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志





  “他欠了你多少钱啊?你可知道他是谁,敢这般无礼?”
  身后飘过一个熟悉的声音,窘迫的赵谌忽地见到了亲人,眼睛一热,转身扑过去,失声叫着:“舅舅,你怎么才来呀!”
  来的人正是朱孝庄。
  孝庄最近很忙,赶赴西京洛阳筹备西京大学,笑脸请名流,耐心求款项,每天见不完的人,忙不完的事儿!忽一日,接到圣人的信,信中称赵谌被陛下送到了贫苦人家,要住满一个月,至今音信全无,甚是挂念。别的事情可以不理,这个事情必须亲自过问呢!大宁郡王赵谌是嫡长子,又是自己的亲外甥,不能有一点闪失。为国为家,都要管,为了姐姐,他甚至可以不顾性命!
  朱孝庄把手边的事情交代了一下,连夜动身飞马回京。刚进了京城,偏巧就遇上了想见的人。
  孩子的衣服不成样子,脸蛋、双手都很粗糙,黑了瘦了,不过,象是长大了不少啊!这孩子自小就和自己亲,擦着赵谌脸上的泪水,孝庄心里颇为伤感。
  伙计看到来了官府的人,卫兵七八个,衣着光鲜,斜挎宝剑,显见是惹不起的主儿,一时傻了。东家听到动静,连忙出来圆场:“哎呀,大官人,小伙计不懂事,冒犯了这位衙内,还请原谅一二。钱万万不敢收,再给您带几屉炊饼,给我这老脸一点面子,收下好吗?”
  孝庄道:“你的炊饼,我是不吃的,就是我的马也未必吃呢!看你还是一个明理之人,今天的事情就算了。小伙计,莫要狗眼看人低啊!会帐,我们走!”
  自有随从过来会帐,孝庄拉起赵谌就要走,赵谌低声道:“父,父亲大人说了,不许到舅舅家去的!后天就要回去了,谌儿不想食言!”
  孝庄想想,一笑道:“好,不回去就不回去,有的是地方去!”
  舅甥二人要走,强子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现在的大哥,就像刚来的时候那样,令人不敢亲近!
  “强子,愣什么,快来啊!”
  呵呵,大哥真好,没忘了强子啊!
  强子笑了,问伙计要了一张纸,把脸擦一擦,上前学着大人的样子,行礼道:“强子见过舅父大人!”
  孝庄看着这个小大人,笑道:“既是谌儿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外甥,走吧!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想怎么疯都成呢!”
  强子听到这话,也知道面前的人一定是个大人物,一蹦老高,又跳又唱,比过年还要高兴!
  到京城最有名的“如意坊”,为两人换了一身簇新的行头,站在溜光的铜镜前一照,换了一个人似的。
  强子要吃“橙酿蟹”,京城“橙酿蟹”以内城西侧,开封府之南的“中山园子正店”最为有名。“中山园子正店”,店门是鲜花插就的彩门,踏门而入,明明是屋梁殿宇,却使人犹如坠入了世外桃源。柳径花丛,厅院阁亭,一个个大小不一的亭阁点缀在其间,吊窗花竹,各垂帘幕,里面小天地,外面大世界。既浑为一体,又各具特色。听着潺潺的水声,闻香赏花,再配上美味佳肴,正是只有天上的神仙才有的享受呢!
  亭名“夹竹”,今迎贵客,竹子似乎更清亮了!
  菜一道一道上来,强子越发局促,孝庄有鉴于此,笑道:“年纪虽小,到底也是男儿,如何就像小女子一般!”
  强子赧然而笑,也不客气,拿起“橙酿蟹”,开吃!
  所谓“橙酿蟹”,将黄熟带枝的大橙子,截顶,去瓤,只留下少许汁液,再将蟹黄、蟹油、蟹肉放在橙子里,仍用截去的带枝的橙顶盖住原截处,放入小甑内,用酒、醋、水蒸熟后,用醋和盐拌着吃。这种方法作出的蟹子,不仅香,而且鲜,新酒、菊花、香橙、螃蟹色味交融,实在是无上享受!
  原来只有初秋才有“橙酿蟹”可吃,而今初夏也可吃到,真不知商家是如何挖空了心思,才做到这般境地。
  孝庄看着强子狼狈的吃相,打趣道:“强子,橙酿蟹要就着千日春,才有滋味啊!”
  强子好不容易把嘴里的蟹子嚼干净,道:“阿翁说,强子还小,不能喝酒的!舅父大人莫非是怕强子吃得多了,没钱会帐?要不,怎么硬是要强子喝酒呢!”
