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的红飘带(魏巍)





  首先,他慢吞吞地用大部分时间讲述了四方面军会师之前的行动和取得的胜利。人们聚精会神地听着。在人们的精神濒于疲倦的时候,他才开始讲行动方针的问题。他的论点是,目前的战略方向应当向南,也就是说,集中一、四方面军的主力向成都打。现在会合之后力量大了,消灭敌人不成问题。他承认向东打受地形限制,向西去是草原,均属不利。而向北打就会遇到胡宗南。胡宗南来,当然要打;如不来也不便去找他打。打松潘也不容易,至少要用二十个团。胡宗南加上蒋,力量不小,如不消灭他的主力,去甘南立足不稳。轻率提出以消灭胡宗南为主没有多少道理。他说,经过反复考虑,认为还是以西康为后方,南下成都合适些。即使执行不通,再执行北进计划也不为晚。最后他以敦促者的口吻说,我希望中央政治局对这样重大的方针问题宜早作决定。
  张国焘的发言,立刻使会议的气氛出现了一点儿紧张。这种紧张自然是心理上的,从表面看并不明显。周恩来仍然那样从容不迫,好象张国焘的发言早在意中。他只用机警的眼睛瞅了张国焘一眼,便转过头去。毛泽东则抽出一支纸烟搕了搕,接到将烧完的烟蒂上去,也许他用这个动作,来掩饰自己的不安。只有张闻天脸上出现了一种略显急躁的表情。
  下面接着是彭德怀、林彪发言。他们都表示对北进方针的支持。林彪特别强调要以运动战的方式多打胜仗,只有多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才能使创造根据地的设想变成现实。
  博古发言了。他的发言简要干脆。他说,我们必须要有一个根据地,做出模范来影响全国。现在川陕甘的计划很好,我们要充分做群众工作,发展游击战争。当前的计划,应当尽快地夺取松潘,迅速北进。
  毛泽东看到发言的时机已到,把那支接起来的长长的纸烟,一连抽了两口,就不慌不忙地谈起来。
  他首先机智地抓住了一个开端的话题。他说,在中央苏区的时候,就听说四方面军有一个川陕甘计划,现在的计划就和那个计划差不多嘛!不同的是,两个方面军会合了,力量大得多了,这计划更有实现的可能。
  听了这些话,张国焘瞪着两个大大的眼睛。
  毛泽东的发言并没有直接批评张国焘,话语中还不断地出现着“国焘”、“国焘同志”这些亲切的话。但是他也谈到:“应该给四方面军的同志多做些解释工作,因为他们现在想的还是怎样去打成都。”张国焘的脸色不易察觉地红了一下,因为实际上是在批评张国焘了。
  毛泽东还对当前行动的军事性质作了发挥。他说,当前的行动,既不是决战防御,也不是进攻,更不是逃跑,而是一种反攻。如果不依靠反攻,而只是退
肌?br /> (五十七)
  红一方面军自两河口北上,越过了长征路上的第二座大雪山——海拔四千一百公尺的梦笔山,来到了卓克基。
  说起占领卓克基的经过颇为有趣。原来红军只求借路北上,对当地的藏兵不准备硬攻。哪知当地土司与国民党勾结很紧,坚决阻止红军入境,因此还是触发了一场战斗。红军一边打,一边喊话,打得稀稀落落,不愿伤着藏人。这样一直打到黄昏。也是事有凑巧,部队为了同后面联络,打了三发红绿信号弹,藏兵不知是什么法术,惊慌失措,突然四散跑了。
  这次是金雨来营长走在前面。金雨来远远看见据守土司宫的藏兵四散奔逃,把驳壳枪往腰里一插,就率领部队向前移动。当他来到土司宫前,不禁为这座建筑物的庞大宏伟惊愕不已。谁也没有想到,在这样荒凉、穷苦、落后的地方,竟有这样的建筑。它雄踞在小金川畔高高的石崖上,是七层高的一座城堡式建筑,上面有箭垛和枪眼。两条交汇的河水,正好成了他的护城河。金雨来心里暗暗想到,如果不是藏兵逃跑,恐怕还真要付出一些代价呢!
