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志





  这下,宰执才放下心来!
  正要回宫,忽听前方班直几声叱喝:“圣驾在此,站在原地,不得前行,否则……”
  赵桓缓缓睁开眼睛,只见前方几丈远的地方,伫立着一老一小两人。老者年约六十,似乎有些眼熟呢!
  赵桓道:“让他们过来,朕要见见!”
  两人前行十几步,那名小孩突然道:“阿翁,快看,就是那两个叔叔!”
  孩子在七八岁上下,很是可爱,看到孩子,赵桓略微好受一些!
  还是说的人,难道是车边的老迷糊和小磕巴?
  老人拉着孩子,轻声道:“不要乱说话,快给官家叩头!小老儿郝长宏,参见官家,官家万岁万岁万万岁!”
  名字很熟,赵桓忽然想起,杨么行刺,此人是立过功的,原来是他啊!
  赵桓心中一暖,道:“起来说话!”
  郝老员外起身,急问:“官家,您没事吧!”
  “没事,朕是万岁,能活一万年呢!”
  “那就好,那就好!”说着话,郝长宏道,“强儿,去给两位恩公磕个头吧!”
  “是!”
  孩子奔过来,跪在老迷糊、小磕巴面前:“郝强给两位恩公叩头了!”
  老迷糊、小磕巴两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赵桓问道:“何事?”
  原来,郝长宏的儿子,作为殿前班直随驾出征,死在统军川,老迷糊、小磕巴二人与死者友情深厚,回京之后,将所得赏赐大半送给了郝氏一家。今天,老人带着孩子来谢恩人的!
  赵桓点头道:“有情有意,原该如此!老人家,日子还过得去吗?”
  老人含泪道:“有两位官人照顾,好着呢!大孙子进了捧日军官学校,小孙子也上了学堂,小老儿虽老,还可以扑腾几年,没准能看到曾孙呢!”
  听到这话,赵桓不知哪来的力量,忽地站起,喝道:“尔等听到没有,看到没有?嗯?老人家为了国家,失去了儿子,还在默默坚持,我大宋象这样的家庭,何止千万;你们却是享受着国家强大的诸般好处,还在为一己私利,当街斗殴,羞不羞,愧不愧!”
  广场上,鸦雀无声!
  老人去了,看着老人踯躅的背影,赵桓很是难受!
  回到垂拱殿,张邦昌跪倒请罪,沈正声是他的属下,自然要请罪的:“臣治下不严,致使沈正声惊了圣驾,罪该万死,求陛下重重处置!”
  “你的罪过,还不至于去死的!”赵桓淡淡道,“令你赶赴江宁府,筹备大学,不得有误?”
  啊?怎会如此处分?
  张邦昌心中惊愕,溢于言表,良久方道:“臣领旨谢恩!”
  殿中剩下的四名宰执,竟不知再说些什么!
  赵桓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退下了,道:“把沈正声的折子取来,朕再看看!”
  失魂落魄的张邦昌,算计了一生,没想到落得个今日的下场!罢相吗,官家又没有明说,派宰相去筹办大学,不是罢相也是罢相了!
  脑子乱做一团,根本想不明白,回到家中,就听到凄厉的马嘶声!
  张邦昌怒甚,带着人冲到马厩,看到了那匹马。
  真是一匹好马啊!
  身如红云,无一根杂毛,俊逸非常,一声嘶吼,惊得旁边的马直往旁边躲,连吃食都忘了呢!
  张邦昌揉揉眼睛,还是看不真切,高声叫道:“掌灯!”
  十几个灯笼将马厩照得通亮,张邦昌终于看清楚了此马:赤电,官家的御马啊!
  一边往书房走,一边道:“叫香奴过来,有事问她!”
  张邦昌看明白了马,心里却越发糊涂了!
  第六卷 第九章 生根
  莺嘴啄花红溜,燕尾点波绿皱。
  指冷玉笙寒,吹彻小梅春透。
  依旧,依旧,人与绿杨俱瘦。
  ——《靖康诗话》
  父亲大人走了整整十天了,明天是六月初十,母亲大人的忌日!
  父亲走了,早晚还会回来;母亲走了五年,却再也没有回来!
  父亲为什么走,和香不明白大人的事情,也不想明白,她只想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快乐地生活就好了!
  母亲在世的时候,对她要求很严格,真是一位严母呢!父亲很忙,自从她出生就一直忙,平日对她很放纵,也许是没时间管她吧!
