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4 十三党+十四党
宫院深深深几许?它令骨肉分离,亲人难聚。
相比较于阿克敦这个血脉相连的弟弟,我见十三、十四的机会反而还要多些。他们两个还没到成亲建府的年纪,按理也不能随意出宫,可皇子毕竟是皇子,上面又有十二个哥哥照应着,办起事来方便很多。不管将来的夺嫡战会打得多么惨烈,至少现下康熙的十几个儿子还是一派兄友弟恭的太平景象,象出宫这样的小事,哥哥们自然谁都愿意帮忙。别的不说,就是一人办一次生日都可以保证十三、十四月月有宴可赴,更何况还有什么侄子的满月酒、侄女的婚筵、嫂子的生辰,反正现在这两个小鬼已经把富察将军府当成了秘密基地,时不时地来溜弯子。他们身份尊贵,府里的人把他们当活菩萨一样供着,额娘更是待他们象亲生儿子一样——不管怎么说,得罪阿克敦的顶头上司肯定是没好果子吃的。好在这两个上司也不是不识相的主,每回都会记得带些阿克敦的消息以解额娘的相思之苦,当然了,他们更不会忘记顺道吃几块丫鬟们精心烹制的点心,吃不完兜着走。
“司棋,你这点心是越做越好了,真真比宫里饽饽房的厨子们做的还好吃!”十四嘴里塞满了糕点,一边嚼一边含含糊糊地夸奖着。
司棋微笑道:“爷要是喜欢就多用些,不够奴婢再去做!”
“不够不够!你们抓紧的再去做,我带回去慢慢吃!”十四从来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
十三不怀好意地向我眨眨眼:“这你可得先问问云舒肯不肯了。上回我问她要,结果她说什么堂食小吃恕不外带,生生的把我顶了回来。”我的头皮麻了起来,事情是这样的:十三拿了我这儿做的绒线糕让四阿哥尝了几口,天知道那位向来只吃素的爷那天发了什么疯居然说了句“味道还不错”,结果第二天他的嫡福晋乌喇那拉氏就登门拜访,从在宁州时四阿哥来探望我聊起,一直聊到康熙爷的征讨噶尔丹计划,我和额娘外加一个嬷嬷三个丫头陪她打了一个时辰的官腔才弄明白她来的终极目的原来只是一块小小的绒线糕,把我给郁闷的,你说这好好的人干吗非要活得这么累呢?早说你来学艺的不就完事了吗?从那以后,我给十三立下了一个规矩:不准外带,不管什么都必须在我眼皮子底下吃完。十四不知道这件事,不明所以地问:“干吗不准外带?”
“外带也可以,不过你得保证只有你自己吃,不能给别人!”我狠狠地瞪了十三一眼。
“当然不给别人,自己吃还来不及呢!”十四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着我,我心中惊讶,随即明了:早听说十四甚得生母德妃和康熙的宠爱,果然是个被惯坏了的孩子,一点都不懂得“好东西要与人分享”的道理。懒得同他瞎扯,我叫抱琴加做了些糕点,用洁净的素纸包好让十四带回去,弄完之后看盘子里还多出几个,想了想又另包了交给十三,交代道:“这是给我弟弟的,你可别偷吃!”十三大笑着扬长而去。
京城总是繁华而热闹,比起家乡宁州,这里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姑娘小伙儿性情爽直,说话腔正词圆,声音洪亮得好似放炮仗,远远地都能听见。可是同时,北京人也最爱侃小道消息。天子脚下是非多,这四四方方的城里到处都是秘密,每一个角落都有人躲着窃窃私语,声音低得哪怕离得最近的人也必须侧耳细听。
最近北京城里传得最凶的就是秀女自杀的故事。由于人多口杂、感兴趣者众多而且群众创作欲望旺盛,为了使故事更具可读性与吸引力,口口相传时总免不了展开想象的翅膀大力渲染。应了那句“三人成虎”,在首都人民万众一心的添油加醋下,北京城里最大的一只“老虎”就这样被拉上了街。
官方版本是:蒙古正白旗待选秀女婉莹于康熙三十五年三月十七日戌时在送选途中自刎身亡,经仵作验尸证实系鹤顶红中毒毙命,遂弃尸于西山乱尸岗。
市井版本是:听说了吗?前两天蒙古的那批秀女刚到京就死了一个,把内务府的官差们给吓的呀,嘿嘿,脸都青了,这可是掉脑袋的事,顺天府一共陪葬了六个人呢!
