为何物,他竟已能说出这样的话。这些话,他不点醒,我自己仍处在云中梦里。经他点出,我如醍醐灌顶,细细思来,我的所作所为似乎正是那么回事。
钟廷脸上一窘,微红,不好意思道:“姐姐别这样看我,这些话不是我说的,是大祭司让我说的。”
“离耶?”我讶然出口。
叹了三叹,平复了心情。
若是他,说出这番话,倒也不稀奇了。
我神情又是一紧,“你将我的病告诉了离耶?”
钟廷面色一暗,点了点头。他眉眼低了下去,声音也沉了下去,“姐姐,我不得不与他说。你的病,我飞鸽传书求教了师尊,可师尊回复……”他递出一张揉皱了的纸笺。我急忙展开,映入眼帘的确是师尊那熟悉的笔迹。只短短一行字:依尔所言,此女恐非谲尔,再查萤霍,或探巫蛊幻术,有无应对。
谲尔与萤霍都是怪病的名称,二者的脉象症状于发作初期较为相似。它们的潜伏期很长,病因各异,很难尽言,随时可能发作,也可能一生都不发作。患这两种病的一般都是女人。
谲尔一旦发作,女人就不能受孕,否则十之八九会难产死亡。它若在女人妊娠期内发作,只要打掉孩子就能保全性命,但会留下终生不孕的后遗症。是以,谲尔并不难治,端看如何选择。
我原本就怀疑自己患的怪病不是谲尔,而是相似的其他病症,倒是没想过萤霍,更从未往巫蛊幻术上想。
我睇了眼钟廷,“你该知道,幻术,蛊术,毒术,对我来说根本无用。”
钟廷抬起头,眸光灼灼,“姐姐,我问过大祭司了。他说,淼水皇族有蛊幻护体,蛊术、幻术伤不了你,你身上又种了‘落沉香’,是百毒不侵之体。可是有一样,如果还存于世上,纵使是你也躲不过,那便是咒术!”
我大惊失色,叫道:“咒术?!”
我并非没听过咒术,即使翻遍古书也找不到一段超过十字的介绍,但我还是听莫来说过这种阴邪之术。师父对此并不了解,只因他从未去过雪原。莫来说,更古德时候,蛊毒并不分家,与幻术,咒术合为三大奇术,互为制衡。
渐渐有了淼水幻术,雪原咒术之说。只是咒术之族恶行累累遭天怨人怒,族人日益凋零。咒术在一百多年前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只剩下这么一个关于咒术的传说在雪原极寒之地的少数民众中流传。没到过雪原极寒之地的人一般并不知那片土地上曾出现过这么一种奇书。
可是莫来也不知咒术究竟为何?只因他也从未见过。
钟廷道:“大祭司说,远古的时候,天下有三大奇术,蛊毒术,幻术和咒术。幻术能克蛊毒术,咒术能克幻术,蛊毒术又能克咒术。三者彼此制衡,三族杀伐不断,最后幻术一族建了淼水国,咒术一族去了极北的雪原严寒之地。说是最后咒术一族罪孽太重遭了天谴,渐渐便消失了,咒术大抵也失传了。”
我静静听着,钟廷的脸色并不好看,“依大祭司所言,姐姐不会是遭咒术所害,因此最有可能就是剩下的这个了——萤霍。”
“萤霍?”我喃喃重复,不会是萤霍,也不能是萤霍。
钟廷盯着我一眨不眨道:“姐姐,不论是否是萤霍,你别再折磨自己了。还是跟他走吧,其实你很想跟他走的,不是么?你没有理由留下来。这也是大祭司的意思,景王殿下那边,大祭司自会处理。“
“小珏,别这样说。“我试图伸手抚上钟廷的脸。
他躲开了,浅浅一笑道:“姐姐,你还是幸福的,至少你可以选择跟他走或不跟他走,而他却只能选择等你或继续等你……姐姐,我与大祭司都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样。大祭司说,他做不回品严了,但也许你还可以做回以往的小师叔祖。“
钟廷说罢,手起针落,知他扎了我的昏穴,转眼没了知觉。
淼水国同乐元年十二月,大雪后八日,青隽帝因积劳成疾,卧病在床,颁下诏令,由胞弟廷王子青珏监国,青隽帝退而养身。
我再醒来的时候,人仍在床上,潜光坐在床边,紧握着我的手,见我睁眼,轻声道:“醒了?“
感觉床在轻晃,满目陌生帐幔,我思及前事,问道:“这是在哪儿?“
“在船上。”潜光笑看着我,“你的大祭司安排我们走水路北上。他说,这是他唯一能为青帝陛下做的补偿。”
“离耶……”他这么说,看来还记得强行将我带来淼水国的事。其实我早不怪他了。没想到,最后强行让潜光带我离开淼水国的人,还是他。
“北上?”北上就是回大洛,“北上去哪儿?”我努力撑起身子。
潜光搀扶我道:“去有灵山如何?”