  金雨来进了宫门,里面是方方正正的天井,楼房呈a字形巍然耸立,每一层都有相通的雕花走廊。楼房之大足可以住数千人。金雨来随便看了一看,一层是厨房、马厩和杂役居住的地方,二层是藏兵的居住之处,三层最为华美,墙上有挂毯和藏文条幅,室内有缎面靠椅和雕花家具,说是堂皇富丽决不过分。再上一层是佛堂,镶金嵌玉的佛龛、佛像和经书,使人眼花缭乱。金雨来暗暗慨叹道,怪不得藏民那样穷困,原来金银财宝都跑到这里来了。
  部队在卓克基休息了两天,中央纵队来到,韩洞庭和黄苏率领的团队就继续前进。他们经过梭磨、刷经寺,爬过第三座大雪山——海拔四千四百五十公尺的亚克夏山,也叫长坂山,于第四天到达了黑水。黑水当时还不是县城,它的中心名叫芦花。分上芦花、中芦花、下芦花,三个芦花也超不过一百户去。芦花并不是真有许多芦花,是这里有一座歪斜了的塔,用藏语的音译,叫做芦花。这里有三座紧紧对峙的山,一条因土色发黑而显得乌黑的河,三个芦花就散布在山坡上。
  金雨来到达中芦花的时候,已经夕阳衔山。他们在卓克基,米袋本来灌得满满的,因为沿途藏民逃避一空,没有任何补充,现在每个人的米袋都象干蛇皮似地在颈子上挂着,早已空空的了。
  金雨来观察了一下这个山坡上的藏族村寨,和懋功一带颇不相同。房屋都是用石头砌成,有的两层,有的三屋四层,高大得都象伟岸的堡垒似的。看来藏民们也逃出去了,整个村寨看不见一缕炊烟,听不到一点人声,夕阳照着这些错错落落的石堡群,显得十分凄凉。
  金雨来安排部队进了房子,自己也进了一座三层石楼。时间不大,司务长就满面愁容地走进来说:
  “营长,你说怎么办吧,揭不开锅了。”
  金雨来说:
  “你看有没有老百姓,先买一点儿。”
  “我各家各户都去过了,连个人毛也没有。”
  金雨来心烦地低下头去,没有说话。其实他自己肚子里也饿得咕咕直叫。
  司务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
  “我想了一个办法,不知道行不?”
  “什么办法?”
  司务长没有说话,只伸出手指头朝窗外一指。金雨来站起身一望,原来河谷里一大片青稞田,已经透出杏黄色,接近成熟。他的脸立刻变得严肃起来,说:
  “你是说要割麦子?”
  “是呀,也不能饿死在这里!”
  金雨来皱着眉头,沉吟了好半天,最后说:
  “不行!要是土豪的,我们可以割,可是老百姓不在,谁知道哪块地是土豪的呢!”
  “那就等死吧!”司务长颓然地坐在小凳上,“我们干吗到这样倒霉的地方?要不赶快离开,我看全得死在这里!”
  金雨来听了这些牢骚话,本来想批评他几句,认真一想,觉得他说的都是事实,也就算了。
  不一时,电话员把线接好了,金雨来就抓起机子摇团部的黄苏,想探探他的口气。因为这个团政委对纪律一向抓得很紧。
  “黄政委吗?我们现在没米下锅了,怎么办呀?”
  “我们这里也是一样哦!”对方沉闷地说。
  “有的同志提议,”金雨来结结巴巴地说,“地里的青稞快成熟了……”他说得含含糊糊,比刚才司务长的声音还要轻微。
  “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地里的青稞……”
  “不行!不能打那个主意!”对方的声音严厉而又响亮。
  “现在上级没有这个指示。”
  “那怎么办?”金雨来的声音象蝇子哼。
  “现在天还不黑,可以叫大家搞点野菜,把米袋子再摔打摔打。”
  金雨来把耳机一放,对司务长埋怨说:
  “怎么样,我知道要碰钉子。听见了吧,快通知大家去挖野菜,再把米袋子摔打摔打!”
  金雨来走了一天已经很累,加上心绪不佳,就歪倒在火塘边睡去。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听见耳边喊:
  “营长!营长!开饭了!”