闺阁版本是:那蒙古来的秀女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不吭气儿地就喝了药,连伺候皇上这样的体面都不放在眼里,要是进宫封了主子还不知道怎样呢,这样的女人死了是咱们大清朝的福气,真是老天保佑。
大书版本是:话说这蒙古第一大美人婉莹姑娘呀,那长得可真算的上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崩管哪个男人见了,一定立马被迷得神魂颠倒、茶饭不思。可这婉莹姑娘洁身自好,万草丛中只对青梅竹马的李公子青眼有加,两人郎才女貌终身私定,本是佳偶一双。哪知平地起惊雷,当今圣上无意中看见婉莹姑娘的画像是一见钟情,当即令人快马加鞭接姑娘进京,叫婉莹是欲哭无泪投诉无门啊。婉莹姑娘无奈之下吞药自决,那灌进肚子里的可是满满的一瓶顶级鹤顶红,把美人痛得是肝肠寸断、死去活来。那李公子闻讯赶来只见情人倒在地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顿时两行男儿热泪夺眶而出,突然间,惊见空中一道闪电,李公子举剑向天大喝三声:“生死相随!生死相随!生死相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剑直穿自己的胸膛,啪!顿时血流如注,倒地而亡,一对痴男怨女就此化做两只冤鬼双双离世而去,只留人间一段真情故事任世人唏嘘叹惋……
秀女事件的真相早已无证可考,不过对我来说这件事的影响力远不止供坊间笑谈这么简单,因为它直接导致了一个善良质朴、漂亮能干的少妇被夫家嫌弃,休回母家后又被父亲赶出门外。走投无路的小媳妇一怒之下毅然上京寻找曾经的情郎,步行三月有余历经无数坎坷后一个凑巧,终于寻到了我们将军府的门口。
侍卫通报有人在府外跪了一整天的时候,我刚服侍了额娘睡下,甚是疑惑:“她有说为什么要跪在外面吗?
侍卫规规矩矩地回答:“说是来找将军旗下的一个军爷的,奴才们告诉她当兵的都跟将军去打噶尔丹了,可她就是赖着不肯走,硬要见夫人一面。”
不好吵醒额娘,我在见与不见之间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决定去门口看看。
跪在门外的女人蓬头垢面,穿着破旧的旗装,腰板却是笔挺的,在昏暗的灯火下有种异常苍凉的真实感,我只觉得冷气嗖嗖地冒了上来,不禁打了个寒战。
“小姐,我叫凝雅,蒙古图涯占人氏。”女人给我磕了个头,“我是来寻亲的,要找一个叫尼码散的军爷。”
“尼码散,哪个尼码散?”我吃惊地问道。
“他九年前投了将军门下,如今已经二十有三。左臂上有一条一寸长的疤痕。”
我心下有了计较,她要找的正是我的师傅:“抱琴,你带她进去梳洗一下,再让厨房张罗些饭菜,完了就带她来书房见我。”
凝雅又跪着给我磕了几个头,感激地跟着抱琴进了门。
人靠衣装马靠鞍,收拾干净的凝雅其实是个挺漂亮的姑娘。我仔细地问了她的来历,原来她就是尼码散的那个“青梅竹马”。当年凝雅的阿玛棒打鸳鸯后就急着要把女儿嫁出去,正巧当地有一个显户虽娶了七房妻妾却仍没有子嗣,打算再讨个小老婆承继香火,凝雅的阿玛就这样把女儿卖了八百两雪花银。本来凝雅这一辈子也就这样认了,女人么,在这个时代总逃不过相夫教子的命,既然嫁不成情郎那嫁给谁都是一样的。谁知凝雅运气不好,成亲当日新郎饮酒过多居然暴死在喜宴上,搞得夫家上下几百余口都认准了她是扫把星转世,克死了当家人,婆婆寡妇们处处刁难,她又是个刚烈性子,跟人家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大吵,直吵得所有人都怕了她才过了几月安生日子。可是真应了那句“没有最惨,只有更惨”,年初小姑婉莹入京待选却香消玉陨,媳妇们怂恿着婆婆再次挖出陈芝麻烂谷子的旧帐说她命里带刹,公公不胜其扰干脆一纸休书把她赶回了家,她阿玛更是撂下狠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怎么样也没有养在家里吃白食的好事,叫她去外边自生自灭。凝雅有家归不得,无法可想之下干脆来京城投靠尼码散,就算是被家乡人骂做“荡妇”也顾不得了。