“幽灵山?”也就是去天医宫?我心神一泠,瞟向潜光,“你知道了?知道我……”患了怪病?
潜光笑着将我额前散发拢至耳后道:“知道什么?难道你不想去幽灵山了?你不是想见你师父天医么?你的大祭司可是这么跟我说的。以往天下太平时去不得,去了是欺君大罪。如今大洛乱作一团,谁还能管你淼水青帝的闲事?”
我看着潜光,他脸上似乎没有异色,莫非离耶与钟廷没有告诉他我得了怪病?离耶只是以我思念师傅为由诓他带我去幽灵山?
会是这样么?
感觉腹内异动,我低了头,潜光随着我的眸光看去,“雨儿,无论怎样孩子是无辜的,我不介意,你也不要介意。你放心,待他生下来,我会视他如亲生。”
“潜光……”我无语泪先流,“不要对我这么好,不值得。”
“雨儿,值不值得,你说了不算。”他指着心口,邪魅一笑,“这里说了才算。”
我笑并流泪,潜光叹了口气,轻拭我的泪道:“雨儿,我真该装颗铁石心。”
我不解,“为何?”
他邪勾嘴角笑道:“你一哭我的心就软了,你若再多哭几次,我的心岂不就要化了?不装颗铁石心怎撑得到幽灵山?”
“噗嗤”,我没忍住,破涕为笑,潜光见了乐道:“想不到我堂堂大洛楚王爷竟沦落到要靠卖弄口舌方能博佳人一笑。”
第二卷 水龙吟 第46章 多个女儿
船,一路逆流北上。
三五日光景,我与潜光已远离了淼水都城尔水。离耶安排周到,这只载着淼水青隽帝与大洛楚王的木船,单层构造。不大不小,不过分奢华也绝非俭素,恰到好处的走了中庸之道。船上除了行船掌舵之人,还有两个在大洛雪原出生成长的小丫头,武功不错。唤作灵儿,雀儿,懂得洛朝风土人情,会大洛语。
几日来,潜光照顾我无微不至,渐使我的心情日日好起来。
夜晚,船泊河岸,他衣袂飘飞,坐而为我横吹玉笛。俊逸非凡的眉宇中,隐约带了些许愁。可他看着我时,总笑得山水清雅、日月隽永。彷佛只要对着他,我的心就可以觅得人间净土,进而愉悦。
我总是静静坐在他身旁,望着月,感谢上苍将这样的幸福赐予我。原来幸福只是这样简单,不在于他是谁,而在于我在他面前可以是谁。潜光吹笛时,常侧头看我。我便淡淡对他笑,再任自己坠入他满目深潭般的浓情中。
我有时会将头搭在他肩上,两人无语,只有笛音缭绕,如飞风游龙在夜空中穿梭欢舞。此生若能永远这般惬意逍遥该多好?
一曲停歇,潜光顺势将我搂进怀里,拉过他身上的裘披裹住我。天空华丽一笔扫过,一颗流星飞逝。我赶忙坐正了身子,拉着潜光道:“有流星,快,许愿。”
叨念完毕,瞧见潜光仍学我模样。双手合十,颔首闭眼,口中默念。
我问道:“你许了何愿?”
潜光将玉笛收回腰间,皱眉问道:“雨儿,见扫把星许愿,还有这等讲究?”
扫把星?我愣了愣。竟忘了,古人都将流星看作带来霉运的扫把星,此处也不例外。我不自觉吐了吐舌头,“呃,我师父曾经说,在很远的东方,那里的人将流……扫把星当作通灵之物,在它陨落前对它许愿,愿望一定能达成……那个……我想试试看是不是真的。”
潜光给了我一个“原来如此”的笑。
我道:“你若是觉得向扫把星许愿晦气,为何还要跟着我做?”
