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侦探





心口的压抑也悄悄散去,然后她终于吃饱了,能势递过香烟,敦子摇了摇头,能势便递给了粉川一支,自己也抽出一支,很罕见地点上了火。敦子知道,偶尔抽一支烟,对他们会有一种精神上的振奋作用。密不透风的房间里,充满了令人神驰的男性气息。敦子终于也向能势要了一支,点上了火。

    侍者端着咖啡进来了。敦子赶忙又把迷你DC放回口袋里。

    “内讧本身,”侍者出去之后,能势开始说话,“是财团法人常见的情况,并不算稀奇。”

    “嗯,是的。”粉川赞同道。他向敦子点点头,像是在安慰她。

    话虽如此,敦子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是。“这种事情,我该怎么办……”

    “一般来说,直接向其他理事还有比较有威信的评议员坦白真相,取得他们的支持就行了,”能势轻描淡写地说,“写信似乎不大好,还是打电话吧。晤,当面谈话最好。”

    没那个时间啊,敦子叹了口气。

    “东京电子工业技研、事务局长葛城,好像都和副理事长勾结在一起了,”粉川说,“那个叫山边的监察可能也是副理事长一伙的吧。他们私下肯定有什么非法交易,查一下账册就明白了。”

    “你二位啊,”敦子满怀怒气地说,“净说些我办不到的事。”

    “呵呵,放心,我们当然会帮忙的,”能势微微一笑。他这种轻松的态度让敦子安心了不少。

    “对了,千叶教授……不,帕布莉卡,”粉川依旧一脸严肃,从钱包里取出一张照片拿给敦子看,“请看这幢建筑。”

    “咦,这不是出现在您梦里的那幢建筑吗?”敦子隐约感到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那这果然是实际存在的建筑了?”

    “你没有见过?”

    “好像在哪里见过……唔……”看到照片中的招牌,敦子大吃一惊,“这是乾氏医院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有一回我开车从那边经过的。不过那一次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印象,反而是粉川先生的梦记得更清楚。”

    “但我自己是昨天才第一次从这家医院门口经过,当时我也非常震惊,所以就拍了一张照片,”粉川紧盯着敦子,似乎想要努力恢复两个人之间融洽的交谈。他慢慢地说:“帕布莉卡,如此说来,这个画面既不是我自己的梦,也不是你的记忆通过采集器插进了我的梦境的。”

    “有这种可能。也许是来自乾精次郎或者小山内戴的迷你DC吧。”敦子推测说。

    “就算是他们,我做梦的时候应该是凌晨,为什么在那种本该睡觉的时间里,他们还要戴着迷你DC?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如果影像能够通过迷你DC反映到采集器里,那么反过来,你用采集器实施的治疗也有可能被他们使用迷你DC偷窥了吧。”

    “您还记得吧,当乾精次郎的脸出现在您梦里的时候,我不是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吗?”

    “嗯,是啊。当时他也露出非常惊讶的神色。”

    “所以我想,他们不但已经知道迷你DC没有限制访问的功能,也知道可以用它连接采集器来进行偷窥,甚至还能登入他人的梦境。不过和使用采集器的时候一样,他们必须进入睡眠或者催眠状态才能登入。”

    “这样的话,他们会干扰你在自己家的治疗吧,”能势也不禁担心起来,“他们应该也受过睡眠中登入的训练吧?”

    “是的,不过他们登入的时候也正是反击的好时机。我们也有迷你DC了,至于说睡眠状态下的登入,我比他们经验丰富得多。不过有一点,不知道他们到底在用迷你DC做什么,反击起来……”

    “对了,那个名叫小山内守雄的医生,是住在公寓的十五楼吗?”粉川望着天花板,一边沉思,一边语气凝重地问。

    “是的。”

    “那我和他在电梯里见过一面。长得很英俊啊。”

    “怎么了?”能势有点奇怪粉川的语气,问道。

    “我从来不认识乾精次郎,但是一开始接受梦境分析的时候,他却出现在我的梦里,吓了我一跳。”

    “我也很吃惊,”敦子也说,“我还以为粉川先生认识副理事长。”

    “当时他是在微笑,对吧?”粉川意味深长地看了敦子一眼。

    “是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副理事长的表情那么温和。”

    “温和的表情……么?”粉川摇了摇头,“换个角度来看,也许也可以说成是淫荡的表情。”

    “嗯?这是什么意思?”敦子不明白粉川在想什么。

    “第二次接受梦侦探治疗的时候,梦里我睡在床上,乾精次郎躺在我身边。”

    “嗯……那是……”敦子有点明白粉川的想法了,“那其实是和乾精次郎同床的某个人佩戴的迷你DC反映出来的影像?”

