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小说宗师松本清张代表作砂器





  〃请让我看一下死者。〃因为并不属于自己的职权范围,今西客客气气地提出请求。警察很痛快地让今西走到尸体旁边。
  今西首先从头部仔细观察了死者。
  尸体还躺在棉被里。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化的妆有些浓。因为自杀者意识到死后的面孔会被人们看到。身上穿的衣服也好像是要外出的样子。屋子里整理得井井有条。

  第79节:第七章 血 迹(9)

  今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死者的面孔。这是一张美丽的面孔。确实是今西在巷子里碰到过的那位女子,细长脸,漂亮的嘴唇微微张着。虽然双目紧闭,但从眼窝的情形来看,睁开时肯定是一对大眼睛。法医正在让助手将验尸情况记录下来。今西在等待这项工作的结束。
  〃听说吃的是安眠药?〃他小声问一位警察。
  〃是的。好像吞了两百多片。今天早上才发现的,但死亡时间估计是在昨天夜里的十一时前后。〃警察答道。
  〃有遗书吗?〃
  〃还没发现。不过,倒是写了一份类似手记一样的东西,似乎可以当成是遗书。〃
  〃叫什么名字?〃
  〃成濑里枝子,二十五岁,前卫话剧团的办事员。〃派出所警察看着记事本答道。
  今西把整个房间打量了一番。仿佛要迎接客人一般,一切都收拾得整整齐齐。
  今西把目光停在摆放在角落里的一个小西服衣橱上。
  〃说实话,还有一件小事让人有点不放心。〃今西对警察说道,〃把西服衣橱打开不碍事吧?〃
  〃请。〃警察很爽快地答应了。因为不属于杀人案件,而且明显是自杀,所以并没有那么多的限制。今西轻轻地走到衣橱跟前,把门打开。四五套西装挂在衣架上,今西的视线集中到其中的一套上。那是一套黑色的西服套装。今西的目光仿佛被吸住一般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却又一语未发地将门关上。
  他用眼睛在房间里搜寻着,很快就看到了摆在桌子和小书柜之间的蓝色帆布手提箱,就像一般空中小姐拿的那种。
  今西取出记事本,记下这件女式手提箱的特征。到这时验尸工作总算告一段落。法医站起来,直到这时才与今西打了个照面,以往发生案件时,今西也经常得到他的帮助。
  〃先生,您实在辛苦了。〃今西低头致意。
  〃怎么,是你?你怎么跑到这儿来啦?〃医生有些奇怪,这类案件是不需要厅里刑警到场的。
  〃哪里,我就住在跟前嘛,顺便过来看一下。〃
  〃怎么,你住在附近?〃
  〃跟死者在路上还碰到过几次,也算是有些缘分。〃
  〃那可太难得了。好了,你还是先来祭拜一下吧。〃医生让开了位置。
  今西面对死者的遗容,双手合十跪在那里。从窗口射进来的光线照在成濑里枝子的半张脸上,显得明亮而又洁净。
  〃先生,〃今西朝法医回过头去,〃到底还是自杀吗?〃
  〃这是不会有错的。吞了两百多片安眠药。空瓶还在枕边哪!〃
  〃就是说,不需要解剖吗?〃
  〃没那个必要。问题很清楚。〃
  今西站起身朝派出所的警察走了过去。
  〃方才说死者没有遗书,但有类似于遗书的日记,能让我看一下吗?〃
  〃请。〃
  警察往桌子那边走去,桌子上收拾得十分整洁,警察拉开抽屉。
  〃就是这本。〃很像是大学生的笔记本,而且是打开着的。
  〃还常常记一些感想呢。〃今西默默地点了点头,眼睛在看着文字,这个女人的字还是蛮漂亮的。
  所谓爱,难道命中注定就是孤独的吗?
  我们的爱已经持续了三年,却没有任何结果。未来也还会是毫无结果地持续下去吧!他说会绵绵无绝期。面对这种空洞的承诺,我体会到的只是一种犹如细沙不断从自己指缝里流出去的空虚。绝望每天夜里都要把我从噩梦中惊醒。但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勇气,必须活下去并信任他;必须自始至终苦守着这孤独的爱;必须拿孤独劝说自己,并在其中获得喜悦;必须在自己勾画的虚幻世界里独自挣扎着求生。这种爱总是要求我作出牺牲,对此我甚至还必须保持某种殉教般的欢喜。绵绵无绝期,这是他说过的话。在我的有生之年,他会一直信守这一承诺吗?
  今西又把笔记本哗啦哗啦地逐页翻了一遍。
  哪一页上都没有写出任何具体的内容,全都是这类抽象的感慨和感受,这种写法完全取决于如何理解,只有她自己明白,而对其他人则是保密的。
  今西再次征得警察的同意,把那个小旅行提箱拿到手上。

