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志
皇帝还要不要当?
有宋以来,靠着这些所谓的祖宗家法,宋国已历九世,皇帝再这么当下去,国家恐怕就要亡了!
不能痛痛快快地或活着,不如干干脆脆地死去!这是宋强经常说的一句话,也是赵桓此刻心情的写照。
“官家,宰相执政刚到广场,竟然遭到乱民的殴打。宰执们不知去向,民众声言必须见到李纲相公、种老将军才肯罢休!”裴谊在距离官家几丈远的地方跪定,心神不定地回话!
嗯,还有种师道?
种师道闻言,径直从椅子上跌落在地,身子乱颤,如同秋风中的败叶,连连叩头:“臣自到京以来,非奉旨不进京城,私下里没见过任何官员。臣家自祖父仲平公以来,受国恩百年,君上不以臣功微薄,追封先世,封妻荫子,狗尚且知恩,何况人乎!臣若有不轨之事,请陛下诛臣九族,以儆效尤。”
老将军说得激动,老泪纵横,观者无不动容!
赵桓扶起种师道,将老将搀回椅子上坐好,道:“种世一门,世代忠良,与太宗朝的杨家将相比,亦毫不逊色!朕岂不知,爱卿万勿自疑!”
略微顿上一顿,接着道:“百姓既想见卿家,将军强为朕起,还是出去见一见的好。百姓的心平了,自然也就没事了。”
说完,赵桓吩咐裴谊派人送种师道出去,并且派人立即去请李纲。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赵桓一边在殿内度着步,一边说:“为臣不易,为君亦难!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吾皇圣明!”众人齐声道。
赵桓情绪平静得很,没有一丝怒火,道:“你两人有何看法,一并说出来,大家参详参详!”
韩世忠看看岳飞,见岳飞不以驸马都尉贵重自居,甚是谦让,心中一暖,道:“太上皇在位之时,以内侍监军,多有掣肘,于战无益,请陛下留意!从战术上来说,我军以步兵为主,利于坚守;金人以骑兵为主,利于野战!金兵重甲骑兵,纵横驰骋,以步兵应之,臣未见其利。宗老将军所部的战车,倒是提醒了臣:步兵以战车为堡垒,辅之强弓硬弩,或者可与骑兵一战。”
岳飞则道:“大汉武帝时,以骑制骑,终有卫青、霍去病之牧马草原,流芳千古。臣愿为霍去病,为陛下驱除胡虏;请陛下为汉武帝,光我汉人江山!”
声音如钟,言辞如鼓,一室皆惊!
岳飞能文能武,难道真是上天派遣下凡,来助我的吗?
正愣神的功夫,裴谊再来禀报:“官家,内侍朱拱之被乱民活活打死,同时死的还有二十几名内侍,请官家为他们作主啊!”
“所为何事?”赵桓淡淡地问道。
“百姓嫌朱拱之传旨太慢,恐有欺瞒之事,所以,所以……”
“再派人去请李相公。摆驾宣德楼!”赵桓不顾诸将、内侍的劝阻,直奔宣德楼而来。
距离宣德楼还有几十丈的距离,但闻人声嘈杂,不知有多少人在喊,不知有多少人在叫。赵桓铁青着脸,吩咐开门。
“吱呀呀,逛当”,沉重的宫门打开,迎面挤进几个人来。韩世忠、岳飞从官家的身侧扑上去,身形晃动之际,门内的人已然飞了出去。
韩世忠高声喝道:“陛下在此,哪个胆敢放肆!退后,退后!”
前有韩世忠、岳飞开路,后有王德等一干侍卫紧紧相随,赵桓面带微笑,步出左掖门,登九龙桥,居高而望!
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边!人群自宣德楼广场向东西两边延伸,只怕眼下东华门、西华门一带也都是人了!瞧这情形,总有几万人吧!
“尔等有何事见朕?派个人上前回话!”赵桓于万千人前立定,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浑身燥热,似乎所有的血液都燃烧起来。
人群之中,闪出两名儒生,年纪大一点的约四十岁出头,年少者约三十五六。二人拜倒在地,道:“臣太学生陈东、欧阳澈见驾,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来,年纪大的叫陈东,小一点的叫欧阳澈。
“尔等率万民伏阙上书,所为何事?”赵桓脸色阴沉地问道。
神龙一怒,目光如剑;天子龙威,莫敢仰视!