  而今,她真的成了没人管的孩子,她无拘无束,她想怎样就怎样,她却不能感到一丝的快乐!
  早上起来,吃些点心,有香奴相伴,跟随着长长的队伍,出城祭奠母亲!
  母亲长眠的地方很美,山姿挺拔,绿水长流,鸟语花香,能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也是一种福气吧!
  繁琐的祭奠仪式开始了,恼人的颂经声在耳边跳跃,母亲会喜欢听这样的声音吗?一定不会的,不会的!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坐在车里默默地等候,一边跟母亲说话,一边等候!仪式终于结束了,二哥张和风过来,轻声道:“要不要留两个人?”
  和香道:“不用了!”
  二哥与她感情最好,也最能知道他的心呢!最近,二哥看她的眼神中多了点什么,家里人的眼神中都多了什么,和香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懒得去探寻答案的!
  “我们先回去了,你自己小心!”
  “是!”
  一阵嘈杂声过后,天地间突然静了下来,和香立即轻松起来,掀开帘笼,跳下马车,手捧鲜花,一步一步地向母亲的墓地行来!
  她跟母亲大人说了无数的话,母亲大人只是听着,从来没有回答过!
  “娘亲,难道你就那么忙吗?儿是和香,你的和香啊!”
  和香声声呼唤,等来的还是静寂的沉默!
  把花儿轻轻放在墓碑前,缓缓跪下,端端正正地叩头,然后,就坐在母亲身边,把隐藏在女儿心底的话儿,说给母亲听!
  “娘亲,父亲大人去了南方,筹备江宁大学!您放心,父亲大人还是宰相,还是位极人臣的宰相,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
  烈日当空,射在人身上,似乎要将人体内的水分榨干呢!
  “孩儿很好,孩儿……”
  燥热的空气拥着和香的脸庞,和香的身子也开始躁动不安了!
  “和香不好,娘亲,和香不好呢!”
  母亲什么事情都知道,也知道她的心,怎么能对母亲说谎话呢?
  “和香遇到了一个特别的男子,他叫赵木昌,宗室子弟,他很特别,绝对不同于世间的寻常男子。”
  赵木昌很特别,特别在什么地方呢?初见时,他呆呆的傻样;宣德广场上,他专注的目光;泛舟金明池,他君临天下的气质;还有,那一天,他如长兄般的慈爱!
  那一天,他们交换了坐骑!
  从那一天开始,他就再没有出现!
  和香本想去找小磕巴,通过小磕巴,找到那个叫赵木昌的男子,可是,少女的矜持,少女的骄傲,让她放弃了行动,她选择默默等候,等着下一次的聚首!
  “娘亲,他似乎有三十岁了,可是,有时他表现出的东西,竟是只有在父亲那样的男人身上才有的东西,您说是不是很奇怪?”
  山脚下的河水“哗哗”地流着,和香的心儿也在徜徉!
  “娘亲,您说,他为什么不来找我,到底是为什么啊?”
  和香听到了母亲的笑声,抬头寻觅,忽地又不见了,母亲真的笑了,母亲真的在笑吗?
  “娘亲,和香该不该去找他?和香好想见到他啊!”
  和香猛地想到,难道这就是思念,难道她爱上了他?
  母亲似乎沉沉睡去了,和香从惬意中醒来,前方便是不语的青山!
  “娘亲,孩儿该走了!您好生保重,孩儿还会再来看您的!”
  心中一声长叹,缓缓起身,问题还是没有答案的问题,只有她自己去寻找答案!
  “莺嘴啄花红溜,燕尾点波绿皱。
  指冷玉笙寒,吹彻小梅春透。
  依旧,依旧,人与绿杨俱瘦。”
  诗为情发,此刻的心情,正是“人与绿杨俱瘦”。
  下得山来,前方一骑飞来,正是仲文长。
  仲文长甩镫下马,大踏步走来,今天的文长,凭添了几许沉稳呢!
  “和香,今当远别,特来辞行!”
  “要去哪里?”
  “去龙州,军校毕业了,我被分拨到龙州,九叔麾下!”
  “保重!”
  “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一把剑,送给你!”
  “我不要!”
  仲文长还是把剑交给香奴,也不管人家要不要,甚是强横,而后径直去了!
  一声马嘶过后,文长远去,似乎根本未曾来过!