  第80节:第七章 血 迹(10)

  他打开锁扣。看来里面已经清理过,没有留下一件东西。今西连边边角角都找遍了。然而并没有任何他所期待的那类碎布片留在里面。
  〃看来这位女孩子还是因为失恋而自杀的。〃警察对今西说道,〃看那些文字就能知道。到了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总是很痴情的。〃
  今西点了点头,可是,今西心里还有另外一种想法。确实不错,这位年轻女子看上去的确很像是因为失恋才自杀的。不过,事情难道会那么简单吗?
  她会不会另外还有隐情,比如意识到自己有罪,由于有了这种心理才把她推上绝路的呢?
  今西脑海里又浮现出这样一幅情景:一名女子从夜晚火车车窗,向外随风抛撒用剪刀剪碎的沾满血迹的男式运动衫。
  今西悄悄地走出房间,顺着楼梯下了楼。
  管理员大婶满头白发,因为发生这种意想不到的事故而显得有些神色紧张。她跟今西还是很熟悉的。
  〃真是出了大麻烦。〃今西深表同情。
  〃实在是没有想到……〃大婶有些不知所措。
  〃我虽然不大了解,但看上去还是一位蛮可爱的好女孩。她平日里就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吗?〃今西道。〃不,好像不是那样。只是她刚搬过来不久,又不爱说话,我也不大了解。不过,人很稳重,是个挺有气质的女孩子。〃
  〃听说是位话剧团的办事员?〃
  〃对。〃
  〃这么说,她房间里经常会有一些男朋友之类的年轻人来吧?〃
  〃没有。〃大婶摇了摇头。
  〃这种事从来就没有过。她搬到这里差不多已经有两个半月了,从来没有外人来找过。〃
  〃噢。〃今西想了一下,又问道,〃即使没有领进房间,在公寓附近这一带也没见过她跟年轻男子在一起吗?〃
  〃哎呀,这种事,〃大婶歪头想了一下,〃好像没有过。〃
  〃也没见过跟一个戴贝雷帽的年轻人在一块说话吗?〃
  〃贝雷帽?〃
  〃对了,就是像一块大黑头巾似的,戴在脑袋上的那个。〃
  〃这样的人好像也没见过。〃
  今西脑海里仍记得有一个身影,就是那天晚上在她公寓房间的正下方,一直在附近转来转去的戴贝雷帽的年轻男子。记得那男子一直在吹口哨,吹的很像是一首歌里面的一段曲子。
  〃大婶,是不是有一个吹口哨的男人,老是在这栋楼下面转来转去的?口哨好像是在向那女孩子发出暗号,要约她出去的那种调子。〃
  对此大婶也是一概不知,〃我实在是不记得。〃
  由此看来,莫非就只有那一个晚上吹口哨了吗?如果每天晚上都如此,大婶也必然会听到,并肯定会留下印象。
  今西来到公寓外面。费了那么大劲一直在寻找的女人,此刻就在眼前。这正应了那句所谓〃灯下黑〃的格言。真没想到〃抛撒白纸片的女人〃竟然会是一位曾多次见到过的、住在附近公寓里的人。简直就如同在梦境里一般。但令人意外的是,这位女子已自杀身亡。
  今西遭受到的打击是双重的。
  今西又把目光死死地瞄准了曾在她房间下面转来转去的那名高个子贝雷帽男子。回想那一次毫不在意地看一眼就过去了,如今却深感后悔,至少应该把他的具体长相再仔细看一下。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问过公寓管理员大婶才知道,她经常是孤身一人,没有任何到访者,所以,贝雷帽男子很可能是用口哨来叫她出去的。
  这时今西脑海里又忽然出现了在秋田县听说的那个举止怪异的男子。然而,这只是出现了一下而已,还没有达到将两人认定就是同一个人的程度。
  那一次是到车站去送家住在川口的妹妹,回来的路上碰见了贝雷帽男子,时间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以后了。
  今西曾想到从附近打听见过贝雷帽男子的人,但转念间又意识到找出见过的人是不可能的,因为当时已是夜深人静,附近的人早就进入梦乡了。
  他边走边思索着。难道就不能想出一个办法找到这个男子吗?
  脑子里产生了一个想法:自杀的女子既然是话剧团的办事员,那位男子会不会就是与剧团有关的人,或者说,会不会是个演员呢?演员外出时都爱戴贝雷帽。