我打心眼里佩服凝雅,她的行为在封建社会比私奔更加需要勇气,毕竟私奔还有人同情,写到戏文小说里也是美满姻缘一桩。可她一个扫把星居然敢不顾夫家的颜面孤身上京找“野男人”,在路人的冷眼嘲弄中一跪就是一整天,这样的举动着实叫我钦佩。我巴不得让他们有情人早成眷属,只可惜尼码散此时并不在北京。当初我们离开宁州时阿玛曾留了一批人在那里看府,尼码散正是其中之一。好在联系起来并不困难,我急忙派了小厮往老家去送信,不出意外半个月后就有回音。
凝雅在西厢房住了下来。她是个直爽的人,又因为历过不少事,待人接物有种难得的妥当,相处多了倒觉得与我十分投缘,于是时常腻在一处说笑,我给入画她们上课她也常在一边旁听。凝雅对经商之道很有兴趣,而且天资聪颖,跟着丫头们搞管理模拟居然还能举一反三,生在古代实在可惜,这要是放到现代,怎么说也得是个都市白领。可我转念一想要真生在现代她就遇不到尼码散了,那世间岂不是少了一段真情?得失有命,古人还是生在古代的好。
虽然现在凝雅整日里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但我心里知道她其实是存着隐忧的:万一连尼码散都嫌弃她,那她一个弱女子该如何自处?不过我对这一点十分笃定,以我对师傅的了解,他绝对不是在意世俗偏见的俗人,他和我未来的师娘必将成就一段让人艳羡的美好姻缘。
夜深人静,凝雅房中幽幽传出《长相思》,绕梁不绝,久久不散 。
第八章 喜临门
牵牛花开的时候,尼码散终于风尘仆仆而来。老乡见老乡加他乡遇故知,男女主人公把一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演绎得分外煽情。我第一次知道保守如古人也会有情难自禁顾不上脸皮的时候。我亲爱的尼码散师傅居然当街把他的梦中情人临空抱起旋转七百二十度,末了还在准师娘额头上印下重重一吻,惹得一干小伙子丫头们面红耳赤。我正琢磨着是不是该提醒他们注意点影响,突然发现不远处十三、十四并着几个小太监正目瞪口呆地盯着少儿不宜的镜头。天哪!带坏皇子的罪名可不小,我赶忙跑过去把他们拉进屋里,耳边却传来十四脸不红气不喘的声音:“你紧张什么,上回九哥还和别人亲嘴呢……”,顿时脚下一软差点没摔死过去。
尼码散的到来使我一下子忙碌了起来,作为他和凝雅之间最名正言顺的红娘,我一手包办了他们的婚事,从置办喜物到布置洞房,我以十二分的热情投入到这项具有重大意义的革命工作中去,把府里的奴才丫头们指挥得象陀螺般转个不停。准新娘在对我的管理能力充分肯定的同时大感惊讶,好几次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说:“你今年真的只有九岁?就是十九岁也不见得能办得这么有条理!”于是尼码散万分自豪地把我三岁能读四岁会写的光辉事迹宣扬了一通,十四小朋友立马站起来拍拍胸脯洋洋得意:“也不看看是谁教出来的徒弟!”十三不阴不阳地接上:“也没见你六岁以前会写字啊?”行动派的典型代表十四阿哥胤祯立刻扑上去对他一阵拳打脚踢。
净脸,梳头,上妆,穿衣……婚礼当天,我一大早就把凝雅从被窝里拽了出来,也不管她是不是乐意强迫用现代的化妆技术给她化了个极具难度的“海棠妆”,花了整整两个时辰。大概凝雅从没见过如此技巧娴熟的诡异化法,看我的眼神已不仅仅是惊讶,简直是有些恐惧了。可是当我把镜子拿到她面前的时候这位新娘子对我的态度瞬间转化为崇拜,拿着化妆工具左看右看:“看不出来,用这些刷子在脸上刷几下居然有这样的效果……”
搞定了化妆,我把新娘扔在房里叫侍书看好,操了菜刀就冲到厨房一阵猛剁。今天的喜宴由我掌勺,按计划共有七七四十九道菜外加法式鲜奶蛋糕一只。别的菜做起来都不困难,无外乎煎炒炸煮,可这鲜奶蛋糕是我从六岁起就开始试验的糕点,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直到最近才做出了一个七分象的成品,也算是个里程碑了。今天头一回正式亮相我不能砸了牌子,尤其是那个标花,为了做得象样我专门去学了木雕,然后触类旁通地在一大块鲜奶上精雕细琢,在把整块奶油瘦身之后终于大功告成,再插上蜡烛,呵呵,连我自己都忍不住要为自己的智慧折服。
等我忙完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