    粉川点点头,冷静地说,“我个人认为,从这些迹象分析,小山内守雄和乾精次郎是同性恋关系。”

    “哦?真的吗?!”能势知道粉川不是乱开玩笑的人,听他这么一说,不禁瞪大了双眼,“真恶心啊。”

    “能势先生没见过小山内的长相,才会这么说吧,”敦子笑了,她有点相信粉川的推测了,“这样说来,倒是能解释很多事情。难怪最近小山内的长相都和副理事长相似起来了。”

    “不是有俗话说相爱的人会越长越像的嘛。唔……这么说,他们已经戴着迷你DC同寝过好几回了吗?”能势沉着脸说,然而那副表情却也带有一丝艳羡的模样。

    作为两个相爱的人,这样的行为必然是极尽肉欲的享受。敦子回想起自己在PT仪的试验阶段与时田一同尝试的各种体验,情不自禁地这样想。而在同性恋中使用迷你DC,恐怕会在一般的肉欲之上生出更加隐秘而黑暗的亢奋。能势一定是想到了帕布莉卡登入自己梦境时候的情欲,然后又联想到相爱的人做着同一个梦、并在梦中相交的感官刺激,才会露出那样的艳羡神情吧。

    “由于过敏反应的存在,随着使用次数的增多,慢慢地就算没有睡在同一张床上,也可以远程进入对方的梦境。”敦子向两个人解释过敏反应、也就是免疫性及过敏性的意义。

    “啊,就像我对海蜇过敏是吧,”能势说,“我上学的时候在海里被海蜇扎过,从那以后,只要是附近有海蜇,我就会过敏,最近连中国菜里的海蜇都受不了了。”

    “对,那就是过敏反应。”

    “对了,一共有六个迷你DC,对吧?”粉川问道,“一个在你这里,一个被冰室吸入了头部,那么他们还有四个。”

    “要是能再有两个就好了,”能势说,“我和粉川就能戴着睡觉,进入你和他们的战斗里,助你一臂之力。”

    “这可不行,不能让你们身处这样的险境,”敦子惊讶地说,“虽然您有这份心意我很开心……”

    “我们可是外行,哪能这么干。”粉川说。

    “但是乾精次郎和小山内恐怕已经在用迷你DC偷窥帕布莉卡对你的梦侦探治疗了吧。”

    “是啊……”

    “那么他们就应该知道你是警视厅的上层人物了。你要是突然出现在他们的梦里,他们岂不是会很害怕?”

    “说的也是……你们两位只是迅速出现一下,倒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而且对于他们摧毁他人人格的犯罪行为、还有以后的阴谋都会起到很大的震慑作用,”敦子很钦佩能势的构想,“到时候说不定真需要您的帮助。”

    “这个没问题,随时候命,”粉川点头说,“我本打算直接出动警视厅,没收了他们的迷你DC。不过想来想去还是不能那么干。”

    “那么一来事情就闹大了,”能势急忙说,“搞不好会引发社会骚乱。你还是别扯进警视厅吧,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就行了。”

    “我知道,不过……”粉川盯着敦子,“我能抽调几个手下来保护岛所长和时田浩作吗?放心,都是我的亲信。”

    “这个肯定是必须的,”能势向敦子点点头说,“你没意见吧?一直留在你这儿,你也不方便,外出的时候也不放心。”

    敦子也明白粉川想要保护的不单单是岛寅太郎和时田,也包括自己。能势当然也明白。

    “非常感谢,承蒙关心,”敦子郑重地鞠了一躬,但又觉得自己这么做太过见外,不禁笑了起来,“不过最近几天暂时还不用,我还要抓紧时间给他们治疗。”

    “那你至少今天晚上先好好睡一觉吧,帕布莉卡,”能势放心不下,“你的黑眼圈都出来了。”

    “我现在哪儿还有时间关心黑眼圈的事,”敦子又笑了,“不过还是听从您的劝告,今天晚上我就好好休息一下吧。明天白天的时候再治疗,至少那时候应该没有敌人偷窥。”

    “那就好。”粉川轻轻舒了一口气。

    “对了,帕布莉卡,七十名评议员的名册,你有吗?”