  第81节:第七章 血 迹(11)

  于是便打定主意,索性现在就去找前卫剧团,先了解成濑里枝子自杀前的生活及同事关系,再不动声色地探问一下贝雷帽男子的事。
  今西走出小巷,来到稍宽一点的马路上。从这里往左拐就可以一直通到市营电车的大马路,但刚要走出小巷的时候,他的目光却投向了正对面的一家寿司店。
  寿司店这会儿正忙着准备开业。一个年轻人正把门帘吊起来。
  对了,那天晚上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以后了,万一由于什么原因,贝雷帽男子会顺便到这家寿司店里来吃点寿司之类的呢?冒出了这个想法,今西便朝寿司店走去。
  〃早上好。〃正在挂门帘的年轻人回过头来,冲着今西把头低了下去。这家小寿司店的人认识今西,还时常到他家送外卖。
  〃还没完全准备好呢。〃年轻人先打了招呼。
  〃不不,不是来吃寿司的。〃今西微笑着,〃有点事想问问。老板在吗?〃
  〃在,正在后头洗鱼哪。〃
  今西说了声〃对不起〃就进到店面后头去了。
  寿司店的老板看到今西进来,放下手中专门用来切生鱼片的细长尖刀,说道:〃欢迎。〃
  〃早。〃今西坐到椅子上,这时店里还正在打扫卫生,〃正忙的时候前来打扰,实在对不起。有件小事想打听一下。〃
  〃哦,什么事?〃老板取下缠在头上的毛巾。
  〃已经过去好多天了,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大约在上个月月末时,夜里在你这儿吃寿司的,来过一个高个子戴贝雷帽的男人吗?〃
  〃贝雷帽?〃老板陷入了沉思。
  〃一个高个子男人。〃
  〃长什么样?〃
  〃模样有点说不清楚,但估计很可能是个演员。〃
  〃您说是演员?〃
  〃不,不是电影演员,是演话剧的。就是在舞台上表演的。〃
  〃噢。〃听到这句话,老板才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兴致勃勃地点了点头,〃来过,来过。确实来过一位头戴贝雷帽的演员先生。〃
  〃噢?来过?〃今西不由自主地紧紧盯住对方。
  〃对,可是,警官先生。那可是好些日子以前的事了。对了,大约就是七月底前后吧。〃
  〃唔。那么,是吃寿司吗?〃
  〃对,大约就是十一点前后。一个人随随便便跑进来的。当时刚好还有三位年轻客人在店里。结果您猜怎么着,其中一位年轻的女顾客竟大大咧咧地走到贝雷帽跟前,冷不防拿出了签名册。〃
  〃那位演员叫什么名字?〃
  〃叫宫田邦郎。是前卫话剧团第二号著名美男子演员。〃
  〃不只是第二号。〃年轻人从一旁插嘴说道,〃那是位个性演员,什么角色都能演的。〃
  〃叫宫田邦郎,对吧?〃今西记到了记事本上,〃经常到这里来吗?〃
  〃不,就来过那一次。〃
  四
  今西荣太郎在青山四丁目下了电车,前卫剧团的房子离电车站不到两分钟的路,还是通电车的大马路方便。
  因为要做剧场,房子跟周围建筑物相比显得特别高大。正门口处挂着剧团的节目招牌。中间是观众出入的大门,还有卖票的地方。今西在那里打听到了办公室所在的位置。
  办公室在侧面,要从房子的正面绕过去。像一般的办公室一样,正门口是玻璃门,上面用烫金文字写着〃前卫剧团事务所〃。今西把门拉开,只见这个事务所的办公室很小,只摆了五张桌子。脚底下摆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物品。墙上贴着各式各样印有剧团节目的色彩艳丽的宣传画。
  办事员只有三名,一名是女的,另外两名是年轻小伙子。今西隔着台面说道:〃有件事请问一下。〃
  刚一开口,女办事员就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子,穿着时髦的肥肥大大的长腿裤子。
  〃这里有位宫田邦郎先生吗?〃今西问道。
  〃是演员吗?〃
  〃对。〃
  〃宫田先生来了吗?〃女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