  孝庄大笑,再看赵谌,一点也不不比强子文雅,狼狈犹有过之!唉,看把这孩子都弄成啥样了!
  给他们各夹了一个螃蟹,道:“慢点吃,吃够,要多少有多少!”
  “是!”只有简单的一个字,看来人家很忙,根本没功夫搭理自己咧!
  伙计接着添酒的当口,道:“大官人可要听曲吗?”
  “好,叫一位好一点的,就在外面唱吧!”
  移时,唱曲的女子到了,深施一礼,素手轻拨,朱唇微启,江南吴曲尽上心头:
  “送郎八月到扬州,长夜孤眠在画楼;女子拆开不成好,秋心合着却成愁。
  约郎约到月上时,看看等到月蹉西;不知奴处山低月出早,还是郎处山高月下迟。
  你在东时我在西,你无男子我无妻;我无妻时独还好,你无男子好孤凄。
  树头挂网枉求虾,泥里无金空泼沙;刺潦树边栽狗桔,几时开得牡丹花?”
  女子声音清丽,如燕子呢喃,别样风情!
  吃罢蟹子,一边饮茶,一边问道:“有事尽管说来,你父亲若是怪罪,自有舅父去说,总无相干!”
  赵谌道:“别的倒没什么,需要二十贯钱,想给弟妹买些礼物呢!”
  孩子真是大了,懂事了,都知道给弟妹买礼物了!
  “二十贯怎够?”
  赵谌道:“不是孩儿赚的,二十贯已是不少了。再说,送礼物送的就是心思,弟妹们还小,总不会怪罪我这个哥哥的!”
  “好,”孝庄赞道,“谌儿大了,好,有大哥的样子咧!”
  “为你父亲母亲买些什么!”
  “母亲的已经想好了,父亲的更要保密呀!”
  这个孩子,在自己面前,又是一个孩子了!
  临走,又要了一些蟹子,拿回去给阿翁吃,赵谌都知道关心他人,看来,这次的历练还是非常有效果呢!
  第七卷 外篇 紫电兽(一)
  6
  靖康六年三月,吐蕃脱思麻、阿柴大战西海湖,积石军团都指挥使吴璘,连同天武军团都指挥使种无伤,出兵奋击,一战定西海,再斩合穷波,开疆千里,俘获山积,是为“西海湖大捷”。
  ——《靖康军事之武威天下》
  吴璘气喘吁吁地奔到山顶,英莲一身黑衣,没在黑暗之中,只有那骄傲的脖颈如天鹅般雪白。真的是英莲,真是英莲啊!
  “英莲,你让我找得好苦啊!”吴璘说着,就要扑上去,再也不让她溜走了。
  英莲双手距烈摆动,宛如黑夜中炸响的闪电:“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求你了不要过来。”
  吴璘猛地顿住,吼道:“为什么要走?就因为我长得丑?”
  英莲凄然道:“我不配!”
  “嘎嘎,”黑暗中传来几声厉鬼的嚎叫,“一个人尽可夫的淫妇,是的,她不配!”
  吴璘双臂伸向空中,怒吼着,他的声音竟然完全盖住了世间一切的声响:“干你娘的,你是谁?你爷爷是大宋积石军团都指挥使吴璘吴两帅,有胆子出来说话,看爷爷不活撕了你!”
  “嘎嘎,呜吼”,
  “一个荡妇,被大伯子看了个干净,难道还能嫁人吗?”
  英莲听到这话,伤心到了极至,喃喃自语:“一个荡妇,被大伯子看了个干净,难道还能嫁人吗?你听到了吗?我怎能不走呢?”
  吴璘急道:“英莲,那又有什么关系?大哥亲口对我说,不要辜负了你,如果失去了你,我将再也找到比你更好的女人。官家亲自赐婚还不够吗?”
  “不够,不够的!我是不祥的女人,不干净的女人,你看,我就像那朵花!”
  顺着英莲的手望过去,山泉汇成的小溪,竟然是黑黝黝的溪流,黑黝黝的溪流中,飘着一朵异常洁白的小花。她是那般圣洁,又是那般无助。她在黑水中飘荡,在黑水中挣扎,她想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却哪里又能如愿?
  霍地,划过一个急流,白色的小花被黑水淹没。
  “唉!”吴璘在心中哭泣。
  “唉!”英莲的身子簌簌发抖,宛如被无情吞噬的小白花。
  忽然,眼前一亮,小白花顽强地冒出水面,花瓣上沾染了不知多少秽物,但是,她还在坚持着,还在前行。
  “快看,看到了吗?”吴璘大喜地喊道。
  英莲道:“那又怎样?她不再是她了!”