陈东心内一紧,冷汗顺着后脊梁就下来了,低头奏道:“臣闻李纲罢相,种师道被解兵权;金人嚣张,需索无厌;国势倾颓,举步维艰。臣率领诸生,伏阙求见陛下,冀臣言能有助于国事。诸生盲从,并不知情,陛下降罪,臣愿一身承担!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旁的欧阳澈,重眉黑髯,气度不凡,接着说道:“祖宗家法,并不禁伏阙上书!臣等食君禄,自当为君分忧,上书言国事,陛下取可取之处,则社稷幸、江山幸、万民幸!书中错漏,虽圣人亦不可免,臣等庸碌,请陛下指正。百姓聚集,至于万人,非臣等串连,请圣君明察!”
赵桓心道,也罢!这二人都是难得的人才啊!
陈东敢于承担,欧阳澈利嘴如刀,难得的是二人都有一份好胆色!国家正需要这样的人才呀!
“哼,”赵桓冷哼一身,道:“朕料尔等也没有如此本事!李相公还是李相公,种师道又何曾解兵权?金人需索无厌,朕岂能如其所愿?国事艰难,自是不假,尔等这样做,这是亲者痛仇者快,徒令金人笑耳,与国事何益?”
“李相公,李相公到了!”
“李相公,您老人家可好吗?”
远远地,李纲骑着高头大马,在人群中闪出的道路上快速穿行,双眼赤红,面色焦急,直奔九龙桥方向而来!
种师道则坐在四人抬的轿子里,路边的人不时揭开轿帘看一看,确定真是种老将军之后,喜气洋洋,奔走相告!
看到二人如此得人心,赵桓心里酸酸的,不是个滋味!
终于,李、种二人来到桥前,跪倒见驾!李纲心中委屈,急于表明心迹,三个头嗑下去,额头鲜血淋淋!
赵桓吩咐韩世忠、岳飞搀起两人,面对万民,振声道:“李相公、种师道在此,有不相信的自可上来问问二人!”
场下鸦雀无声,又有哪个敢过来问话?
“尔等这样做,不是帮他们,而是害他们!李纲为相,也不是一件好事都没做,还是有战功的;种师道素有劳绩,朕深知其人,深知其心,决不会怪罪于他们,尔等尽可放心!”赵桓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有信心,毫无凝滞,侃侃而谈!
现场欢呼声大作,齐声高颂天子圣德!
“说到尔等的行动,于国于民一无所益,朕也不会怪罪,朕取的是你们的心!”赵桓望着上千太学学生,“陈东、欧阳澈尚有胆色,敢于承担,这就好,朕自会有旨意给你们!朕将传旨,杨时出任国子监祭酒,即有陈请,可由他转达。平日里好好读书,将来亦可为国做事!”
太学生颂曰:“得龟山先生前来,尚有何言?我等自然奉命承教,不敢有违圣命!”
杨时为河南程颢的弟子,举国皆知的饱学鸿儒,号龟山先生。赵桓早有意请他出山,今日正是一个最恰当的时机!
学生、群众正高兴的当口,赵桓神色一转,道:“内侍朱拱之等二十几人,都是朕身边的人,即使有罪,也轮不到你们来处罚!国家有律法在,虽天子也不得不从。开封府尹到了没有?”
开封府尹聂山上前见礼!
“缉拿凶手,严加拷问,不得有误!”
该打的打,该罚的罚,该赏的赏,赵桓将事情料理得妥妥帖帖,心满意足,摆驾回宫!
上灯前,尚书右仆射张邦昌回到京城。张邦昌连家都没进,直奔皇城,与官家赵桓共进晚膳,然后禀烛夜谈。不久,内廷传旨,宣李纲、耿南仲、张叔夜等人进宫议事。据说,官家寝宫福宁殿内的灯火一直亮到第二日天明。
次日凌晨,内廷传出旨意:“尚书左仆射、首辅宰相李邦彦以下,门下侍郎、中书侍郎、枢密副使,四位宰执一并罢免!以张邦昌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首辅宰相;李纲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次相;签书枢密院事耿南仲改任尚书左丞;吴敏为知枢密院事;张叔夜同知枢密院事。
圣旨中说,不再设立专门的门下侍郎、中书侍郎!宰执由九人变为七人,形成两名宰相、两名副宰相、一名枢密使、两名枢密副使的格局!
同时降旨,调泗州知州赵鼎为御使中丞,掌管御使台;太学生陈东为监察御使;欧阳澈为礼部右侍郎;秦桧为翰林院侍讲学士!