    听到能势这么一问,粉川也望向敦子,似乎也想起了这件事。

    “回去之后就给您。”

    “那么就先回去吧,”能势急匆匆地起身,“理事当中的石中我认识,评议员也认识六、七个,看过名册之后可能还有更多,说不定也有粉川认识的人。”

    “嗯,应该有。”粉川也站起身。

    “我们两个一认完人就开始挨个联系。今天晚上就开始。”

    ①野间仁根(1901—1979),日本西洋画家。——译者

    4

    第二天下午开始的治疗,让岛寅太郎的病情好转了不少。

    敦子简单地吃过晚饭,又照顾岛寅太郎和时田吃了点东西,之后岛寅太郎睡着了,敦子也在半睡眠状态下化身为帕布莉卡,登入他的梦境。岛所长以前也曾经接受过帕布莉卡的治疗,那段记忆应该还带着眷恋深深刻在他的记忆里。

    敦子戴上迷你DC,以备乾精次郎和小山内守雄又来偷窥。她在底部涂了些粘着剂,把迷你DC黏在自己的头发上。治疗的时候同时使用了采集器和迷你DC。

    岛所长的梦,和之前投射到津村潜意识中的内容来自于同一个分裂症患者。梦境里虽然也混有岛寅太郎自己的潜意识,但诸如向纳粹独裁者敬礼的形象、对父亲的服从和同化等等,显然不是岛寅太郎自身的意识,帕布莉卡把这些全都清除了。剩下的任务是要让岛寅太郎在梦里尽可能多地讲述一些内容,哪怕只是些胡思乱想,但也正是要通过这些来自他自身的胡思乱想才能找回他迷失的自我吧。

    岛寅太郎在梦里来到了大学时代的学生食堂。咦,这不是大学食堂吗?帕布莉卡也在想。这时候敦子在现实中并没有打扮成帕布莉卡的模样,但只要她切换到了帕布莉卡的人格,她所登人的梦境的主人便会把她认作帕布莉卡。

    敦子读书的时候,大学食堂已经经过了改建,更加宽敞明亮,但出现在岛寅太郎的梦里的食堂还是以前那个狭小昏暗的地方。岛寅太郎自己也是学生身份。也许是因为没有钱,他正胆怯地躲在用屏风隔断的走道上,从缝隙间向里面张望。这大概是因为刚刚的晚饭没吃多少东西,他已经饿了吧——不对,这应该只是由他的肚子所记录的学生时代的慢性饥饿状态吧。

    理事大和田正混杂在学生之中,在食堂里用餐。岛寅太郎是害怕他的存在才不敢进食堂的吗?

    “对不起!对不起!”

    岛寅太郎大声叫喊起来。但是那声音好像并没有传人大和田的耳朵。

    要是他的焦虑症再度发作就麻烦了。大和田代表着研究所的众理事。帕布莉卡想让岛寅太郎忘却自己对各位理事的罪恶感,于是在一张餐桌边坐下,向岛寅太郎招手。“岛寅太郎,不用道歉,到这儿来。”

    “在和分界搏斗,”岛寅太郎在帕布莉卡面前坐下,辩解般地说,“我可不能那么干,因为你像个女人一样。”

    “是啊,”帕布莉卡莞尔一笑,附和道,“你可不是我哦。”

    岛寅太郎一边承认自己无法与帕布莉卡同一化,一边又执着地停留在自我与帕布莉卡的中间线上。用岛寅太郎自己的话来说,大约是在同“分界”癖好进行“搏斗”的状态。也许是因为同时使用了迷你DC的缘故,帕布莉卡可以清晰地读取岛寅太郎在梦里的思考,视觉效果也改善了许多,物体的轮廓很清晰,整个视野也开阔了。

    “开始了,魔鬼潜进来了,旁若无人……”剧院的观众席,岛寅太郎缩在二楼的角落里,一脸恐惧地嘀咕说。

    “不用害怕嘛。仔细看看我是谁?”

    “帕布莉卡,”在强烈的刺激性提问之下,岛寅太郎终于想起了帕布莉卡的名字,也想起了对她迄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