  金雨来睁眼一看,屋里点看一盏酥油灯,灯幽如豆,火塘边放着一盆野菜汤。他盛在碗里,用筷子一挑,真是名符其实的清汤寡水,往嘴里送了一口,没有一点盐味,象乱柴禾似地毛匝匝的。这样的东西,竟然称之为“饭”,真是令人啼笑皆非。这时,一来肚子饿得实在难受,二来也怕通讯员说他的上级吃不得苦,只好一口一口硬塞下去。随后喝了点汤,就又倒头睡了。
  第二天,天不亮就饿醒了。他独坐在火塘边,又为新的一天犯愁。自进入藏区以来,他的心境就很恶劣。不仅是粮食问题弄得人身心交瘁,那终日看不见一个老百姓的孤寂之感,也使人深受压抑。这种景况,对于一个自幼当红军的战士来说,简直不堪忍受。因为自他参军之日起,无论走到哪里,遇见的都是父老的笑脸,姊妹们亲切的问讯和孩子们的厮闹。尤其是在中央苏区,每次打了胜仗,姊妹们就挑着慰劳品爬山越岭地赶来,那是多么惬意呀!长征以后,这样的事情是再见不到了。人民受了反动派的欺骗,往往躲避起来,可是经过宣传解释,也就很快回来,哪里象藏区这样!
  金雨来正在愁闷,只见通讯员满脸是笑地跑上楼来,说:
  “营长,上级派人来了!”
  金雨来见通讯员那种喜滋滋的样子,有点颇不寻常,忙问:
  “什么人?”
  “一个女同志。”
  说着,只听楼下一个江苏口音的女同志用清脆的声音半开玩笑地说:
  “我们的英雄在家吗?”
  金雨来走到楼梯口一看,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同志,红星军帽下露着齐耳黑发,脸上带着笑容,顺着梯子走上来了。
  金雨来细细一看,原来是干部休养连的指导员李樱桃。她的双颊还是那样绯红,腰里扎着皮带,带着一把小手枪,腿上打着绑腿,肩上挎着一条薄薄的毯子,显得十分精干利索。她首先伸出手来和金雨来握手,两只大眼闪着熠熠的星光。
  金雨来和女同志从来没握过手,红涨着脸说:
  “哦,原来是你。你怎么也跟我开起玩笑来了?”
  说着,接过她束成圈圈的毯子,放在一边。
  “这怎么能算开玩笑呢?你本来就是抢渡乌江的英雄嘛!”
  樱桃笑着往火塘边一坐,端详着金雨来说:
  “营长,你怎么有点愁眉不展呀?”
  “你就别叫营长了,”金雨来叹了口气,“现在这个营还不如渡乌江那时候一个连多呢!……再说,这儿一个老百姓也没有,还不知道今天的饭怎么吃呢!”
  “我就是为这个来的。”樱桃说,“上级把机关的人分下来了,叫我们帮助部队筹粮。”
  “筹粮?怎么筹法?”
  “也总是找着老百姓才行。”樱桃说;随后又问,“现在部队情绪怎么样?”
  “情绪?”金雨来现出苦笑,“要打就打,要走就走,得赶快离开这个倒霉的地方。这地方哪能建立根据地呀!不要说别人,我自己就是这种情绪!”
  “听中央纵队的人说,关键是打松潘,只要打开松潘,咱们也就过去了。”
  金雨来把腿一拍说:
  “一、四方面军会合了,力量这样大,一个松潘有什么了不起的!要叫我们执行这个任务,我立刻去。”
  两个人自然谈到过去。金雨来望着樱桃,不禁流露出感激的心情:
  “樱桃,要不是在贵州你把我抬下来,我恐怕早就喂了狗了!”
  樱桃摆摆手,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别说了,别说了,这么一点小事老提它干什么!”
  两人正说话,通讯员端着一个面盆上了楼梯,连声说:“开饭了!开饭了!”说着在火塘边又放下一盆清汤寡水的野菜。
  金雨来看了看樱桃,心里很不安,他皱着眉头用筷子拨了一拨,叹了口气:
  “就这样待客呀!”
  樱桃笑着说:
  “这种环境,能吃上这个也就很不错了。”
  说过,立刻从串在皮带上的碗套里,取出一个小搪瓷碗,盛了满满一碗野菜,又从绑带里抽出一双用树枝削成的筷子,就扒拉着吃起来。
  金雨来瞅了瞅她,笑着说:
  “你还真行!”
  “不吃怎么跑路呀!”她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
  金雨来也许受了她的鼓舞,勉勉强强吃了两碗。
  忽然,司务长跑上来,兴奋地说:
  “营长,我们找到了一个老百姓!”
  “他在哪里?”
  “他在最上边那座房子里。昨天晚上他藏起来了,我们没有找见,今天早起,我忽然看见上面房子里烟筒冒烟,跑去一看,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他正做饭呢,原来是个拜子。”
  金雨来和樱桃听了,都高兴得什么似的。樱桃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