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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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他。岛寅太郎也认出了小山内,正向他跑来。这老不死的已经恢复正常了吗?老家伙还记得我们在他身上动过手脚吧,真可恶!是来找我麻烦的吗?
岛寅太郎站到了小山内的对面。他在笑。这个家伙脾气好得让小山内不由自主地气愤……和畏惧。
“您已经痊愈了吗?”小山内习惯性地用上了敬语。
“已经好了,好了,”岛寅太郎笑着点头,“被你折腾出来的□□□□的□□,帕布莉卡已经全帮我治好了。她是天才啊,和你们这些庸才可不一样。”
小山内勃然大怒。这不是我梦里的岛寅太郎,而是岛寅太郎自己。老家伙的梦混进我的梦里了。这个老不死的,借着做梦的机会,居然也敢说这种平时借他胆子都不敢说的话了。“闭嘴!老东西!我才是天才!你个老不死的!去死吧!去死吧!”
岛所长的脸一下子拉得老长,他没料到会遭遇下属的如此谩骂,着实吃了一惊。他的身体“噗通”一声陷进地里,一直埋到脖子。他只露着脑袋,一边翻掘泥土,一边在参道①上奔跑,结果一头撞上一个粗大的树根,没法继续前进,只能仰面朝天,不知道在哭喊什么。
“活该!”小山内赶上去想要一脚踢飞岛寅太郎的头。不知怎的,他的心中生出一股虐待亲生父亲般的快感。然而就在他迈出步子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金属线绷紧的危险声音,就像钢琴琴弦发出的声音一样。
“住手!”
那是年幼的帕布莉卡。年纪虽然小,但是从她那身红T恤和牛仔裤的打扮上也能看出就是帕布莉卡。小山内自己好像也回到了少年时代。帕布莉卡手上拿着一把弹弓,皮筋已经拉到了极致,正对着小山内守雄蓄势待发。弹弓有多危险,小山内深有体会。小时候他曾经被朋友弹到过眼睛,要不是眼睛闭得及时,那只眼睛可就保不住了。当时那种痛彻心脾的感觉,至今依然记忆犹新。
“哇!”
眼前是缓坡的道路,两边都是豪宅,然而小山内没时间往房子里跑。他抱住头蹲下去,大声尖叫起来。
“别这样!危险,危险!”
“嘿嘿,嘿嘿,”坏女孩帕布莉卡得意地笑了,“果然啊,这东西男孩子都害怕。”
小山内虽然低着头,但也知道这时候帕布莉卡正站在自己面前。她手里弹弓上的小石子正对着自己的脑门。
“喂,守雄,你看,我松手喽!”
“哇!”
已经忍不下去了。虽然知道这只是个梦而已,但真要是受了伤,搞不好也会带回现实。小山内疯狂地挥动手臂,躲避飞来的石子,站起身逃回了除夕夜当晚的、自己儿时的家。
除夕之夜,小山内家里依惯例要给新年第一天做准备,会干活干到很晚。睡觉的时候基本上都是新年第一天的凌晨三四点钟了。小山内守雄他们这些小孩子也一直兴奋得睡不着,和努力干活的大人们一同熬夜,不过最后总是会在厨房里睡着。祖父从来都是大咧咧直接坐镇厨房,身边放着清酒的瓶子,手里捧着清酒的酒盏,不停指挥面前的女人们。不过这一次小山内守雄跑回到厨房的时候,却发现化身祖父的乾精次郎正穿着和服,盘腿坐在一贯的位子上,满脸不悦地瞪着守雄。
“为了好好地睡一个没有梦的觉,我煞费苦心,仔细调节了丁溴比妥(Butallylonal)镇静催眠药和舒砜那(Sulfonal)镇静催眠药的剂量,结果刚一睡着你就在这儿瞎嚷嚷,你这小子啊!”