潜光站起身,亦将我拉起,“你让我做,我就做呗。若真有晦气,我也替你挡下。”
感动。
我吸了一鼻子,轻捶下潜光,“你真是个傻瓜,我让你做何,你都做。我要是让你去死,你去不去?”
潜光状若沉思,忽而挑起我下颚,俯下脸暧昧吐气,一脸痞样,“你舍得么?”我心头一颤,一把打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我作何舍不得?你……”话还没完,倏忽脚下打滑险险似要摔倒,我急忙前扑抱住潜光。他出手揽住我的腰,魅惑一笑,“雨儿,这可是你自己投怀送抱。我可什么都没做。”
我立住身子,嗔道:“是,是我给你机会一展君子风范,行了吧?你还没告诉我许了何愿?
潜光高深一笑,停了一会儿才道:“我许的愿是……你每日深情看着我,而后对我说三个字,你说好不好?”我的脸倏地一红,不自在的低下头,心里自然浮现了“我爱你”三个字。潜光见我表情,一脸坏笑道:“你可知每日跟我说什么?”
我低了头。
潜光怪笑道:“你每日必跟我说‘喵、喵、喵’。”
“竹…潜…光!”我正期待着他说“我爱你”,他竟学猫叫了三声。
潜光优雅一笑,“在下深知自己姓甚名谁,不劳青皇陛下提醒。”
我心里窘,“你竟许愿让我做猫?”
潜光将我脸颊上一绺青丝掠到耳后,邪笑,“猫不好么?猫有九命,我要你长命百岁。这样,我也方能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四字,让我猛然间想到了“金玉配”,想到了“”金命女宁毓儿,想到了太后,想到了潜光为我所放弃的一切。我敛笑捧起他的脸道:“对不起,傻子,都是我。是我让你做了一个不孝不义之人。”
“傻雨儿,又胡思乱想,跟你有何关系?”
“若不是我……”
“雨儿,我说了,那些跟你没关系。”潜光搂我入怀,“忠义仁孝的虚名从来不是我想要的。”
我昂起头,“傻子,我并不是为你可惜那些虚名,也不是对宁姑娘与太后感到愧疚,我是心疼你。”
潜光将我搂得更紧,“雨儿,我知你心意。”
“潜光,我若生下孩子……”我深呼吸,“我陪你回去。无论是庙堂还是民间,你到哪儿,我都陪着你,即便是刀山火海也不离不弃。”只是此刻,请原谅我自私的将你留在身边。
潜光轻吻我的额头,“雨儿,得你一句‘不离不弃’,我此生已无憾,其他,我不强求,你也不要逼迫自己。”
“傻子,我不是逼自己,我只是要你幸福。”我求上苍保佑你此生,“你幸福我才能幸福。”
我闭上了双眼,感受温润的唇渡来的温度。愿上苍听到我的祷告,无论如何,让拥抱我的这个男子,生而幸福。我不能患上萤霍,萤霍无药可救。如果,我说如果,我当真患了萤霍,那么无论我在何处,请上苍允许我,不要忘了他,纵使忘了我自己,也不要忘了他。
这是我请流星转达的心愿。
这夜,星不语,两颗心贴得更近。
几日后,逆水之船到了淼水、大洛边境,船折返尔水,两个丫头随我与潜光前往大洛。
入了大洛江东王府辖地,旱路以马车代步。因我怀有身孕,马车行驶相当缓慢。车内铺垫了厚厚的绒毯,舒软而温暖,这是潜光亲手操办。
时值洛朝一月。天,仍然寒冷。不少地方残雪尚未消融。
往年的一月,因年关刚过,村舍街巷间喜气尚存,总还有几分热闹。今年由于大洛亲王夺嫡引发内乱的缘故,江东虽未受战火波及,危机感却已传染至此,故而喜庆热闹的气象大打折扣。
一年有余未回大洛,再回来,感触良多。
灵儿与雀儿第一次来江东,倒是觉得新鲜,一路上叽叽喳喳,时刻不让人忽视她们的存在。
昨儿个,不知雀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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