以李纲为议和正使,欧阳澈、秦桧二人为副使,重新与金人谈判!”
人事变动巨大,朝野震惊!
第一卷 第八章 虎斗(一)
第八章虎斗(一)
完颜宗弼,本名斡啜,又名兀术,太祖第四子也。
年十三,从太祖征伐,屡立大功,军中皆服其勇。
及宗望伐宋,宗弼从军。取汤阴县,降宋军三千人。大军渡河,宗弼率三千铁骑耀武汴梁城下,闻宋国太上皇南狩,派遣百骑追击,不及而还。
后为议和正使,与李纲唇枪舌剑;再与宋驸马都尉岳飞战于金明池畔,岳飞不能胜,宋人慑服!
后世论曰:“宗翰之后,唯宗弼一人!”
——《金史:完颜宗弼列传》
大宋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李纲,率领礼部右侍郎欧阳澈,翰林院侍讲学士秦桧,出使金营,与金国重新进行谈判。
金兵牟驼冈大营,大大小小的牛皮帐篷绵延十余里,非常壮观。李纲一行人到达营门口之际,偶尔可见金兵押着宋人装束的男男女女进出大营,也有满载粮草、金银的车辆进出,李纲看到此番情景,心如刀割一般难受。
自从金兵包围汴梁城以来,开封府治下的州县可就遭了殃。十多万金兵的全部开销,都要从这些百姓身上出。金兵抢劫财物,奸淫妇女,发掘亲王、帝姬陵墓,无恶不作。原来还只是听说而已,以今天所见,情况应该更糟啊!
唉,落后就要挨打,如果一个人丧失了还手的能力,就只有任凭对手欺负了!
为今之计,谈判还是要尽快结束,只有金兵退去,百姓才能过安生的日子!
再者说,春耕已经开始,时令不等人,误了春耕,可不得了!这些已经饱受磨难的百姓岂不是雪上加霜?
“畜生,我要杀了你们!”一名妇女,衣衫褴褛,被金兵丢了出来,就象在仍一件不喜欢的东西一样。女人不停地骂着。
李纲紧赶几步,走上前来,道:“这位娘子,你……”
说些什么好呢?该怎样安慰她呢?
李纲嗫嚅着,居然说不出话来。
女人抬眼看到李纲等人,眼睛一亮又迅速地黯淡下来,她猛地扑上前,抓住李纲的胳膊,张开嘴巴,恶狠狠地就是一口。
女人的反应太过奇怪,现场的人都愣住了!
秦桧第一个回过神来,一把拽开女人,将她丢在一旁,厉声喝道:“大胆刁妇,知道他是谁吗?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他是李相公!”
李纲的左手,血肉模糊,殷红的鲜血嘀嘀哒哒地流下来,伤口边缘处,牙印儿排列得整整齐齐。
李纲虽不清楚女人是怎么一回事儿,还是拦下了身边的亲兵,怔怔地望着女人。
“哈哈,哈哈,我管他丞相不丞相,我好恨啊!”女人凄厉地笑着,李纲从未听过如此凄惨的笑声。
“正月十四那一天晚上,孩子他爹出去给孩子买虾须,人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正月十五,金狗来了。杀了公公、婆婆,当着孩子面,当着孩子面,把我糟蹋了。你说,我还能活吗?”女人看着天上的白云,泪水冲掉了脸上的泥土,显得是那般光洁。
“他们把我带到这个鬼地方,天啊,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受这样的罪。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看看,你瞎了不成?你叫我怎么活,我还能活吗?”女人叫着:“孩子那么小,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他们能活吗?儿啊,你在哪,娘想你啊!”
“你们这帮狗官!”女人猛然站起来,不知哪来的力量,指着李纲等人大骂,“百姓养着你们,我们遭难了,你们在哪?咬了你还是轻的,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儿啊!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别怨娘,别怨娘!”
女人说完,一头撞向柱子!
众人反应过来时,一切都晚了。李纲冲到近前,把女人抱在怀里,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就下来了。
“大嫂,你是哪里人,你的孩子在哪,叫什么名字?”李纲语无伦次地喊着,“快说,快说呀!”
女人听到这话,眼神中突然多了些光彩,嘴一张,刚要说话,先吐出一口血来。她胸脯剧烈起伏着,用尽最后的力气,道:“我家在祥符县郑家庄,我……”
“我的儿子,八岁,叫,叫……”
“叫郑七郎!”
女人又接连吐出几口血,眼睛大大地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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