“对不起,”小山内守雄撒娇般地哼哼道,“可是我很害怕呀,很害怕嘛。”
“这是你的梦吧?”乾精次郎打量了一下厨房,“你睡得最沉,好像有被人侵入的迹象。”
“其实这是一段让我怀念的时光,这里也是一个让我怀念的地方……但也是一段可怕的日子,一个可怕的地方,”小山内守雄哭了起来,“它也可能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我梦到过好几次之后留下的记忆。”
“这里发生过什么?”乾精次郎变成了一个精神医生。
小山内守雄回头望向大门。门正敞开着。因为家里的人一直在进进出出,整个晚上的门都开着,于是地痞无赖会趁机溜进来。在小山内守雄的梦里,这种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不过现实中是不是真的发生过,小山内守雄自己也分不清。
有时候是举止粗鲁的小流氓讪笑着顺手拿走家里的某样东西,有时候是眼神阴森的地痞找茬勒索财物,有时候是喝醉酒的彪形大汉调戏妈妈和姐姐,所有这些人都是一样的厚颜无耻,在小山内守雄和家人的拼死抵抗之下依然毫无愧色,刚被赶走又会卷土重来。尤其是除夕之夜,一旦梦见这个时间,那些无赖必然会随之而来。
“是吗?这么说来……不好,有人来了,”读取了小山内守雄记忆的乾精次郎咆哮起来,“这是你自我的一部分,是你想要努力守护的弱点。他们一定是瞅准了这个空挡。”
门口传来女人的惊叫,“谁,你是谁?”那是妈妈惊恐的声音。啊呀,来了!小山内守雄站起身,哭嚎起来。滚出去,滚出去!“这里不是你们这种人能来的地方!”我们家地位高得很哪,可不是你们这种人能来的地方。家里人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哪是你们这种没教养的穷鬼能比得了的。
“没教养的穷鬼!滚出去!”
“唔,你是小山内守雄吧?”
由门外漆黑的夜色中走进大门的,是那个名叫粉川利美的警视厅高级官员。他可不是没教养的穷鬼,而是连小山内守雄自己也不得不仰望的社会精英。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笑意,身上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西服,就像那天在电梯里穿的那件一样,齐整得毫无皱褶。面容严正的他,即使是在梦里也厌恶邋遢的装扮吧。不知什么时候,小山内放弃了儿时的自己,恢复到成人的模样。也许是因为粉川利美的闯入,迫使他不得不做出无奈的选择。
“您是哪位?”小山内明知道自己的问题问得十分愚蠢,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发问。他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支撑自己不要瘫倒,甚至连双腿不昕使唤地后退都拦不住。
“你是知道的吧。”粉川依然没有半点笑意。他已经深入到小山内的意识之中。警视监。警视监。这个官衔压迫着小山内的神经。粉川在梦中的思想也灌输给了小山内。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粉川想,所谓迷你DC的副作用。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也许可以帮助帕布莉卡。利用这个效果找出真相吧。
“冰室的尸体在哪里?”
哇!小山内的心中发出一声惊呼。快逃!我没办法反击。
幸亏睡眠的深度和梦境的内容会因为冲击而变化。小山内置身在旅馆里。不对,说是旅馆,其实应该是老式客栈吧。许多旅客在大厅里惬意地休息,小山内自己则是一名年轻的武士。要小心啊,他想。在历史小说里读到过这类地方的描写。到处都是小偷、扒手和骗子。这就是他此刻所处的地方。这是梦中的警告吧。不能大意。尽管一身武士的装扮,小山内还是感到害怕。这里都有哪些人?商人、朝圣的母女、相扑手、年轻的夫妻、耍猴人,全都是小山内厌恶的邋遢无比的下层庶民。啊……在那里!叼着烟枪白发苍苍的木匠师傅岛寅太郎、稻草人打扮的千叶敦子,正越过人群偷窥自己。够了!小山内站了起来。我受够了!放过我吧!不管逃到哪儿都不行吗?见鬼!真他妈的见鬼!我要把你们杀得片甲不留!