  和香取过宝剑,拔出剑刃,只见光寒闭目,真是一把好剑!这个仲文长,人家何曾爱过剑?就这么闯来,送来一把剑,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沉吟片刻,刚想升车,东面官道上又是一骑飞来,转瞬之间已到眼前,应该是岳慕云到了。
  岳慕云急匆匆赶来,一眼看到和香手中的剑,急道:“仲文长那厮来过?”
  “嗯!”
  “哎呀,”岳慕云后悔不迭,“如何又让他抢了先呢!”
  和香瞧着这个痴儿,不知他到底在后悔什么!
  “父亲大人为我谋了个差事,今后不能来看你了!”
  “要离开京城吗?”
  岳慕云微微摇头,和香不解道:“即是在京城,又何必……”
  岳慕云喟然叹息,道:“难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官……,”岳慕云想说偏又止住,活活急死人哩!
  “这是我亲手做的,很粗糙,希望你不要嫌弃!”
  一个精致的盒子,轻轻打开,呀,竟是一串风铃!取出,展开,彩片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五彩霞光,风儿吹过,“玲玲玲”地发出悦耳的声音,如同春天的鸟儿在歌唱呢!
  “真好,谢谢你!”
  岳慕云喜不自胜,想说什么又说不出,良久方道:“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该走了,真的该走了!
  已经转过身去,岳慕云“霍地”回身,面色凄怆,道:“我可不可以,可以抱抱你!”
  和香嫣然一笑,张开怀抱!
  岳慕云,如同孩子一般,伏在和香的胸前,脸儿距离月白色的长裙总有一寸的距离,生恐唐突了佳人,眼泪悠然滑落!
  “玲玲玲”,铃儿在风中欢快地歌唱,圣洁的女神在阳光下微笑,岳慕云毅然转身,弹身而起,稳稳地落在马背上,已经驰出一箭之地,声音才飘了过来:“和香,我爱你!”
  “和香,我爱你!”
  声音在山间回荡,没想到,他今天真的很男人啊!早些这样不好吗,如何到了分手的时候,才肯这样,才能这样?
  回城的路上,一个又一个的男人出现在面前,居然有十几个素未谋面的也来凑热闹,和香收了满满一车子的宝贝,兴奋得俊脸烧霞,美若天仙!
  顺天门在望,仔细寻觅,不见人来,终于可以歇歇了!
  “奴儿,来了多少人哩?”
  “嗯,”香奴扬脸思忖着,“五十六,不,是五十七人呢!”
  和香隐隐感到不妥,似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一个秘密,只有她们主仆二人不知道,真是怪事啊!
  “奴儿,你来说说,为何这么多人,一起来道别呢?”
  “嘻嘻,好像他们知道,小娘子要出嫁咧!”香奴做了一个鬼脸,呵呵笑着!
  和香佯装怒道:“死妮子,找打啊!”
  “小娘子,打死了奴儿,可是舍得?”
  “舍不得也要打,先打了再说!”说着话,和香身手挠着香奴的痒痒肉,小丫头左躲右闪,这个乐啊!
  路人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个美娇娘嬉戏,待到知晓是艳名远播的张和香,更是要多看几眼了!
  一直没有他的消息,近来,赤电马倒是不闹了,与她慢慢熟悉起来,眼瞅着生日就到了,十九周岁的生日。别家的女子,十四五岁出嫁的大有人在,十七八就算大姑娘,而她呢,已经二十岁了,还不知将来的如意郎君是个什么样子?
  母亲去世之后,父亲由着她的性子来,上门提亲不断,却没有一个看中的,和香也不知道找个什么样的郎君算满意,只是,总不能嫁得比李师师、赵明媚差就是了。即使身份略微低些,人好也是一样的!
  七月初七,和香的生日到了!
  慎独轩的花儿都开了,和香一个人坐在亭子,想着心事!不久,闺中伙伴络绎而来,丰满绰约的柔福帝姬赵嬛嬛,天真烂漫的华福帝姬赵赛月,风情万种的曹英娘,雍容端庄的吴梨云。英娘是曹沅的妹妹,丈夫是大名鼎鼎的王希夷;梨云的父亲是冠军大将军吴阶,今年芳龄十六,平素稳稳当当,表现出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稳重。梨云还有一个小妹妹,叫做巧云的,就愿意做姐姐的跟屁虫,跟屁虫来了,正好和年岁相当的华福帝姬凑成一对!
  来了这么多好姐妹,和香本该高兴的,心中却挂着淡淡的哀伤,人是不是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