  “不!”吴璘吼道,“你只不过是被恶狼咬了两口,你还是你啊!”
  “嘎嘎,”阴魂不散的家伙又在叫嚣着,“她身上有恶狼的烙印,永世也无法洗刷干净的。她是恶狼的新娘,永别了,大宋的英雄!永别了,奴家的两帅!哈哈哈!”
  一阵阴风吹过,英莲摔落山崖!吴璘怒吼着扑上去,他的手够不到英莲。情急之下,大枪飞出,他的大枪是可以弯曲的,只要英莲抓住枪头,那就一定可以活下来。
  “英莲,抓住!”
  英莲本不想抓住,看到吴璘的样子,终是不忍,还是抓住了枪杆。
  吴璘大喜,在悬崖前生生定住,一手握住枪身,身子慢慢俯下,手伸向脚下的岩石。只要三寸,不,也许一寸就好,他可以抵住岩石,把英莲拉上来。
  “嘎嘎,”阴风滚滚,夜空中爆响炸雷,哭丧棒闪电般劈下,恰好砸在枪身的中间。
  “卡嚓”一声,枪折了,吴璘一屁股坐在地上,旋即纵身跳了下去。既然救不了英莲,就死在一起吧!这样,她总能明白我的心咧!
  忽觉腹部一痛,他被小鬼送上了悬崖:“命中注定的事情,就不要再费力气了。”
  吴璘的身子重重地摔在岩石上,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奋然大叫:“啊,啊,啊!”
  随着几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吴璘吴两帅终于醒了,原来又是一个噩梦!
  几时了?
  要天亮了吧?
  英莲,走了多久了?两年了,唉,刚刚两年吗?
  吴璘睡意全无,披衣而起。
  跨上紫电龙吟兽,策马狂奔,夜色向后面遁去,冷风吹打着衣裳,吴璘心中的怒火却难以平静。对面的山峰就是日月山,对面的土地就是吐蕃阿柴部,吴璘跳下马,随便坐在草地上,望着远处的青山,不知说些什么,也不知做些什么。
  自从英莲走后,似乎她连带着把欢乐也带走了。
  接替大哥,出任积石军团都指挥使,没感觉到有什么可高兴的地方;封开国侯,还是一样提不起精神来。每天,总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磨叽:英莲走了,她怎么就走了呢?
  官家呀,您干嘛搞什么赐婚呢!就这样下去,不是很好吗?
  世人都说,英莲配不上我,要我说,是我配不上她呢!她漂亮,与最精神的小嫂子王幼玉相比,一点都不差啊!她武艺高强,连自己都比不过她。呵呵,她拿剑的样子,真美呀!想当初,比试完了,军兵们起哄,她也知道自己让着她,可是,争强好胜的她还是要比,我就逃,她就追,呵呵,那才是他娘的快活日子啊!真快活,别神仙还要快活哩!
  昨晚,也许是今天早上,又做噩梦了。
  “一个人尽可夫的淫妇,是的,她不配!”
  不,她不是的,英莲再纯洁不过,别雪山上的花儿还要纯洁。
  “一个荡妇,被大伯子看了个干净,难道还能嫁人吗?”
  是的,大哥看到了她的身子,那一天,许多兄弟都看到了她的身子。那天,她就像火中的精灵,复仇的女神,她的剑好快啊!
  大哥看到了又怎样,难道我就不能娶她吗?
  我能!
  我能吗?
  唉,说到底还是会在乎,操他姥姥的,哪个男人会不在乎?谁有胆子站出来,说自己不在乎,我他娘的服你!
  是在乎,可是,我还是想娶她啊?
  她怎么就走了呢?
  忽然感觉屁股底下,粘粘的,早上的露水,早把衣服打湿了!
  “嗨哎,
  美丽的姑娘在岭国,
  她往前一步能值百匹骏马,
  她后退一步价值百头肥羊;
  冬天她比太阳暖,
  夏天她比月亮凉;
  遍身芳香赛花朵。
  蜜蜂成群绕身旁;
  人间美女虽无数,
  只有她才配大王;
  格萨尔大王去北方,
  如今她正守空房。”
  雾蒙蒙的日月山上,传来吐蕃姑娘如白云般纯净的歌声,唱的正是吐蕃传奇大王格萨尔的爱情。
  “人间美女虽无数,只有她才配大王……”
  我不是什么大王,却也是一名堂堂的大宋男儿,我配得上天下的美女,她却是我最爱的姑娘。
  只要我再看到她一眼,就绝不让她逃走!
  “稀溜溜”一声有气无力的嘶鸣,紫电龙吟兽许是听懂了歌词,想着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