小山内拔出了刀。
①前往明治神宫参拜时所走的道路。——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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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还是在梦里吧——小山内虽然在梦里意识到了这一点,但还是无法轻松对待梦里的生活。也许换作别人也是一样,越知道是梦,反而越要认真对待。来自潜意识的命令阻止了放荡不羁的存在。
小山内同时也感觉到,身在梦中的也许并非只有自己。只要自己还是年轻武士的装扮,那就说明自己还在梦里。手里还握着刀。自己拔刀之后发生了什么?刀刃上并没有血。自从拔刀直到现在,似乎过去了很长时间,但是那段时间里的记忆却完全丢失了。而且自己似乎一直在做梦醒的梦。一身年轻武士装扮的自己刚刚从床上醒来,两张床并排而放,旁边则是PT仪。昏暗的卧室。不对,像是诊疗室。小山内明白这是经由某个人的梦境看到的,是帕布莉卡的梦吧。这里是千叶敦子的卧室,同时也是给患者进行治疗的房间。
自己没有半点现实感,但身边的一切却如此真实——这可能吗?不过既然是身在梦里,当然也就没有进一步思考的必要。小山内笨拙缓慢地爬了起来,动作完全不像年轻的武士。
隔壁传来说话声。是个男人的声音。隔壁应该就是客厅吧,这样看来,千叶敦子是把男人带回了自己的住处,而且还和他亲热交谈吧。小山内的身体因为嫉妒而摇晃不已,突然一歪靠在了门边的墙壁上。他把门轻轻推开一条细缝,偷窥客厅的模样,同时竖起耳朵偷听。
“不过那头老虎并没有扑我,反而跑到我身边,贴在我的身上,像是很眷恋我一样,然后还打起呼噜来了。”
是那个叫能势的男人,某公司的重要人物。他正瞪着眼睛扫视在场的人,似乎是在讲述自己的经历。客厅里坐着千叶敦子、时田浩作、岛寅太郎,还有两个小山内不认识的男人。比起小山内自身感觉到的模糊感,那些人的存在感异常明确,交谈的语言也是非常清晰,简直就像是现实世界一般。
“一般情况下这是不可能的吧。一头发狂的老虎闯进人群里乱咬,又怎么会贴到其中一个人的身上?不过我当日寸一摸到老虎身上如同钢针一样的毛发就明白了。那是梦,再不然就是那头老虎来自梦里。或者更准确地说,那是化身为老虎的虎竹贵夫。”
刚刚结束出差回到东京的能势龙夫直接来到了敦子的住处。敦子、时田和岛所长把他围在中间,只有粉川利美因为需要代理警视总监的重要工作无法赶来,由山路警视和宇部警部代替。时田浩作和岛寅太郎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至少可以保护自己,所以菊村警视正和阪警部也就不再担任护卫工作了。
“老虎就在我眼前消失了。大概是因为我一直在梦里——不对,是在现实里嘟嚷‘消失吧,消失吧,给我消失,回到梦里去’什么的吧。在我身边的难波也看到这只老虎凭空消失了。他也和我一样,没敢把这非现实的一幕告诉警察,不然肯定会被笑死。接下来的事情你们应该在报纸上都看到了。警察、消防队,还有猎人协会都在山里仔细搜了好久,当然什么也不可能搜到。不过因为死了两个人,还有不少人受伤,也没办法用集体幻觉来解释,所以直到现在那一带还被列为老虎出没区域,处在戒严的态势之下。”
“和餐厅里出现人偶娃娃的情况一样啊,”山路警视的眼神熠熠生辉,似乎是想反驳这番不成条理的叙述。或者说,他是想努力保持自身作为警官的逻辑性吧。“出自梦境之物,本身就是不存在的,所以它的凭空消失也没什么稀奇。倒是现场为什么会出现死伤呢?这其中有什么含义吗?”
这问题虽然是向着敦子问的,但敦子也没办法给出回答。就算勉强做答,能说最多也就是来自梦境的使者会给现实世界带来死亡、留下伤痕,从而重新反映出梦境具有的强大力量什么的,其实只是不着边际的象征性推测而已。
“是我不好,”时田浩作一直双手抱头,这时候终于大声叫起来,像是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一般,“我不该做出那种东西,也没有加上限制访问的机制,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做出来了。这是我的失职,我不配当科学家。”
大家一时间找不到安慰他的话,全都陷入了沉默。时田更加自责起来,一边说一边痛苦地蜷起身躯。
“是我太冒失了,一味沉湎在自己的发明天才里。对了!”他转向旁边的敦子,慢慢伸出厚实的手掌,“我来拆迷你DC。把它们全给我。你手上有几个都拿出来,我马上拆了它们。”
“请等一下,”山路警视急忙站了起来,“我能理解您此刻的心情,但是对方手上还有剩余的迷你DC,我要是看着您拆掉手上的这几个,以后再出现紧急情况无法对抗的时候,我就要被狠批了。”
“是啊,”能势也附和说,“至少要先和粉川商量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